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瘦如柴的猴子歪歪扭扭地撲來,仿佛馬戲團裏被人取笑的笨熊。他一拳擊向李歐握著酒杯的手,另一隻手來了個黑虎掏心,抓向他襯衫的紐扣。李歐輕巧的一個回旋,讓紅臉猴子失去了平衡,一頭撞在一張桌子上,摔倒在一片木茬及滿地啤酒的泡沫裏。酒館老板在一旁心痛地大叫,“我的桌子,我的桌子。”
“我賠你的桌子。”李歐告訴他。
“沒人會要你們西大陸豬的錢。”一個滿臉痘疤,手臂塗滿油彩的男人走了進來——他一定是在外麵聽到了響動,然後又看見了酒館裏發生的一切。兩個跟班緊隨其後。
“不要嗎?”羅茜的指間金幣的光芒閃動。她陰著臉,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在積蓄力量。但願別把她惹怒。李歐飛快地瞥過左右,眨眼間這裏就能變成火海。
“那是貨真價實的金船。”一名跟班小聲說,另一名跟班在一旁低聲附和。
“不要!白魔鬼的錢就像大糞!”刺耳的聲音從痘疤男的嗓子中擠出。他已經走到了他們的身旁,“千湖之城不歡迎你們這種人。這是個體麵的城市。”
李歐看不出他們有什麽地方足夠體麵。他一動不動,漠然地瞧著他。就他看來,他們不比馬戲團裏的小動物好多少。至少它們呲牙咧嘴時還能分清局勢,懂得什麽時候應該加緊尾巴,什麽時候應該賣弄乖巧,以免被鞭子狠狠抽上一頓。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痘疤男人滿嘴惡臭。口中噴出魚腥味。“你們這些婊子養的!”
紅臉猴子甩著腦袋從地上爬了起來,魚肉糊貼在他的臉上,惹人發笑。他一把抹去臉上黏糊糊的汙漬,憤恨地盯著他們。他的眼中好像要噴出火來。
“他們的耳朵裏塞滿了牛屎!”紅臉猴子憤怒地叫囂,完全失去了理智地再次撲了過來。一名跟班也在他的後麵揮起老拳。另一名小個子的跟班則撲向了吟遊詩人。
“我不是西大陸人!”吟遊詩人無力地辯解,被狠狠砸中眼眶。
“你和他們一夥。”跟班獰笑道,“通常我們將你稱之為叛徒。”
“我不是叛徒。”吟遊詩人捂著眼睛,一邊爭辯一邊狼狽地閃躲。他在桌椅間跳來跳去,踢倒桌椅,酒杯乒乓摔落一地,引得酒館老板不住哀嚎連連。
李歐閃過紅臉猴子的拳頭,伸腳絆倒緊接撲來的長辮子跟班。唰的一聲響,長劍的光華在昏暗的燈光下蹁躚跳動。酒館裏頓時炸了鍋。不知是誰尖叫一聲,客人們開始連滾帶爬地跑向出口——但僅限於混血人種。黑皮膚的瓦利亞人全都站了起來,他們聚在一起,目光肅然地緊盯著李歐。那名長辮子的跟班倒在他的腳下,身下有一灘蔓延的濃稠血跡。紅臉猴子嚇得嘴唇發抖,一張椅子砰然倒地的聲音帶回了他的呼吸,也帶來連連的嘔吐。
小個子跟班停下了追擊。他驚恐地躲到了一旁。始終麵對他們的痘疤男人則慌裏慌張地抽出了腰間的匕首,在身前使勁揮舞。“魔鬼。”他驚懼地說。
“魔鬼總好過地痞。”李歐冷聲說。
“你……你殺了人……”吟遊詩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他呲著嘴驚恐地說,“我們是不是該離開了?”
“誰也不準離開!”痘疤男人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他大聲說著,慫恿酒館裏的同族。“魔鬼應該被捆在火刑柱上燒死!我們不能放過他們!”
“應該被燒死的是你才對。黑麻臉。”羅茜忽然開了口,李歐一下子就明白她打算做什麽了。但他完全沒有阻攔。“記得回去給我兩枚金幣。”她不忘提醒李歐,然後將手中金幣拋向吧台,接著一把搶過李歐手裏的酒杯,將啤酒潑了痘疤男人一臉,然後泛著藍光的火焰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無情的火焰將痘疤男人的腦袋完全吞噬。
紅臉猴子一下子癱軟在滿是嘔吐物與鮮血的地上。小個子跟班完全呆愣住了,大張著嘴巴卻發不出絲毫聲音。仿佛沉寂了許久,酒館裏才猛然爆發出一片驚恐至極的驚呼。“魔法,她用的是魔法!”一個人尖叫,飛也似地衝向門口。“巫師,巫師!”更多的人喊了起來。他們遠遠繞過已無聲息卻依舊在燃燒的痘疤男人的屍體,慌不擇路地逃跑。在這裏長劍與殺戮都遠不及魔法有效。李歐忍不住想到。
三個紅袍子破門而入,他們一定是在周圍巡邏的,進門時長劍已經在手。煉金術士和女法師靠在牆上,吟遊詩人則抱著腦袋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放下武器!”一個紅袍子顫抖著喊道,“白魔鬼,放下武器!你們被逮捕了!”
第二名紅袍子一腳踹翻橫在他和煉金術士之間的桌子,畏畏縮縮地向他們的方向挪動。“查克斯,快去叫人。”他對靠近門口的第三個紅袍子大喊。
“不用。”李歐說著放低長劍,“我們跟你們走一趟。”
“你當然得跟我們走一趟。你們這些肮髒邪惡的白皮膚魔鬼,我們要把你們五花大綁!”還在發抖的紅袍子大聲喊道,“放下劍,否則我叫你腦袋開花!”
“腦袋開花?就像這樣?”從羅茜指尖發出的一道明黃色光線穿透了吧台上的一隻酒桶。酒桶就像一隻西瓜一樣爆炸開來,木塊碎片與酒水灑滿一地,房間裏就像是下了一場大雨。
紅袍子們目瞪口呆,呆滯的仿佛不會遊水的鴨子。紅臉猴子從肮髒的地上跳了起來,撞倒了一個紅袍子後又跌跌撞撞地跑向門口。
“女……女巫……”一名紅袍子艱難地咽下唾沫,瞧了紅發飛揚的羅茜一眼,然後趕快撇開了視線,仿佛光是她的目光就能將他變作青蛙一樣。
“我不是魔鬼嗎?”羅茜冷笑著說,“不會法術又怎麽算是魔鬼呢?”
“帶路。”李歐重複了一邊。“你們三個帶我們去見親王殿下,我不認得路。”他轉向吟遊詩人,“普沃普,你可以自己回去?”
“好,好的。”他看了看破破爛爛的周圍,艱難地說,“沒,沒問題。”
然而紅袍子們始終躊躇不前。“我們……我們怎麽能去流水宮殿……”一人說道。
李歐告訴他們,“告訴侍衛,就說我們是涉嫌謀殺的艾音布洛使節……”“艾、艾音布洛……”紅袍子的臉上更顯驚恐。“……告訴他們,說你們沒膽子處置我們;告訴他們,這樁事還是由親王殿下親自處理比較好。因為我們都是你們口中的白魔鬼。”
“好的,先生。我……勉強試一試。”一個紅袍子低頭咕嚕著,向出口走去,謹慎地抬頭看了眼周圍。兩名同伴猶豫地跟上了他。煉金術士與女法師走在了最後,一邊將長劍入鞘。當他們走出酒館時,隔著河道旁觀的黑鬼皆對他們怒目而視。
千湖之城、寶石海灣以及肯亞諾姆的統治者奧柏倫親王在城堡的露天陽台上接見他們。他的體態略胖,有一張方方正正的臉——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正直二字。就煉金術士猜測,他不會超過四十歲。親王坐在一張搖椅上,她的右手抱著懷裏可愛乖巧的金發女孩,左手則捧著銀製酒壺。在他的身後除了接待過他們的侍衛隊長,還站著一位身穿藍紫色長袍,頭帶尖頂繁星帽的褐發男人。他竟是一名法師!
“下去吧。”親王吩咐紅袍子。“而你們,請坐。管好你們的手,管好你們的劍和魔法。還有,我想用不著薩拉薩奴隸充當翻譯了。”他的臉上瞧不出絲毫表情。
煉金術士和女法師坐了下來。他們正襟危坐。
“我是奧柏倫親王,你們見著我了。”奧柏倫親王邊說邊把玩著手中的酒壺。“安靜一會。”他低頭告訴懷中的小女孩。然後他抬起頭來,用在李歐看來迷茫渾濁的灰白眼睛盯著他們。“有什麽要說的嗎?從艾音布洛來的白皮膚的魔鬼——我的子民們是這麽稱呼你們的。我原以為他們所言皆是些刻意的汙蔑,惡意的嘲弄。但就你們的行為來看,他們說的一點也沒錯。”
兩位客人一聲沒吭。他們垂著視線,好似泥塑。
“你們不過今日才到達我的領地,就遇上了一起針對你們的襲擊,而後你們又自己策劃了一起謀殺。你們是在報複我嗎?報複我對你們的冷淡?還是說你們真覺得我的花園*靜了?我想聽聽,在你們這些魔鬼被扔進地牢之前,究竟有什麽想對我說的?殺了三個人,還施展咒語——真是充實的一天。你們這種人應該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在我們千湖城邦,通常都是這樣處決巫師與薩滿的。不過我是個公正的人,所以定罪之前,我可以聽聽你們的辯解。說吧。”
煉金術士抬起視線,“他們隻是三個無賴,竊賊,扒手。”他平靜地告訴對方。
親王搖了搖頭,“你們不是我的紅袍警衛。你們無權幹涉。”
“但是,我們很願意代替您行使職責。”李歐回答他。他從懷裏拽出一卷暗黃羊皮紙。“你的紅袍衛士們在路口處張貼了這個。”他輕聲說,“這上麵寫的都是真的嗎?”
奧柏倫親王看著羊皮紙上蝕刻的字跡。他抬眼瞧著他,“不錯,都是真的。不過艾音布洛人,公告是公告,法律是法律。我首先關心的是千湖城邦的律法製度。我不允許在我的地盤上發生謀殺,你明白嗎?”
李歐點點頭表示明白。
親王哼了一聲,“你要接這活?你是使節……”
“不……除了紅鴿大人,我們什麽也不是。”他輕聲回答,“我隻是煉金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