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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歐正陷入與夢魘的搏鬥。在他的夢境裏,幽靈仿佛看破了他的內心,不斷變換親人的樣貌,然後讓他們接連倒在他的麵前。他幾近崩潰。但是艾音布洛的上空忽然響徹起的聲嘶力竭的警訊,卻如救命稻草,將他從八爪觸須怪物的擁抱裏解救出來。

他飛快地爬起身,就看見窗外一片火光,天空被映得通紅。熊熊大火在下城區蔓延,仿佛有一條紅龍在不斷噴吐烈焰。是黑色晨曦嗎?李歐無法確認。

“李歐!李歐!”他家的房門被大力敲響。

陸月舞和羅茜都急匆匆地趕下了樓,“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李歐搖搖頭,“別與我們有關就好。”

然而事與願違,門口站著的正是一臉焦慮的白玫瑰騎士。他的身後跟著十名騎手。他們皆是全副武裝,手持劍盾,頭戴羽翼鋼盔。伊帕輝•凱伊爵士滿麵愁容,焦躁不安,按住劍柄的手開開闔闔。他一瞧見李歐,就伸手過來死死拽住了他的手臂,“快跟我走!”他不由分說地將他往外拉。

“究竟發生了什麽?”李歐一邊竭力掙脫,一邊問道,“什麽事讓你們這麽慌張,以至於還要拉響警報?是黑色晨曦?”

“他們針對的隻是你們。”白玫瑰騎士揮了揮手,讓一位騎手照李歐吩咐地去塔盾區叫來矮人幫忙照顧蜘蛛女王。他自己不安地開了口,“可這些家夥比那群瘋子更可怕。他們……他們根本稱不上是人……不對,他們還算是人……該死,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了!”

“他們就是一群會走動的屍體。”一名騎手顫抖著說道。

會走動的屍體?李歐心中咯噔一下。

“管他們是什麽鬼東西,我們現在得馬上趕過去!”騎士跑得飛快,鎧甲鏗鏘作響。“我們發現得太晚。整條爛衣巷和清水灣碼頭都已經被他們占據,守衛所的士兵隻來得及封鎖周邊的幾條街道,他們阻擋不了多久。”

“他們無法殺死?”陸月舞切中重點。

“本來就已經是死人了,又怎麽能再死一次?”

“那是誰殺死了他們,然後又來驅使他們的屍體?”

“要是知道就好了!”騎士悶聲悶氣地說,“可是就連我們倉促間建立起來的防線也都岌岌可危,不斷後撤,誰還會去關注這些!”

“煉金術士呢?”李歐不解地問,“安達爾聖堂的牧師與白騎士呢?法師呢?他們在哪?”

“凡鐵鋼劍隻有砍下他們的腦袋才能致死,但太過危險,近身搏鬥隻能造成無謂的死傷,壯大亡者的軍隊。”騎士斜眼瞥向他,“所以,你們使用了大量熾火膠,製造了洶湧的火焰。此時唯有火焰能緩阻他們的腳步,教會牧師的聖水和神術能徹底殺死他們。”

“法師呢?”他又一次問。

“別提他們!”另一名騎手怨憤地開了口,“他們已經統統死了!”

“你們沒派人去找他們?”

“誰去都隻能吃閉門羹!”騎士惱怒地說,“看門的混蛋居然說什麽,‘這是追風者大人的命令。從數日前開始,法師塔樓全麵封閉,許進不許出。’見鬼的追風者!老不死的蠢貨!”

當日李歐拂袖離去之後他們又談了什麽,他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但他怎麽也沒料到風岩塔上的追風者竟然膽敢如此理直氣壯地把女城主的調解和他們的讓步當做了擋箭牌。果真是年紀越大臉皮越厚,他惡毒地想到,將死之人行事都這般毫無準則可言嗎?

“這些法師殺起人來倒是幹淨利索,要對付怪物時卻跑得比盜賊還快。”羅茜冷聲嘲諷,“依我看,法師塔樓的名字改成跳蚤窩更好。”

“去他媽的!”一名騎手低聲咒罵,“人全死光了才正合他意嗎?”

李歐想了想,然後做出了決定。“等等。”他停下了腳步,“我們幾人就算現在趕去也無法扭轉戰局。所以,我們還不如去換條路,親自找上門去。”

“去哪?”騎士看向他,“法師塔樓?”

李歐揚起眉毛,“要不然哪來的援兵。”

“你去也沒法改變結果。”騎士都不行,何況敵對的煉金術士。李歐從他的眼中讀出了他的想法。“法師固執己見,會直接閉門不見。”

“不過是一扇鐵門罷了。”

“啊哈,李歐,我知道了。”羅茜躍躍欲試,“我愛死你的想法了。我迫不及待了。”

法師塔樓黑漆漆的,僅有幾縷微弱的光從塔樓裏滲透出來,而天邊通紅如晝,耀眼刺目。“看來這裏麵住的都是瞎子。”李歐嘲弄著,走上前去。如騎士所言,法師塔樓大門緊鎖,而自從追風者宣布自此封閉塔樓,駐紮其中的騎士業已撤走。

“羅茜。”

“我準備很久了。”羅茜活動手腳,走上前去。

“你們真打算這麽做?”騎士不安地問,陸月舞也投來擔憂的目光。

“難道你還有別的辦法把裏麵的瞎子和聾子叫出來嗎?”李歐毫不退縮地與他們對視,同時認真地說,“刀劍遠比言詞更鋒利。”

羅茜的手指如同在撥弄琴弦,她的紅發如精靈般舞動。她高聲念唱出威力強大的三段式咒語,強烈的魔法波動引來塔樓內的騷亂聲四起。由橘黃變成藍色的火焰像是一發炮彈,結結實實地打在了鐵鑄大門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一時間他們感覺地動山搖,站立不穩。當黑煙散去,他們驚懼地發現那扇大門硬生生地被轟塌,旁邊的柱子圍牆也遍布裂隙,搖搖欲墜。躲在大門後的法師同樣滿臉驚恐。他們互相推攘好一會,才有一個畏懼地走上前來。

時間緊迫,他們都沒功夫與他們耍嘴皮子。“帶上你們的法杖,跟我們走。”

“要讓他們去哪?”追風者被攙扶著出現在人群裏,他佝僂著身體,顯得越發蒼老了。“又是你?”他瞧見了李歐。

“很不幸,真的又是我。”李歐抱臂冷笑。“我以為你已經老到看不見對東西了,沒想到你的眼睛原來還沒瞎掉啊。”

“風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可在我看來,它早已不聽你的號令了。否則火光就在眼前,你怎麽會視而不見?”

“那與我們無關。”

騎士火冒三丈,拔劍出鞘,“怎樣才算與你們有關?城市淪陷嗎?”

“除非他們攻入塔樓。”他現在倒是肯定決絕了,當初還瞻前顧後呢。“否則我們將遵守約定,閉守不出。”

“約定?神都滾蛋了,你還敢口稱約定?”騎士幾乎要揮劍砍人。

“對某些人而言,約定就是有用時拿來堵人口舌,沒用時可以輕鬆拋棄的東西。”李歐冷笑道,“在我的眼中,你就是這種人。”

“隨你如何說,我不會讓他們踏出這裏一步。”

“真希望在黑色晨曦麵前你也能這麽堂而皇之地說出‘約定’二字,能這麽理直氣壯地接受審判庭的刑訊。”

風岩塔上的追風者一下子握緊了法杖。

“別輕舉妄動喲。”羅茜眯著笑說。一枚蘊滿狂暴魔力的火紅寶石在她的手中上下拋飛。“再動一點,我就不敢保證這枚寶石會飛到哪去。”

“你是什麽意思?”他緊盯著李歐,沉聲發問。

“你不是猜到了嗎?就跟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說的一樣。”李歐輕飄飄地說,“我隻需對城主、貴族們說上一句——‘不死生物從來隻有法師能夠召喚出來’。你覺得結果如何?”

他憤怒地大聲吼了起來,“這是謊言,這是威脅!”

李歐察覺到對方的身體在夜間的寒風中顫抖,他該去高塔上沉睡了。“到底是不是謊言,沒人能說清。”李歐輕笑了一下,“但威脅卻是貨真價實的。追風者大人,還是二選一的問題。這一次,您作何選擇呢?我衷心希望你這次別與我討價還價。”

他們趕到爛衣巷的時候,形勢已變得比騎士所描述的更加危險。士兵們砸開街道兩旁的房屋,從裏麵搬出衣櫥、木桶,以及所有一切可以充當障礙物的東西,碼放在街上試圖攔阻屍體的進攻,但屍體不會疲憊,感覺不到疼痛,因此當煉金術士們用完了所有的熾火膠,牧師也都疲憊不堪,模糊的聖光隻能灼傷屍體的肌膚的時候,他們開始節節敗退,不斷後撤。

無數隻隔著障礙揮舞抓撓的青紫蒼白的手臂忽然抓到了獵物——一名後撤不及的士兵。眨眼之間,這名士兵就在驚恐地哀嚎中被拖進障礙物後麵,然後隻聽恐怖的啃咬與咀嚼聲伴隨著恐懼且疼痛的慘嚎聲響起,很快一切又恢複如初。那些屍體眼冒紅光,口中流淌鮮血地重新站了起來,繼續朝士兵們湧去。士兵們的抵抗越來越無力。他們不懼刀槍,不怕魔法,敢於迎著向他們發動攻擊。但是讓他們麵對這些怪物,他們的勇氣已經消失殆盡,沒有轉身逃跑就已是他們的極限了。

法師的到來無疑讓他們重新看到了希望。在騎士的指揮下,士兵們重整旗鼓。他們用肩膀頂住大盾,擋住湧動的屍體。法師們則在魔導師的統一調度下招來火雨與冰雹,灑向屍群。火焰與冰霜在街道上肆虐,將屍體燒成焦炭,又將他們凍成冰坨。一輪魔法風暴之後,騎士身先士卒地走進戰場,用長劍一一收割他們的頭顱。

然而,總有些士兵無法做到。倒下的屍體裏有他們熟識的人,有些意誌薄弱的士兵忍不住放下劍跪了下去,抱起親人朋友的屍骸默默流淚。

“擦幹你們的眼淚!”騎士衝他們大吼,“砍下他們的腦袋才是最好的解脫!他們已經死了!讓他們繼續活著對他們隻是褻瀆!舉起你們的劍,然後,砍下去!”

有人聽命照辦,有人仍然遲疑不決。然後,掙紮的屍體就要了他們的命。

炭黑、凍結的屍體全未死去,他們掙紮著伸手拖住身邊的士兵,一口咬了下去。牙齒咬住他們的頸動脈,鮮血噴湧而出。

“聖母在上,這究竟是什麽怪物?”一名騎手害怕地呻吟。

“僵屍。”羅茜沉著臉,“黑魔法製造的僵屍。”她聚起一堵橘色火牆,延阻屍群的腳步,然後用蒼藍色的烈焰箭一一刺穿他們的腦袋。

這些死而複生的屍群一定由誰控製著。可會是誰呢?李歐毫無頭緒。他在地上製造了一片粘性十足的陷阱,引誘僵屍踏入其中。他們的雙腳被束縛,紛紛栽倒,很快地上就躺滿隻有腦袋能昂起的屍體,引頸待戮。但這對於不斷湧來的僵屍而言實在微不足道。況且,剛死不久的士兵也在從地上爬起,拖著殘缺不全的屍體向自己的同伴伸出了手臂。

“噢,該死,到底還有多少!”騎手痛苦地咒罵。他們的防線在眨眼間又後退了數十米。“難道整個下城區的人全都變成僵屍了嗎?”

“那樣的話我們早成了他們的一員了。”李歐左手套著盾牌,他撞開一隻僵屍伸來的手,然後瞅準機會一劍削掉了他的腦袋。這時,一具有著濃密的棕色頭發,臉龐缺了一般,一隻藍色的眼睛吊在眼眶外的家夥朝他撲了過來。他低頭避開爪子,然後一腳重重踹在了對方的肚子上,一記風暴將其卷起砸進他的夥伴中間,引起屍群一陣混亂。

“得想個辦法才行。”騎士咬牙堅持著,“這樣我們支撐不了多久。”

李歐在躲閃的時候,腦中閃過靈感。“挖個坑,把他們都埋起來。”

“什麽?”

“去找法師!”他大聲吼道,“挖個大坑,把他們埋起來。”

“他媽的!”騎士忍不住暴了粗口,“這簡直是個絕妙的好主意!”

法師們準備施法,他們必須擋在前方寸步不讓。這時他們就感覺到了海浪潮湧的威力。屍群們互相推搡,蠻力不斷累積起來,傳遞到他們身上,每揮出一劍都像是同時擊中無數把鋼錘。他們不得不龜縮在盾牌後麵,然而爪子不斷抓撓鐵盾,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

騎士臉上沾滿汙血,他喘著粗氣說,“見鬼!我們連撤退都不可能了!”

“給我半分鍾!”羅茜忽然說。

“你要幹什麽?”

她一言不發地從盾牌後站了起來,陸月舞飛快地接替了她的位置。她開始吟唱一段冗長的咒語,有好幾次,僵屍的爪子都差點抓住她舞動的手臂。見鬼!這家夥就不能讓人省心點嗎?李歐在盾牌後摸索著灌下一瓶刺激性藥劑,在等待藥效發作的間隙將另一瓶扔給了騎士。“喝下!身為騎士難道要看著漂亮的小姐身陷險境嗎?”

他的渾身開始刺痛,肌肉脹起,血管暴露,好似隨時都會破裂。但巨人般的力量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內充盈,他感覺能自己能搬倒山嶽。

陸月舞發現了他異常的舉動,“李歐?”

“沒事的。”他搖頭說道。最多有點後遺症罷了。“準備好了嗎?”他詢問騎士。

“見鬼,你讓我喝下的是什麽?”他暴起的肌肉被桎梏在鋼甲的牢籠裏,讓他痛苦不已。

“能讓你變成大力神的好東西。”李歐用肩膀頂住盾牌,腳尖頂住地麵。“在一分鍾之內。”他大吼一聲,雙腳猛地發力,然後盾牌前方的僵屍就像被撞飛的球一樣飛了出去,他掄起盾牌,與騎士合力將僵屍遠遠擊飛。沒人是他們的一合之敵。

他們清空了身前的一片地方,然後羅茜的法術也準備完成。

“撤退!”騎士命令道。

隨後狂風席卷了他們站立的區域。狂風卷起僵屍,風刃則負責將他們的身體切割成碎片。當狂風漸止,法師們的施法也正好結束。於是大地轟隆作響,震顫不休,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裂開無數縫隙,然後塌陷成一個巨大的深坑。喪失了智力的僵屍步履蹣跚地一一落入坑中,在黑漆漆的坑底嘶吼,彼此抓扯。

“加固,加固。”羅茜大喊,“白癡,用魔法加固!他們的爪子能挖開泥土!你們想讓我們在睡夢中被咬掉腦袋嗎?”

李歐同凱伊騎士則倒在地上,不時發出悶哼。牧師在緊急為他們做著治療。他們的毛細血管幾乎全部破裂,渾身都被血跡沾染。

“這種後遺症,你竟然沒告訴我。”

“如果告訴了你,你還敢喝下去嗎?”李歐忍痛說笑。

“該死,我得再來幾瓶。”

李歐正想回應,然後他就看見了緊張忙碌的人群裏一個身影一閃而過。“月舞,扶我起來。”他勉強著站立,身體上的痛苦讓他嘴角抽搐。

“你發什麽瘋?”羅茜抗住他的左手,陸月舞在他的右邊,一手握著劍,一手摟著他。

“發現一個家夥。”他說,“我覺得自己應該花了眼,但眼花繚亂可不是藥劑的後遺症。”

“究竟是誰?”陸月舞問。

李歐沒作答。“朝那裏走。”他指了指街道邊一條陰暗的小巷。羅茜打算用法術照明,但李歐製止了她。“老鼠總是躲在陰影裏,見到光亮他們就會逃跑。”

“您真是了解我,李歐先生。”他們身後忽然響起陰森可怖的低啞嗓音。

陸月舞猛然轉身,持劍擋在了李歐麵前。“誰?”

“才分別沒多久,小姐們就忘了我嗎?”對方從陰影裏顯出身形。

他骨瘦如柴,黑發枯如稻草。但臉龐的輪廓並未改變,依然有著高大的顴骨,深陷的眼窩——一切列奧島民的特征。

“小醜!”他們驚聲低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胖如水桶,可如今……他不僅瘦如幹草,風一吹便倒,還渾身散發腐臭。

“‘小醜’?我的外號?”艾倫•赫特扯動僵硬的嘴角,李歐猜測他露出的是一個微笑。“不過,我喜歡它。”

管外號做什麽?“是你製造了屍群?”李歐問。

他立即否認。“我?我隻是商人,怎麽製造?不過……”他神秘地說,“我知道凶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