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侍衛重重一腳踹開大門。轟然一聲響,木屑紛飛之中數名侍衛手持長劍木盾魚貫而入。他們就像是強盜,踢開礙事的桌椅,撞翻壁櫥。杯子與瓷瓶乒乒乓乓地碎成一地碎片。他們占據了客廳,緊盯著正在享用早餐的艾音布洛人。

侍衛隊長緊隨在他的手下後麵進入。看起來他像是特意打扮過。穿著黃銅顏色的薄鏈甲,套著天藍色繡有瀑布的罩袍,肩上拖著一條黑色披風。鋼製怪物頭盔的尖角上插著三根鮮豔的孔雀尾羽。巨大的斧子被他單手握在手裏,鋒利的斧刃反射陽光,寒光四溢。

“你被捕了,先生。”他不容抗辯地說,“還有這位小姐。”他看向女法師。

紅鴿尤金首先沉不住氣。他直接推開餐盤站了起來。“隊長先生,”他忍著怒氣質問,“逮捕他人需要真憑實據,你們憑何抓人?我們是使節,不是街邊小偷。我們有知情權。”

侍衛隊長眼也沒抬。他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望著煉金術士。

遠道而來的客人們今天的早餐是魚湯與烤牡蠣,搭配蜂蜜麵包與魚子醬。房間裏散發著濃鬱的香氣。煉金術士舉起右手,向他比了比手裏酥軟的麵包。“能讓我們吃完它嗎?”他說,“我擔心這是最後一頓豐盛的早餐了。”

侍衛隊長沉默了一陣,他揮了揮手,圍著他們的侍衛退開了數步。“請盡快。”他說。

“隊長先生,你也來吧。”他邀請道。

侍衛隊長一言不發,動也沒動,好似一尊雕塑。

餐桌上一片沉默,他們小口啃著麵包,偷偷地彼此交換眼神。每一個人的眼中都透著困惑及不安,憂慮遍布每一個人臉上。李歐表麵故作鎮靜,心中卻是翻起了滔天巨浪。這與他們的劇本不符,甚至完全偏離了方向,劇情徹底地被改變。究竟發生了什麽?

即使再拖拖拉拉,手中隻剩半截的麵包也很快被吞入肚中。“走吧。”侍衛隊長在一旁催促。“李歐。”陸月舞擔憂地叫出了聲。學士小姐雖沒說話,但她的眸子裏依然湧動不安。

李歐站了起來,向她擠出一個笑臉,“沒事的,別擔心。”他伸手拉住女法師。“走吧,別讓隊長先生等急了。”羅茜一邊哼哼著,一邊取下匕首和掛在腰間的皮袋,然後在侍衛的左右押解下出了門。

“我們犯了什麽事兒?”在前往監牢的時候,李歐詢問侍衛隊長。侍衛們雖然長劍出鞘,但還算知曉禮節,一路並未對他們推推搡搡,呼叫喝罵,或是利劍加身。

侍衛隊長沉默良久才幹巴巴地開了口,“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這是謊言。除了親王安眠的幾個時辰,他始終伴隨親王左右。但他沒蠢到戳穿對方。是因為法術?“噢。”他無話可說。身旁的女法師也始終垂著腦袋,火紅長發綁成馬尾,無精打彩地搭在肩膀上,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積蓄的怨氣。

“哐”的一聲,沉重的鐵門在他們身後緊緊關閉。

眼前一團漆黑,濕寒襲人。唯有幾個火盆和幾支火炬在燃燒光亮,散發溫暖。兩名侍衛停下了腳步,守衛在門口。然後各有一名侍衛忽然走上前來,不客氣地抓住了他們的胳膊。他們的五指有如蟹鉗,疼痛使得女法師忍不住罵了一句,但換來的卻是更加粗暴的對待。

“這就是你們的手段嗎?”李歐冷聲譏諷道,“就像老鼠一樣隻敢在暗中做事。”

“對待你們這些巫法術士,就應該將你們五馬分屍,活活燒死。”一名侍衛憎惡地說道,“就我看來,親王殿下對你們太寬容了!”

“閉嘴!”侍衛隊長喝止了他們,“放開他們,未判刑前他們還是我們的客人。”

“狗屁的客人!”另一名侍衛狠狠啐了口唾沫。他在使勁掐了一下之後才在侍衛隊長嚴厲的眼神下悻悻然鬆開了手。“隻是一群披著羊皮的魔鬼罷了。”他罵罵咧咧道。

羅茜揉了揉生疼的手臂,回首狠狠瞪了那名侍衛一眼。

“看什麽!”

“我在想怎麽割掉你的腦袋。”

那名侍衛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然後他猛然挺起胸膛,臉露冷笑,“女巫,放心好了,,我肯定比你活得長久。你根本沒這機會。”

羅茜哼了哼,不再吭聲。

一名獄卒手持火炬走到了他們跟前。他渾身黑漆漆的,缺了隻眼睛。獨眼在煉金術士與女法師身上停留了許久。“就是他們?”他的破嗓音讓人發顫。

侍衛隊長點了點頭。

“可憐的白魔鬼。”獄卒陰笑著嘲弄,“人們皆說魔鬼來自烈焰的地獄。現在嘛,隻怪你們運氣不好,來到了水城。渾身上下裹著的火焰我看也得熄滅囉。”

他是什麽意思?李歐來不及思考,就被身後侍衛用力一掌推了個趔趄。他回頭望去,身後的數名侍衛陰狠的笑著向他比劃利劍。就算他們意外死在這兒,這些侍衛恐怕也不會受到責罰。監牢裏有太多合情合理的借口可用了。他強行忍耐,向羅茜搖了搖頭。選擇了默不作聲,快步上前跟上了獄卒的腳步。

獄卒在前方領路,經過幾個空空的囚室。李歐瞧見囚室裏放著鋪滿曬幹海草的大床,一張床頭櫃,幾本書,還有一盤棋子,一隻魯特琴。就牢房的待遇而言,這裏堪稱豪華。但他們顯然無法享受如此禮遇。他們的牢房不在此處。

“之”字向下的階梯好像沒有盡頭。

黑暗越來越濃密,火炬仿佛沒了用武之地。濕漉漉的路麵讓他們腳底打滑,好幾次都差點一頭栽進濃墨般的黑暗裏。所有人一聲不吭,也沒人伸手扶他們一把,在身後看著他們的好戲,期待著他們墜入深淵。李歐隻好與羅茜彼此攙扶,在黑暗裏一點點摸索。

一些碎石子從階梯上滾落,嗒嗒作響,最後高高彈起,濺起一片水聲。

地牢裏的濕寒讓女法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在黑暗中緊抓李歐的胳膊,嘴巴湊到了他的耳邊,不安地低語,“他們是想要淹死我們嗎?”

那太費心思了。“如果沒猜錯,下麵就是水牢。”

他的猜測完全正確,可惜沒有獎勵。

腳下的石板路被海水沒過,冰涼的海水打濕了鞋襪。獄卒將火炬插在一個長滿鐵鏽的支架上,打開了一扇爬滿了苔蘚的牢門,“請進吧,先生,小姐。”他的笑容幸災樂禍,“這裏可是很久沒人光顧了呢。有你們在此,水舍想必蓬蓽生輝。好好享受兩人獨處的甜蜜時光吧。”

“進去。”侍衛隊長在他們身後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

不等他們有所行動,早就等得不耐煩的侍衛便嘻哈哈笑著使勁一推,他們便跌入齊腰深的水池裏。他們嗆了一口海水,渾身濕透。

羅茜大聲怒罵,但牢門被重新關上。隔著門的侍衛更加肆無忌憚,髒話接二連三。她忍無可忍,高舉起手來,指間的火焰跳動中映出她臉上的怒容。

“煉金術士先生,最好管住法師小姐。”侍衛隊長開了口,“別忘了你的其他同伴。”

“去你的!”羅茜怒氣衝天地將火焰射入水中,水花猛然爆開,飛濺的水珠穿過了牢門,潑了侍衛隊長一臉。

他不為所動。

“你們打算把我們關多久?”李歐站在水牢裏仰視著他。

“這得問親王殿下。”

他始終不肯開口。“我要麵見親王殿下。”

“他想見你的時候,自然會見你。”侍衛隊長最後說道,他轉身帶領他的手下離開。“希望你們在這住得愉快。”獄卒彬彬有禮地說。然後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見鬼,這算什麽?”羅茜在黑暗中大喊大叫。

空蕩蕩的水牢裏除他們之外再無他人。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李歐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一夜之間,他們就從座上客變成了階下囚。他們究竟犯了什麽事兒?他不知道。毫無頭緒。

好幾次想要用法術轟爛牢門的羅茜在發泄了一通後漸漸安靜下來。她站在水中,寒冷侵襲了她的身體。她的雙臂緊緊抱著,瑟瑟發抖。

“是不是因為昨天的法術?”她不確定地問。

他們的雙眼已經漸漸適應黑暗。其實水牢裏不是全然漆黑一片。滑膩膩的牆上長著散發熒光的菌類,水裏也飄蕩著微小的生物,散發著微不足道的一點光亮。但也已足夠了,他已能看見女法師臉上的自我懷疑與否定。她不自信了,李歐意識到,她在自責。

從認識羅茜至今,李歐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軟弱的模樣。她始終相信自己的法術,可現在,卻怎麽突然變成了這幅模樣。

“是因為我的法術出了錯嗎?”她又一次問,“是我又失敗了嗎?我又犯了錯?”她將臉埋在掌心裏,不住地嘀咕,到最後她的聲音幾近微不可聞。

“羅茜,羅茜?”他喊了幾聲,可她始終沒有反應。“雪黎•羅茜!”他提高了音量。

“什麽?”她終於抬起眼看向他。

但她沒有如以往一樣駁斥他的叫法。她的眼中此時全是迷茫與痛苦,全然無神。

李歐忽然感到陣陣心痛。他走到了女法師身邊,伸出手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聲說,“你沒做錯。我保證不是因為你的原因。”

“你保證有什麽用?”她埋首在李歐的脖頸低聲反駁。

“你施展的法術,你比我更明白。你所做的每一步都堪稱完美。”

“我……我沒法確定。”她不自信地說。

“我看的清清楚楚,月舞看的清清楚楚,學士小姐和那位魔法顧問也是。”他柔聲地安慰,寒冷使得他緊緊擁著她。“效果不是也顯而易見嗎?狼狗會說人話了,這可是天大的功績呀。足以媲美造物的神明。”

她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但她的笑容很快斂去,“不是這個,那又是什麽?”

“也許,是親王特意給我們安排的約會時間。”他開著玩笑。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是嗎?”

這一點也不像她。李歐尷尬地笑了笑,為剛才的口無遮攔暗暗後悔。幸好他們擁抱著,看不見彼此的臉。“是,是啊。”他不得不這麽回答。

“李歐。”沉默了好一會之後,她忽然開了口,悄聲埋怨,“好像,同你在一起,從來沒有順心的時候。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現在,更是連用睡覺打發時間也不可能了。”

“你們始終都沒有說離開。”如果沒有她們陪伴,很難說他能否走到今天。也許在遺跡裏就像那些孤魂一樣,化作一攤枯骨了吧。

“‘你……們……’”她呢喃了一句,“噢,我……和月舞呀……貪心鬼……別動!”她抱住了李歐,“讓我靠會,我喊累了,讓我休息會。待會回去,就不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