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雲州兮 第二百二十九章 第一夜
華燈初下,宵禁的鑼聲響起,驅散白晝的喧囂。京城漸漸變得青灰幽寂,漫天星輝降下,也隻有中央那座燈火通明的皇宮能與之交映。
宮殿之北,四年前建起的雲霄閣上,白衣女子靜靜地站著,在她腳下是層層疊疊的紅燭,劃過一個個錯開的圓將她圈於其中。燭火搖曳,暗黃的光暈鋪上女子的麵龐,曾經清麗脫俗的美貌在歲月的沉寂中失去最後一絲嬌柔,冷硬如冰。
“第三座封神雲台要起了嗬......是他......”
宮裝女子低聲喃喃道,她眸子輕抬,走出火圈,就在她裙紗蕩過的瞬間,燭火陡然熄滅,黑暗漫起,卻在月影處止住。
“四年了,也該做個了結了。”
女子立於高閣雕欄前,遙遙北望,她的目光冷漠,流轉進月光,化如霜。半晌,她從懷中掏出了那個金黃色的書卷,打開,掃過錄於其上的百多神位,眸波泛起。
“早先伏於雲州的那十名仙神此時該動手了,兗、豫、幽三州的三十九名仙神也已蓄勢待發。君公子嗬,就憑你手下那幾名仙神,能護的住你嗎?”
“煉製封神雲台可是一件大傷元氣的事,等你耗盡道力修為十不足一,我就攜眾仙神北上,到時候......”
女子嘴角泛起冷意,將她傾國容顏染得徹寒如冰,殺意也從眼角溢出,卻是那抹深入骨髓的恨。
“......到時候,不僅君公子必死無疑,就連北疆軍也會被鸞鳳殿下屠戮殆盡,雲州之地又將重歸大煜。”
從閣下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千若兮低頭看去,隻見那個坐著輪椅的瞽目男子不知何時來到了雲霄閣下。
“何夕,你不坐鎮封神雲台,來此做什麽?”千若兮嬌叱道。
“我為雲台主帥,自然和公主一樣能感應到,那第三座封神雲台正在煉製中。”何夕輕笑一聲說道,他目已瞎、容已毀、腿已折,卻還是滿臉平靜,謙謙有禮,“公主一直未去對付他,我還以為和傳言說的一樣,公主念著舊情。今日才知是三人成虎,謠言而已。公主深謀遠慮,不阻他成其勢力,卻是在等今日之後,將他和北疆軍徹底扼殺,再無反複的機會。“
千若兮冷冷地看向何夕,眸子中閃過幾縷讚賞之色,“北疆軍除了他,再無頂尖高手,隻要他一死,北疆軍立馬瓦解......除非他放棄煉製封神雲台,否則,他隻有死!”
“......他隻有死......”
冰冷的聲音傳開,回蕩在皇宮上下,何夕微微皺眉,卻是突然察覺到幾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千若兮將封神天書卷舉起,閉目,低聲念著咒法,隨後猛地睜開眼。
“兗、豫、幽三地仙神聽吾號令,速速動身前往雲州滅殺君公子,得他人頭者,賞神君之位一隻。”千若兮對著天書下令道,金黃的光暈從天書上湧起,仿佛回應一般,瞬息後又黯了下去。
“公主似乎對那君公子恨之入骨,卻是為何?”
“與你無關。”
千若兮冷聲道,她輕抬裙紗欲要回轉,就在這時,餘光卻捕捉到一衫白影。
“我也很想知道,你為何對我恨之入骨?”
溫淡若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何夕脊背劇震,臉上浮起不可思議。而千若兮則怔怔地看向懸於半空的白衣男子,目光呆滯迷茫,仿佛陷入某個遙遠的地方,卻在瞬息後回來,漸漸變冷。
“我還是習慣別人叫我君公子。好久不見了,鸞鳳。”
銀發隨風飄蕩,向北吹卷,周繼君孑孓而立於皇宮上空,俯視著千若兮。
“你就這麽想殺我?”
千若兮麵如寒霜,卻不敢麵對周繼君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咬著牙,那片傾倒世人的朱唇刻上深深的齒印。
“哼,殺你還需要理由?我為皇室女,你為反賊子,當然是不死不休。”
頓了頓,千若兮細細打量著這周繼君,眉角泛起驚疑。
“你不是正在雲州煉製封神雲台?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
“是啊,我不好好煉製封神雲台卻跑來京城,你說是為何?”周繼君冷笑反問道。
“殿下無需和他多言,快快喚來眾仙神!他定是已猜到公主所布之局,趁著仙神們北上,京城空虛,想來個釜底抽薪。”何夕顫抖著手,高呼道,他“望”向周繼君方向,皮肉翻卷的臉上陰冷無比。
“是嗎?”千若兮看向半空,忽然一笑,仿佛破開萬年冰川的雪蓮般美豔絕倫,“你也想來殺我?可惜,你來此隻會是自投羅網。”
千若兮緊咬朱唇,深深地看了眼周繼君,刹那後,眼中已聚滿殺意。
“兗、豫、幽三地仙神聽吾號令,速速南下回京,君公子在此!”
她話音方落,就見眼前一花,那衫白衣已經出現在身前。千若兮不慌不忙,甩起袍袖,一條火紅的羅緞飛出,瞬間將周繼君纏繞住。
“法寶?”
“正是。你想殺了我以挽回敗局?你卻忘了這裏是皇宮,皇宮之中從來不缺少高手。”
清亮的鍾聲響起,打破了夜的寧靜,破空聲響起,無數道強橫的氣息從不遠處飛來,間或攜著嗬斥聲。周繼君眉頭挑起,他低頭望向那法寶,眸中陡然射出兩段仿佛剪刀般絞在一起的精氣,將羅緞破去。
“攔住他!”
千若兮微微驚訝地看向返身欲走的周繼君,脫口喊道,猶豫片刻,也隨著皇宮高手們追擊而去。
京城東郊喊殺聲震天。
這裏是七州東南,往西北方向是兗、豫、幽三州,此時那三十九名仙神正禦風南下。再往北則是雲州,雲州邊境那座閃爍著紫光的高山上堆著十隻人頭,每個人頭旁都有一隻神位。
“就這些人?大煜皇室就隻派出區區十名真君來阻你?”
天吾山山巔,敖雲目光飄過還冒著熱氣的人頭,隨後望向即將煉完封神雲台第一層的周繼君,語氣疑惑地問道。
“恩,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沒有仙神再次來犯的跡象。看來,她已經中計了。”
周繼君深吸口氣,才煉完第一層雲台他便覺得有些困乏,三道之力雖能運轉,可明顯沒之前流暢。
“若是將這九層的雲台煉製完畢,我這一身道力恐怕都要耗盡,卻不知需要幾日才能補回來......千若兮和洛繼傷都知道這個弊病,他們又怎會錯過這個滅殺我的大好機會......”
周繼君低聲喃喃道,就聽敖雲開口問道。
“誰中計了?莫非你在京城中亦有布局?”
“不是布局,隻不過是.......”
周繼君猛地回身,望向東南方向,銀發飛舞間,他的嘴角揚起一條淡淡的弧線。
京城東郊,長滿荊棘和倒刺的密林中,白衣青年盤膝坐在半人高的石頭上,他身前飄著薄霧,仿佛紗簾般將他與千若兮等人隔在兩個世界。悉悉索索的腳步和咒罵聲回響不絕,白衣青年分明就在眼前,可他們卻始終無法看到。
“真是無聊透頂的把戲。”白衣青年皺著眉,百無聊賴地拾起衣袂看了看,半晌,嫌惡地搖了搖頭,“整天穿身白衣,像個娘們一樣。這麽多年了,還是改不掉這個破習慣啊,小君君......”
霧氣陡然變濃,漫過罵罵咧咧著的青年,彈指刹那後散去。
青蓑衣,綠鬥笠,嘴角叼著竹葉的男子吊兒郎當地坐在石頭上。月光拂過他臉頰,一如既往的陰沉,看不清表情。四年過去,他似乎還是老樣子,未曾變化半分,抑或是因為他永遠在變,所以根本無法讓人察覺到他的改變。
相隔四年,百變羅刹終於從遙遠的島國回到七州,卻無比詭異地出現在京城東郊。
“才回來就要我配合你玩這一出,嘖嘖,倒是做了回你的局中棋子了。”
月羅刹摸著下巴陰陽怪氣地說道,紅影閃過,一條小皮鞭從左邊冒出,狠狠地甩向他,殺機頓現。
“停,我可沒說你師父壞話!”
月羅刹眼角微微抽搐,他一把抓住皮鞭,將那個五六歲大小的女孩提了起來。
“可是,你好像很不滿呢。”
一身火紅裙紗的齊靈兒眨巴著大眼睛,望向月羅刹,委屈無比地開口說道,卻好似剛才那一鞭是月羅刹打向她的。
“我的小姑奶奶啊......”月羅刹滿頭大汗地將齊靈兒鬆開,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隨後伸手指向迷霧外的皇宮高手們,“好了好了,知道你忍不住了,去殺吧。”
齊靈兒羞答答地看了眼月羅刹,隨後舉著火紅的小皮鞭,一步一步走出迷霧。
“嘿嘿,等小君君看到他徒兒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很驚訝吧。”
月羅刹眯起眼睛看向齊靈兒,月光下,紅色的裙紗如火燃燒著,在她腳下漸漸浮起如山如海的屍骨,周遭殺伐慘烈,好似千萬人鏖戰之地。
月羅刹微微一驚,揉了揉眼再看去,卻是什麽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