“洛寒笙,”若顏鄭重地看著他,“活著回來,等你回來我們好好算賬。”

“好。”洛寒笙那顆原本死寂的心又重新鮮活了起來,他親了親若顏的額角“給你梳頭吧,我送你回去。”

若顏坐在妝鏡前看著身後麵如冠玉的人用一把象牙梳子梳過她長長的青絲,恍惚間她竟生出了錯覺來,沒來由的想起小時候阿姐出嫁時嬤嬤給她梳頭時跟她講過的那些吉利話來:“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連枝;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她那些最單純快樂的日子,大都是和她身後的那人一起度過的,哪怕到最後美夢都成泡影,但至少她還有過那些美好的記憶——從他手裏接過的糖葫蘆,同他一起去過的好風景,一起去過的街巷鋪麵,坐在他肩頭上看過的花燈,拉著他的手一起聽過的戲。

那時候的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是雲家的二小姐,是他掌心裏捧著的珍寶;而他還是那個名動長安的少年才子,是那個最疼愛她的少年郎。

她做過無數的夢,無不是有一日能與他舉案齊眉,兒孫滿地......有頭有尾。

她曾夢想著做他的妻,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邊,一輩子做他的小姑娘,被他護著寵著嬌養著,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

可最後都成了癡心妄想。

貴妃?不過是聽著好聽,實際上隻是李亦哲的貴妾罷了。她不再是他的小姑娘。

她是皇宮裏精致漂亮的偶人,是至高的皇權的漂亮裝點。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看著身後愛了小半輩子也恨了小半輩子的人,忽然就釋懷了。愛與恨有什麽意義呢?不過都是命運的作弄罷了。

“顏兒。”洛寒笙將她的發簪插入她的雲髻裏輕聲道,“若是我還能活著回來,你願意和我走嗎?”

問完他便後悔了,明知道是個最愚蠢的得不到任何回應的問題卻還是想固執的問出口。

“好。”

出人意料的,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聽到的話語。

“笙哥哥,”她像曾經那樣喚他,“是個女子,與天底下所有女子並無不同的女子。男人家的那些謀略權利爭鬥我都不想參與,不懂,也不想懂。在我們這樣的女子眼裏最重要的無外乎是個情字,自然也希望夫郎對自己也能如此。我掙紮了這麽多年,從未掙脫過自己的命數。李亦哲或許愛我,但在他眼裏,我始終比不過他的皇位。”

“他能為了南蠻的戰事將我送給你,來日也能為了別的事而舍棄我。我相信他愛我,但我也清楚他心裏不止有我一個。”若顏看著鏡子裏的影子,輕聲笑起來,“其實說了這麽多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我隻是想有人愛我,隻愛我,最愛我,愛我勝過一切。”

“顏兒,”洛寒笙擁住她單薄的身子,“我愛你,隻愛你,也最愛你。無論何時”

“你曾說你也愛萬民,”若言笑他,“你說你胸懷天下,心裏是黎民百姓。”

“如今我心裏隻你一個而已。”洛寒笙的下巴壓在若顏的肩上,在她的耳側與她廝磨,“說我自私也好,惡毒也罷,我想留在你心裏,哪怕是死了,也長長久久留在你心裏。”

“你若是死了,我便把你忘了。”若顏嗔道,“你要活著才能在我心裏,死了便不做數了。”

“回去吧。”洛寒笙啞著嗓子好半晌說,“我怕你再留我會舍不得。”

“回去……”若顏的神色空洞,“回去便是回到那座籠子,那是比戰場還凶險的戰場。”

“但那裏也是現實。”洛寒笙站起身拉住她的手,“撕開現實才能得到美夢。你總要回去。”

若顏慢慢站起來,同洛寒笙一起走出院子,被他目送著上了回宮的馬車。

椒房宮裏,林公公早已等了她許久,見到她回來忙急急的迎了上來:“娘娘,相爺如何說?”

若顏看著他,看著李亦哲身邊最親近的人,過了許久她覺得累極了,輕聲道:“相爺說,他去。”

林公公喜極:“太好了!老奴這便去回稟陛下!”

說完便一路小跑著告退了。

“雪鶯。”若顏的聲音空洞無力,“我累了,想歇歇。”

“是。”雪鶯看著她這副模樣心疼極了,“可要閉門謝客?”

“不必。”若顏坐到妝案前,“替我更衣,換身常服。若有人來叫我一聲就好,別叫人無端看了笑話去。”

“娘娘……”

“皇城處處都是戰場,雪鶯,打起精神來,我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別輸了。”若顏涼涼的笑著,“輸了,就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了。在這輸情可以,但若輸了命,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謹遵娘娘教誨。”雪鶯回道,“奴婢會通知滿宮的宮人都打起精神來。”

“雪鶯,我已輸了一場。”

“娘娘說的是哪一場?”

“罷了。”若顏笑起來,“輸了一場,我便贏回去。”

雪鶯沒明白若顏究竟在說什麽,她也不需要明白。

三天裏,李亦哲再沒來看過若顏,第四日,朝堂上有了決斷,出兵南蠻,洛寒笙隨軍督戰,任副帥。

洛寒笙走的那日,若顏上了城樓,遙遙望著他離開。她穿了一身紅衣,紅的像是一團火似的,長長的衣擺在風裏翻飛,是這個春末最鮮豔的景色。

當晚,李亦哲寵幸了鳳長歌。

第二日鳳美人變成了鳳婕妤,皇帝親賞了綾羅綢緞,明珠一斛。

若顏知道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應,臉上的表情甚至沒有半分波瀾,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原來隻要不愛了,便不生嗔癡。若顏摘下一顆還未成熟的青澀海棠,還未成熟的海棠果甚至不到指甲蓋那樣大,她笑了一聲,將那顆酸澀的海棠果放到金絲雀的食盒裏。

她的這番反應被人傳到李亦哲耳朵裏,李亦哲什麽都沒說,隻是在報信的人離開後砸光了禦書房裏所有能砸的東西。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隻是總覺得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就這樣被他弄丟了,偏偏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李亦哲足足七日未曾進過椒房宮,若顏樂得清淨,他不來,她便不需要麵對他,同他勾心鬥角,說些言不由衷的話。

重要的東西,就這樣被他弄丟了,偏偏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李亦哲足足七日未曾進過椒房宮,若顏樂得清淨,他不來,她便不需要麵對他,同他勾心鬥角,說些言不由衷的話。

可李亦哲沒來,來了旁人。

第七日,新晉的鳳婕妤來了。

鳳長歌進了椒房宮的宮門,便看見若顏正逗弄著一隻雪白的兔子。

“見過貴妃娘娘。”口裏說著行禮的話,可卻不見行禮的做派。

“若是不想行禮,便都免了吧。”若顏並未看她,又折了一片青菜葉子塞到兔子嘴裏,“說來還未恭喜鳳婕妤受封,先前送的賀禮鳳婕妤可收到了?”

“娘娘送的,臣妾自當十分珍惜。”

“那便好,左不過是下頭的人按著儀製送去的。”若顏輕笑了一聲,“鳳婕妤來怕也不是來寒暄的。有什麽話便直說了吧。”

“原也無事,臣妾受封還未拜謁過後宮主位,總要來見過娘娘的。”鳳長歌笑道。

“是嗎?”若顏抬眼看向她,“鳳婕妤難道不是來本宮這炫耀一下自己受寵了麽?”

“娘娘怎的這樣想?”鳳長歌神色自若的回道,“若要說有事,臣妾也是想來看看臣妾的侄兒。不知娘娘可否允準?”

“侄兒?”若顏做出一臉疑惑的模樣,“本宮怎麽未曾聽過婕妤還有個侄兒?”

“娘娘同臣妾說什麽笑?臣妾的侄兒不正是養在娘娘膝下的安煜嗎?”

“婕妤慎言。”若顏站起身回敬道,“珂兒如今繼到本宮名下,入宗牒,是陛下與本宮的兒子,怎會是鳳婕妤的侄兒?”

“這話可不能這樣說,血脈親情總是割舍不斷的,娘娘心知肚明安煜究竟是誰家的孩子。”

“婕妤這話不該同本宮說,該同陛下說,可需要本宮派人把這話原原本本的通傳給陛下?”若顏挑眉。

“也得娘娘見得著陛下。”

若顏笑了:“見與不見是本宮的事,何勞婕妤費心。便是不見,傳句話的本事本宮還是有的。”

“倒是臣妾失言了,娘娘莫怪。”鳳長歌也不氣惱。

若顏將兔子抱起來遞到邊上的宮人手裏,揉著兔子柔軟的毛笑道:“婕妤新入宮,不懂規矩,本宮還不至於和婕妤計較。”

“謝過娘娘,”鳳長歌看向若顏手裏的兔子,“娘娘這兔子甚是可愛。”

“可愛嗎?”若顏笑笑,“那便送你了。”

“謝娘娘恩賞。”

“別養死了。”若顏轉身便往寢殿走去,下了無聲的逐客令,“那兔子叫綿綿。”

鳳長歌將兔子帶回去沒多久,李亦哲便收到了消息。

她將綿綿送人了,李亦哲花了好久才說服自己接受這件事。仿佛她送出去不是綿綿這隻兔子,而是別的什麽一樣。

李亦哲沉默了許久,將禦書房的東西又砸了一遍,帶著林公公怒氣衝衝的往椒房宮去了。

椒房宮的宮人這些日子不見皇上,如今一見便是一臉怒容,不由得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倒是若顏,早聽到了李亦哲過來的消息,卻還悠悠閑閑的繡著手裏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