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淅瀝的雨聲在夜半顯得突兀又孤寂,雨滴從屋簷上滑落打在青石和漢白玉的台階上滴答滴答。雲晚就這樣在窗前聽著這樣的聲音枯坐了一宿。窗外的花葉被雨滴打得殘破不堪。正如雲晚的心境一般。

她這一生風光過,也落魄過,熱鬧過,也孤寂過。她歎了口氣,站了起身。

天亮了。她也快到死期了。

“蔓蔓。”雲晚喚道。

“主子。”

“服侍我更衣去見娘娘。”雲晚沙啞著嗓子道。

“是。”

雲晚收拾停當先去見了孟昭儀。

孟昭儀聽是雲晚來了先是一怔,她與雲晚向來沒有多深交情,怎的今兒個一大早的雲晚就來了?楚長溪如今還在東宮住著,她今日還有的要忙,到底見不見雲晚讓她頗有些頭疼。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雲晚又打著傘在外頭,她也不好不見,隻得遣了宮人叫她進來。

雲晚穿著一身素白的宮裝在孟玉麵前跪了下來:“臣妾見過昭儀娘娘。”

孟昭儀皺起了眉頭:“南楚陛下來訪,你穿白色是何意思?”

“因為臣妾要死了,自該穿上喪服。”雲晚的聲音有些顫抖,“隻是臣妾今日來見娘娘是有事要求娘娘。”

“你把話說清楚。”孟昭儀覺出幾分異樣來,使了個眼色給明彩,一時間宮室裏的人都被趕了出去,孟昭儀溫聲道,“你瞧,我叫他們都出去了,有什麽話你不妨慢慢說。”

“臣妾想問娘娘一句,當年家姐,皇後娘娘的恩情,娘娘可還記得?”

“自然是記得的。”

“那便好。”雲晚閉上了眼睛,“如今雲霆回朝繼任護國公的爵位,臣妾本覺得族兄回來了有了依靠,可姐姐當年給臣妾留了些東西,臣妾害怕臣妾將活不了太久。娘娘當年受過姐姐的救命之恩,臣妾今日鬥膽求娘娘個誓言。求娘娘以姐姐的救命之恩起個誓,娘娘發誓無論發生什麽,一定要保雲貴妃周全!雲霆……尤其是要小心雲霆!”

雲晚叫出了聲來。一臉的驚恐與痛苦。像是一隻絕望的鳥兒一般。

“雲霆是貴妃娘娘的親哥哥怎會害她?你說清楚些!”孟昭儀顯然被驚到了,隻是雲晚的臉色絕不像是在騙人。

“雲氏一族世代襲爵,第一代護國公開始就在轉移藏匿雲家的私產,畢竟樹大招風,富可敵國的下場就是被所有人盯上。”雲晚回憶道,“這筆財產這麽多年下來已是十分可觀,可所有人都找不到,因為隻有雲家人死的時候才會有線索出世。如今可以引出線索的人隻有娘娘和新任護國公雲霆。護國公一脈不能斷絕,所以能死的人隻有貴妃娘娘。家姐當年最心疼的就是她放在口上心尖的顏顏。如今家姐故去已久,臣妾苟活了這麽些年,也算是要活到頭了。

臣妾知道家姐留信給臣妾便是要臣妾想辦法保住她的嫡親妹妹。臣妾雖是不堪之人,卻不能辜負亡姐所托。如今此事臣妾隻敢告訴相爺和娘娘。隻是雲霆被相爺防範起來,定會猜到是臣妾報的信。這些事本隻有雲家嫡係才知曉,貴妃娘娘當年太小,是以不知。所以……所以……”

雲晚快要說不下去,哭出了聲來。

孟昭儀歎了口氣,伸出手扶起雲晚,拍了拍她的手:“我答應你,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好貴妃娘娘。你如今在宮中,雲霆再怎樣總還不至於能向你下得了手。我會調派人手保護你,你先不要怕。”

“娘娘,你不知道……雲霆素來手段卓絕,臣妾躲不了多久。臣妾沒有母族庇護,被他殺掉隻是早晚的事。”雲晚搖了搖頭,苦笑著,“娘娘同臣妾不一樣,娘娘是安定公唯一的女兒,有安定公為您做後盾,雲霆本事通天也不敢動娘娘您。”

孟昭儀忽然覺得十分無力,是啊,沒有親族的後宮女子就是這樣,飄零如浮萍一般。她到底還是護不住雲晚。就像當年她也救不下若瀾一樣。

她的思緒忽地飄得很遠,當年的若瀾溫柔善良,總是帶著漂亮的笑容,說起話來溫聲軟語。那麽美好,那麽美好的一個人啊!當年她落難時,若瀾就像是一縷光一樣照在她單調的生命裏。她救了她,在這吃人的後宮裏照顧她,庇佑她。

可雲家倒台後,那個美麗的女子從高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變成了一片刺目的鮮紅。

她救不了她,她隻能看著。

孟昭儀想著,留下了一滴淚來,她如今又要再這樣無力地看著她所剩不多的親人死去嗎?不!

她握緊了雲晚的手鄭重道:“我會想辦法的!”

雲晚搖了搖頭:“娘娘不必為臣妾憂心,這也是臣妾自己的命數。”

孟昭儀張了張嘴,卻沒什麽話可說。

雲晚福了福身子同孟昭儀道別:“臣妾告退了。”

她讓蔓蔓帶著雲若瀾留下的所有東西又去了椒房宮,她要把這些東西還給若顏。

雲晚沒有進去,隻讓蔓蔓把東西送進去就走了。

若顏洗漱完坐在妝台前正梳妝時,雪鶯將東西拿了進來:“娘娘,方才雲美人送了些東西過來,娘娘看看。”

“送東西過來?”若顏疑惑道,她看到雪鶯手裏拿著的盒子裏全是阿姐的東西時不由得渾身一顫。

她激動地站起來,顫抖著手摸上一枚簪子。那是她小時候和洛寒笙去買給阿姐的生辰禮物。

“雲晚呢?她怎麽不進來?”

雪鶯搖了搖頭:“雲美人將東西送來後就走了。”

若顏聽著這話不知怎麽的,心裏總覺得怪怪的,總覺得心裏頭難受得發緊,安定不下來。

沒過三日,雲美人被發現死在了自己宮裏,合衣而寢,像是睡著了一樣,可胸前的血窟窿中心髒的位置空無一物。甚是可怖。

孟昭儀去給雲晚收屍的時候看著她不再鮮活的臉終於失聲痛哭了出來。

又一朵花謝了。這世間的花兒總是這麽容易凋零啊!

她好像明白了雲晚死前有多麽絕望,雲家私產的事情牽涉甚廣,她若想保若顏,隻能告訴不在意雲家私產的人。而這樣的人隻有她和洛寒笙兩個。她和洛寒笙不會為了那筆財產而賭上若顏的性命,可別人就不一定了。雲霆還是若顏的親哥哥,都可以打起她的主意何況是皇帝呢?

雲晚從一開始就沒有求救的機會啊!

孟昭儀無力地跪倒在地。她又眼睜睜的看著一條帶著她的顏色的生命死去了,而她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這樣看著。

雲晚的死因著楚長溪還在周唐做客,不好操辦,最後甚至連個靈位都沒有。密不發喪,草草的找了口棺材埋了。甚至沒有進妃陵。

被挖心而死,總歸是被嫌棄不吉利了。

若顏知道此事後見了雲晚最後一麵,那天雲晚來送東西,沒有進來,她也沒有讓人去叫她。他們姐妹之間終是連最後一麵都錯過了。

若顏生了一場大病,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姐姐。

這個世上她的親人又少了一個。她覺得她的心髒也像是被人剜去了一般,空落落的,很疼,很難受,空空的,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她甚至快要無法呼吸了。

若顏這一病,讓滿宮的人慌了手腳。李亦哲也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倒是楚長溪,似乎並不在意因著若顏的病李亦哲忙前忙後怠慢了自己。甚至親自來探了次病。

楚長溪穿著金色的常服,上麵綴著漂亮圓潤的珍珠,繡著五爪龍紋。她進了椒房宮像是進了自己妃子的寢宮一般。

若顏病著,不方便起身迎她,她也不惱,大大方方地在床邊坐下,讓其他人出去,隻留了雪鶯和杜嬤嬤照顧。

“楚皇陛下。”若顏靠著軟墊向她點了點頭致意。

楚長溪將她背後的軟墊調整了一下,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朕聽說你姐姐死了。”

若顏怔住,她沒想到楚長溪竟然這麽直接。

“你以為朕要勸你節哀麽?”楚長溪笑了,“生死有命罷了。你如今這般病著,你亡故的姐姐怕會擔心你。”

“她從小就不太喜歡本宮。”若顏的聲音悶悶的。

“朕從小也不受弟弟妹妹喜歡。”楚長溪抿了抿唇,“你聽說過吧,朕幾乎殺了朕大部分的兄弟姐妹才坐到了皇帝的位置。有些人甚至本來可以不用死。可他們還是死了。”

“楚皇的意思,本宮聽不懂。”

“朕聽說了些事情。”楚長溪為她掖了掖被角,“你與朕都是女子,朕也聽聞你一直過得不太容易。所以也就同你說說真心話。你這個姐姐其實很愛你。即使她一直不怎麽喜歡你。”

“她的死很蹊蹺,像是被滅口了。李亦哲不想讓朕知道他的後宮死了人,可朕還是知道了。你姐姐是被挖了心髒對不對?你覺得這個世上會有誰與她有仇甚至需要挖了她的心髒泄憤呢?你想不出對不對?奇怪的事情就在這裏。能讓人挖去她的心髒,估計是她擋了誰的道吧。可朕聽說你們雲家的人早年都死完了。她怕是為了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