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我非要生分至此,而是你我本該如此。”若顏低聲道。
“本該如此。”洛寒笙輕笑了一聲,“臣聽聞娘娘傷重,可好些了?”
“已好了許多。勞相爺惦念了。”
“雲家私產的事我知道,那些人不是雲霆燒死的,是陛下殺的。對嗎?”
“相爺在說什麽,我聽不懂。”若顏端坐在榻上,袖子底下的手卻攥得生緊。
“雲霆要殺你,是為了雲家私產的線索。陛下為了保下你殺了在場的所有人。”洛寒笙輕聲道,“在場的人多得是世家子弟,一旦死了多少都是個麻煩。再者和雲家牽扯上關係,你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相爺有話不妨直說。”
“娘娘覺得那些大臣都買你的賬嗎?死的是他們的至親骨肉,貴妃娘娘一跪便能了結了所有人心裏的憤懣嗎?”洛寒笙一步步走到若顏麵前,俯下身子,“宮裏缺個皇後啊,貴妃娘娘一人在後宮獨大可不行。”
“鳳家的那個女兒?”若顏蹙眉。
“誰知道呢。”洛寒笙挑起若顏的下巴看著她,眸光幽深,“顏兒,帝王之愛從來不由帝王自己說了算。權謀,江山,朝局,他哪個都不能不顧。以色侍人,色衰則愛弛。你若沒有靠山隨時都會被撕的渣都不剩。”
“相爺是想做本宮的靠山了?”若顏輕笑一聲。
“怎麽會?”洛寒笙的指尖描摹上若顏柔軟的唇,“我要做也該做皇後的靠山。”
“既如此,便祝相爺好運,能跟對人。”
“不過若你求我,我也可以做你的靠山。”洛寒笙笑道,“你知道的,隻要你求我,什麽事我都肯為你做。”
“你還記得嗎?那日你扮作戲子討我歡心,我認出你時上台唱的那句是什麽嗎?”若顏將洛寒笙的手撥開,“妾千金之軀,一旦棄之。此身皆托於足下,勿以他日見棄,使妾有白頭之歎。我滿懷著希望求過你了。別人不知道,但你應該知道,崔英這個名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我知道。”洛寒笙站起身,“但我不能去。若我猜的不錯,納後的奏折近日就會被遞上來了。”
“洛寒笙,”若顏忽然輕聲道,“雲晚是怎麽死的?”
“雲霆殺了她。”洛寒笙回答的很幹脆。
“為什麽?”
“因為她給我遞了消息,讓我知道了雲家私產的秘密。”
“你那時候就知道了對麽,為什麽沒告訴我。”
“你知道了又如何?雲霆是你親哥哥,他能對你痛下殺手,你未必能對他下得了手。”
“你說你知道了雲家私產的事情我便一直在想,你是怎麽知道的。”若顏苦笑道,“忽然想起先前雲晚的死便覺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誰知道竟然真的是這樣。”
“時辰不早了,臣也該回府了。”洛寒笙深呼出一口氣,“新皇後入宮的事我會想辦法幫你打點好,但是若顏,你若想做皇後,隻有最後這兩天可以考慮。若你想,我便幫你。”
“那是阿姐的位置。”
洛寒笙輕笑了一聲,轉身出了宮門。
死其實是最簡單幹脆的事,而活著才是最難的,尤其是背負著別人的死活下去。如今他倒羨慕起玖娘子,同秦子淮一道走了去,幹脆又利落。
無論是若顏、雲霆,還是阿柒,亦或是他自己,都背負著他人的死而活著,他們被困在死人的牢籠裏動彈不得。掙紮,卻沒有結果,隻換得一身的傷。
說來可笑,偌大的宮牆裏容不下親情與愛情,這裏是隻有權謀爭鬥的地方,一步錯便是步步錯,一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這裏死的人太多了。
“雲若瀾。”洛寒笙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當年長安城裏名動一時的雲家大小姐嗎?”
他記得若顏口裏的阿姐。
那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女子,這世間絕不會有第二個像她那樣完美的女子了。
雲家大小姐雲若瀾三歲頌詩,五歲學琴,六歲學畫,九歲與許多有名的棋手對弈一無敗績,十歲以一支霓裳羽衣舞名動長安,十一歲入宮獻曲,一手七弦琴彈得出神入化。那是當年長安城裏最動人的傳說。
後來長安城最動人的傳說嫁入皇室,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
她的命仿佛就該是這樣耀眼的,就該占據世人眼中所有的焦點。
他當年陪在若顏身邊時是見過雲若瀾的,那是個極溫柔的女子,也是個極聰慧的女子。可惜了,或許是她的光芒太盛,燃盡了她的生命。讓她早早地便從曆史裏退了場。
無怪若顏忘不了她的阿姐,這樣的女子,想要忘記可不容易。
“相爺。”
忽地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本宮正要去娘娘那送補湯,可巧碰上相爺。”孟昭儀笑道。
“昭儀娘娘有心了。”
“哪比得上相爺。”孟昭儀笑著打趣道,“相爺去看過娘娘了?”
“是。”
“若是沒有當年那場變故,你們也不必走到如今這個模樣。”孟昭儀低歎,“若顏如今無親無故,隻相爺還念著小時候的情誼,可惜隻能做義兄。”
“恕臣冒昧,昭儀娘娘念得又是什麽時候的情誼?”洛寒笙抬眼看向孟昭儀。
“當年雲皇後曾救過本宮一命。”孟昭儀答道。
“是嗎?”洛寒笙頷首,“昭儀知恩圖報,叫臣好生敬佩。”
“相爺折煞本宮了。”孟昭儀笑道,“聽聞相爺先前一直抱恙,父親也同本宮提過幾句,說是待相爺病愈要找相爺好好手談幾局。”
“一定。”洛寒笙拱手行了一禮,“外臣告退。”
洛寒笙剛回到府裏便收到了安定公府上的帖子,說是約他改日過府手談。
小五將帖子收下,小聲道:“相爺,鳳家的人來過。說是想問先前的事如何了。”
“不急。”洛寒笙脫去外袍遞到小五手裏,“鳳家擔心的事近日就會有結果了。”
“什麽結果?”
“外戚勢力過大便會威脅到君王,當年雲若瀾經曆過的她鳳長歌再經曆一遍也算是全了這出戲目。”
“相爺的意思是鳳家會被降罪?可鳳家的勢力並不龐大啊?”
“鳳家是書香世家,門生太多。若是滿朝文武都同鳳家有些師生情誼,後宮裏又擺著鳳家的皇後皇帝就要枕戈待旦了。”洛寒笙輕笑,“鳳家二小姐對陛下情意深厚,但是陛下總不會永遠活著,她也不會永遠能製約得了鳳家。再說了,剪了她的爪子,拔了她的牙齒送進宮去我才能安心不是?”
洛寒笙進了花顏院往那把搖椅上一躺:“省得那些帶爪子的傷了我豢養的小貓咪。”
他晃起搖椅,眯起眼睛,笑出了聲。
一切都在按照他預料的劇本進行,他輕聲哼起了段曲子: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驀地裏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鬆,衣帶寬,袖稍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洛寒笙拿過石頭桌上的折扇輕輕搖起,《牡丹亭》是出不錯的戲,戲詞一句賽一句的好聽,主要是那名字他喜歡得緊,《還魂記》,死了的人總死不透。死了仍影響著活著的人,好像沒死一般。
還有不少好故事等著他。
顏兒啊顏兒,你在戲園子裏流落那麽些年,如今看來卻倒像是好事。若非流落到戲園子,繼續做著那世家小姐,不知道還要見多少醃臢事。他們這些離天子近的人家,一家家都是表麵上風光,去了麵上的功夫,下麵遮蓋的都是一層層白骨和鮮血。
皇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卻也是人心詭詐的集大成之地。要想不被怪物吃掉,就隻能自己也變成怪物。無論原先是什麽模樣。
“我變了啊。”洛寒笙自嘲。
“小五,”他喚道。
“在。”
“蕭二小姐最近如何?”
“同原先一樣,在自己院子裏好生待著,新養了對鳥,整日逗鳥玩。”
“讓她把東西好好收拾一下,去江南吧。”洛寒笙搖著搖椅,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
“讓蕭二小姐去江南,這……”小五猶疑道,“要怎麽和蕭家交代?”
“從府裏挑幾個得力的,跟著她一塊去江南吧。購置處大點的宅子,請工匠造個漂亮的園林。隻說我一直病著,不想過了病氣給她,送她去江南休養。長安城要變天了,她還是離遠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