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至於覺得累。”李亦哲撥弄著茶杯的杯沿笑了笑,“隻是我是個自私的人,擁有了你的人,便得寸進尺想著能再得到你的心。”

“那陛下可能要失望了,臣妾膽小,心這等重要的東西可不肯給人。”若顏抿了口茶,“事情說完了,陛下也該回去了。”

“阿顏。”李亦哲想再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說什麽,隻得起身離開:“你好好休息。”

“陛下。”若顏卻突然叫住他,“明日臣妾宮裏小廚房做海棠羹。”

李亦哲一愣,若顏這是在邀他明日過來,不禁喜上眉梢。出了宮門看見滿園的海棠如雪,高興地對林公公說:“海棠花開了啊。”

林公公笑著應和:“是啊,仲春了,海棠開了。”

花顏院裏那一樹海棠也開了,洛寒笙隻著一身單薄青衫披了件外衣坐在院子裏,藥鍋裏的湯藥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濃重的藥味在院子裏飄散,海棠的香氣本就極淡,如此到底是一點都聞不見了。

洛寒笙手裏捧著一罐海棠蜜餞。時間過得真快,明明之前海棠花開的時候,他的顏兒還在這個院子裏,哪怕同他置氣,哪怕不給他好聲色,但至少她在這裏。

他還記得他同她說花園裏新移來了金玉海棠,還記得他告訴她年年府裏都做海棠蜜餞,放在窖裏藏著。原先的蜜餞隻他一人吃,如今還是隻他一人吃。

洛寒笙從罐子裏用簽子挑出一枚蜜餞放進口裏——不甜,真苦。

一陣風吹過,下起了海棠花雨,花瓣落在洛寒笙的發間、衣上,肩頭。他也不拍掉它們,隻是坐著,枯坐著。病中發紅的眼角平白為他添了一分媚色。看上去美得驚心,卻也如陽光下的泡沫一般,仿佛一碰就會碎掉,又仿佛他並非這個世界的人——人間如何有此姿容?

許是風還帶著些寒氣,洛寒笙咳嗽起來,手裏仍緊緊抱著那一罐蜜餞。

許久,洛寒笙出了聲音:“小五。”

“在。”

“將這蜜餞送到宮裏去。”他將手裏的罐子遞給小五,捂著嘴繼續咳嗽,像是要將心肝脾肺腎通通都咳出來一般。

蓮兒將藥鍋裏的藥倒入瓷碗端了上來,盤子裏還放了一顆梅子用於去掉口中藥味。

洛寒笙端起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手卻停在了那顆梅子上。

他笑起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藥苦,梅子更苦。”

“那相爺還要梅子嗎?日後可要撤了梅子?”蓮兒輕聲問。

洛寒笙苦笑著搖搖頭:“不用撤,這世間,我隻舍不去這顆青梅。又酸又苦,偏戒不掉。”

蓮兒退下去,她知道,相爺想二小姐了。

海棠花期如舊,卻已物是人非。

到了晚上,外麵忽然細細密密地下起了小雨。洛寒笙從睡夢中驚醒,披上衣服推開窗,海棠在雨中飄搖,落下一地碎紅。

洛寒笙輕歎一聲,又關上了窗躺會了**。

忽地,小五敲了門進來:“相爺,宮裏送了東西來。”

“宮裏?”洛寒笙問。

“是,送來的宮女說是她主子送您的春賞,卻也不說她主子是誰。”

“東西瞧過了沒有?”

“瞧過了,是個食盒,裏麵是一碗海棠羹,兩個青團,還有一碟白果。”

洛寒笙捏緊了被角:“將食盒拿來。”

小五將食盒拎到洛寒笙床頭放下便退到外室等著。

洛寒笙打開食盒嚐了一口海棠羹便笑了,這是椒房宮送來的東西。食盒他拎著總覺著有些不對,敲了敲發現在盒底藏著一個夾層,抽出看裏麵是一張花箋。

“見字如晤,深覺你總躲著我,沒什麽法子。常說吃人嘴軟,親做了些吃食賄賂你用。如若不嫌,擇日春宴,曲水流觴,姓崔名英。”

洛寒笙沉思良久,端著那張花箋看了不下百遍,終於長歎了一口氣,將那張花箋放在燭火上燒了個幹淨。

花箋被燒成灰燼,洛寒笙看著那些灰燼苦笑一聲歎了口氣。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不能去。

這場春雨細細密密地又下了兩日。

雲霆沒能等到若顏回國公府,卻等到了一張帖子。曲水之畔,文人雅集。

曲水流觴,自古以來便是雅話。此次春宴又是孟家二少爺孟廷蕤主辦,孟家世代忠良,出了許多濟世名臣。這場雅宴不去可惜。

雲霆坐在案前敲擊著桌麵輕笑一聲,有人遞了帖子他怎能不去?

帖子自然也是遞到了洛寒笙手裏的,洛寒笙收下帖子,看了數遍。

第二日春宴,長安城裏但凡有些名望的文人雅士都到了。若顏讓秋眠為自己換了男子裝扮,扮作一貴家公子。秋眠不愧是行醫世家的女兒,雖隻看過父親為人修容,但試了兩天手,倒也將若顏收拾得像模像樣。

若顏此次赴宴的身份是崔家的公子,姓崔名英,因自小體弱隻在涼亭裏飲宴,由貼身的丫鬟小廝往來送杯遞盞。亭子外頭垂了竹簾,裏頭又設了屏風,看著模樣倒真像是一點風寒都受不得。

崔家原是孟昭儀的母家,封平陽侯,亦是世家大族。

崔家人的身份自然是低不了的,又有孟廷蕤在一邊照應,自然是出不了什麽差錯的。

若顏由著孟家少爺親喊著一聲聲表弟入了席。邊上文人雅客看著孟家少爺親自領了人進來脖子伸的老長,想看一看這是何等人物。

若顏進了涼亭坐下,隻等著洛寒笙來。

孟廷蕤送罷若顏到了席前抖一抖衣袖,理了理衣擺,拱手道:“今日孟某有幸邀得各位雅客前來,實是孟某三生有幸。酒已備好,但請各位盡興。”

“孟二少,雲某沒來遲吧?”

忽的一聲驚得若顏打了個戰。雲霆怎麽來了?她記著哥哥向來不喜這些文人墨客的集會,說自己隻愛舞刀弄槍,賞不了這些風雅之事。

孟廷蕤聽著也是一愣,眼見得雲霆已到了近前,努力挽出一個笑來:“公爺怎麽來了。”

“孟少的帖子到了,雲某豈敢不來?”

孟廷蕤臉色又是一滯,姐姐跟他說了,小心著新護國公,若是見了若顏帶了回去,被發現了人家帶妹妹回府是情理之中,可她幫著若顏出宮便是大罪。

如今雲霆到了,姐姐交代的事可就難辦了。

正想著,雲霆便笑著問道:“聽說崔家公子也來了?”

孟廷蕤一個激靈,強定了心神笑著答道:“是啊,表弟自小體弱,前些日子又染了風寒,本來說是不必來了,可他也沒參加過幾次這樣的雅宴,我便跟姨母說了情。這不,好生在涼亭裏坐著,連風都不敢透點進去。回去要是病重了,我那姨母怕是要剝了我的皮呢。”

“既如此,我便不去叨擾崔家公子了。打個招呼便罷。”說著雲霆便往涼亭走去。

“聽聞崔家公子也到了,特來拜會。”雲霆朗聲道。

“公爺厚愛,崔某謝過。咳咳,”一個清潤的男聲傳出,聽著便知虛弱,說著話還咳嗽著,“隻是崔某染了風寒,執意要來已是給表兄添了麻煩,咳,便不請公爺了,若過了病氣給公爺,倒是崔某的罪過了。”

雲霆指尖扣入掌心,是他猜錯了麽,涼亭裏不是若顏,莫非真是崔家公子?洛寒笙今日沒來,難道若顏取消了行程?

隻是宮裏他安插的眼線明明白白跟他遞了消息說若顏今日會來。

雲霆笑起來,看起來今日的宴會有意思了。

孟廷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一點差錯,卻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早聽聞新護國公不是個好相與的,雖說陛下還沒賜予官職,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雲霆能從當年的滅門之禍活下來如今還能繼承爵位,手裏總是有些底牌有些手段的。

雅宴開始,盛著酒杯的托盤在水中來來往往,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雲霆手底下巧勁悄運,那托盤就跟長了眼睛似的停到孟廷蕤的麵前。雲霆放下的托盤亦到了涼亭邊上,再放出來時,詩文便寫在花箋上躺在托盤裏。

雲霆看著送出來的托盤勾起了唇角。

孟廷蕤也是覺著奇怪,那酒盤怎麽老停到自個兒跟前,不喝也不是,半個多時辰過去已然是有些醉了。

孟廷蕤的貼身小廝看著主子這樣子,不禁憂心起來,涼亭裏的貴人萬不能出了差錯,主子快醉了萬一照應不上豈不麻煩,便挪步去看了一眼。

誰知這一看卻險些把他嚇得當場死在原地。

人不見了。

涼亭裏除了昏過去的那個他們找來替若顏發聲的琴師之外其他人像是蒸發了一般,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隻是地上落了的一隻帕子沾了零星的幾點子血跡告訴他事情沒那麽簡單。

把貴妃娘娘弄丟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忙連滾帶爬地跑去找孟廷蕤說這事,還不忘帶上那方沾了血的帕子。

孟廷蕤酒意一下子散了大半,這可如何是好?冷汗爬滿了後背,他把皇上和國相心窩子上的肉在眼皮子底下看丟了!

“你去,拿著我的腰牌去找姐姐。”孟廷蕤哆嗦著手將腰牌遞給小廝,“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