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雷霆劈開天空,豪雨驟然停歇,而黑浪愈加洶湧,不住衝撞、拍打著船舷。大船劇烈地搖晃起來,吱呀作響,一根桅杆不堪重負,終於在痛苦的呻吟聲當中斷裂。
李歐隨著船體搖來蕩去,稍微獲得喘息的身體再度變得疲累,他把長劍深深地插入船板以穩住自己的身體。陸月舞扶著他,同時也將他當做支撐。而正在施法的羅茜卻遭了殃——她的法術全無準頭,一束亮紅色的射線擊中了船頭像,隔了個天差地別。
“見你媽|的鬼!”羅茜咒罵一聲,她試圖積蓄施展下一個法術所需要的力量,但搖晃的船體實在是難以讓她在保持平衡的同時,再集中注意力。“真該死,這鬼天氣到底是怎麽了?”她不住地謾罵天氣、詛咒諸神:即使他們早已隕落。
一個大浪拍來,他們統統歪向一旁,但緊隨而來的另一個波穀又讓他們倒向另一側。他們仿佛不倒翁般任憑自然肆意玩弄,他們無法與偉大的自然抗衡。煉金術士心中閃過某種念頭:也許連諸神也無法與之對抗。他們或許能改變天氣,但最終他們都將臣服於自然的威嚴之下。自然即是法則。在左右搖擺的折磨中,他從未如此地堅信此條信念。
但糟糕的遠不僅僅是天氣。
愛若拉不肯退縮,妮安塔虎視眈眈。煉金術士稍微站穩腳跟,依靠藥劑恢複了半分力氣,他不知如何是好。可在這時,他看見那些海盜和他的同伴們慌不擇路地接連跑出了船艙,每一個人臉上都掛著難以掩飾的驚恐。
“伊薇拉,怎麽了?”他竭盡所能地大聲問,“你們出來做什麽?送死嗎?”
水手們蜂擁而出,驚恐地四散逃離,他們趴在船舷上,絕望地發現圍繞著他們的是茫茫的大海,他們無路可逃。
“不,不是,”學士小姐著急地辯解。“有什麽東西在撞擊船底……”她說的那可怕的聲音煉金術士絲毫未覺,或許它們都已經淹沒在風雨交加的咆哮當中了。“……它就像要擊沉這艘船。”她的臉勃然變色,一臉絕望的蒼白。她指向他們的身後。“李歐,你看……”
……漫天的水花模糊了他的視線。
在雷電與海浪的咆哮之中,有衝天的水柱仿佛直接挨到了雲霄。閃電帶來的短暫光亮之中,煉金術士驚恐的看見了有七八根紫紅色、長滿吸盤的觸手在搖擺,那些慘白色的吸盤就像是一雙雙眼睛帶著可怕的,令人絕望的無情。
“諸神在上,這究竟是什麽怪物?”
李歐知道答案,但他無法開口。那些比水桶還粗的章魚觸手毫不猶豫地扭動著朝大船甩了過來。一些纏住了船身,另有幾根則在甲板上瘋狂掃蕩。伴隨此起彼伏的慘叫,桅杆在觸手的肆虐下斷裂,船舷和所有搭在甲板上的船艙統統化作了漫天碎片,好幾個人無法躲避地被掃下甲板,落入黑漆漆的海水裏,等待他們的……可想而知。
“進船艙去,趕快進去!”煉金術士聲嘶力竭地叫道。“別他媽發呆,進去!”
“它會擊沉這艘船……”
“……那也好過在甲板上白白送死。進去!”
船體好似被大力士我在手中的雞蛋,隨時都有被捏爛絞碎的危險,但此時沒人能想出更好的辦法。既惡心又恐怖的觸手在來回的掃蕩,有一人環抱那麽粗大,他幾乎很難相信自己的長劍能給予這怪物致命的殺傷。
“天殺的,這東西究竟是怎麽出現的?”羅茜試圖用冰霜法術凍結一條觸手。然而它的力氣大的驚人:前一刻被凍結,後一個便破冰而出。“那些跟怪物幽靈為伍的島民不是在進攻席裏斯郡嗎?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去他媽的,這些家夥究竟發了什麽瘋?”
誰會知道?但願不會有幽靈出現。李歐祈禱著。他不得不求助他人。“愛若拉,停止戰鬥吧,現在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他說,“先解決它,再說……”
愛若拉盯著他看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讓你的女朋友,別玩什麽花樣。”她伸出手,解開了妮安塔身上的束縛,“還有你,夜魔女,你也別閑著,好好幫忙,如果你不想淹死的話。”
“我沒那麽愚蠢。”妮安塔叫囂著,“要死,也會由我殺死你們。”
“那我等著。”李歐說。
章魚海怪揮舞觸手,黑漆漆仿若油墨般翻騰的海水隱藏了它醜陋的身軀。每一次拍擊都引得李歐心中一陣震顫,這艘船已經不堪重負,也許在下一次它的重擊之下她就會徹底碎裂,他們也會隨之沉入海底,成為對方的盤中餐。
“羅茜!”他招呼著,強撐著身體抱住一根斷裂的桅杆瞅準機會試圖砍下一根使人犯惡心的觸手。然而船體在對方的玩耍下毫無規律的搖擺,他連站立都似乎成為了奢望,更別談攻擊了。陸月舞稍好一些,但失去了重心之後她的攻擊似乎也顯得不痛不癢。“攻擊它。”他高叫道,“殺了它!”
“給我十秒鍾。”她怒吼著回應。
然而就連十秒鍾的風平浪靜似乎也成了奢望,大船一刻不停地顛簸,仿佛巨人手裏的玩具,而他們就像是能夠被輕輕捏死的螞蟻。羅茜嚐試了幾次都無法將咒語念得完整。“去他媽的!”她失去了耐心般的高叫,“別他媽發呆,定住它!老女兒,你連這都做不到了嗎?”
“我沒法集中精神……”
“……向它展示你的魅力呀!”羅茜大罵,“你不是自詡無人能逃過你的手掌嗎?”
“那麽說的人是我……”妮安塔抓著一根繩索在顫抖當中癲狂的放聲大笑,仿佛死亡對她而言不過是新生,不過是可以同歸於盡的契機。“我會控製住它的。然後用它來殺了你們。”
煉金術士又一次感受到了第一次與夜魔女相見是那股澎湃的魔力。她在與海浪雷電抗衡,試圖侵入怪物的內心。觸手狂亂地舞蹈起來,拍打海麵激起漫天的水花。船體更加劇烈的顛簸,他隻能盯著起起落落的觸手祈禱,祈禱它們不會落在甲板上。
“停手,白癡!”李歐尖叫。他掃過四周,唯有女劍手與她最近。“月舞,阻止她。”她這是要讓對方發瘋,徹底激怒對方,使其變成殺戮的機器嗎?年幼的夜魔女不會明白:軟體動物又談何神智可言?正如他們的諸神受凡人愚弄一樣,軟體怪物的子民也必是遭到凡人的控製。她如何能比得過那個吹響風暴號角的人?
一個巨浪打來,船體嚴重傾斜,但是謝天謝地,陸月舞製止了對方,劍柄擊中了她的臉頰,將她的咒語統統打進了肚子裏。“閉嘴!”她說,“除非我們說話要求你。”
章魚稍微安靜了一些,但妮安塔魯莽的舉動仍舊激怒了它。海水分開向兩旁流淌,一個醜陋的腦袋從海裏鑽了出來。一雙閃爍紅光的小眼睛裏充滿了令人屏息的瘋狂的純粹的惡意。李歐從未感受過如此濃烈的恨意和暴怒,即使是以殘暴著稱的惡魔與蛇妖也無法與它比肩。他心驚肉跳,有那麽一瞬間忘記了應該在此時對付它。
一根觸手落了下來,木板紛飛,甲板上破開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黑漆漆的洞口似乎在預示著他們的命運。船體無助地震顫著,仿佛是被脫光了的任由強盜侵犯的少女。
“必須有人製止它!船快被打壞了!”
“我知道!”
“老女人,別說你忘記了咒語。”
“我記得比你清楚!”
“那好。”羅茜結了一個法印,“準備好了嗎?”
“羅茜,攻擊它的……”
“……別打擾我!我得集中精神……保護好你的月舞去吧。”她吼了回來。但是一團黑影籠罩了他們。“噢,該死,看在所有惡魔的份兒上……擋住它,老處女!擋住它,要不我們都得完蛋!”
“小心!”李歐鬆開了抱著桅杆的手,結起法印,“月舞,用你的劍!”魔法的力量短暫地束縛住章魚海怪的觸手。但他沒辦法支持太久。“該死的,你們的法術,快!就是現在!讓風暴停歇一陣!羅茜!”
羅茜撕開布袋的口子,把所有的寶石拋上了空中,她念了一個咒語,寶石化作齏粉,魔力有如實質,呈現出五顏六色的光輝,好像彩虹在她的麵前展開,她揮舞著手臂,做出施法的手勢,然後魔力便隨她心意。時間仿佛停滯了,章魚仿佛被凍結了,雷雲風暴也停歇了。雖然黑雲翻滾,海麵卻已然平靜。
“我隻能阻止它幾秒,”羅茜一臉蒼白,她的身體在顫抖,“你們得抓住機會。”
愛若拉集中精神,高聲吟唱咒語。一根從異位麵召喚出來的血色長矛浮現在她托舉起的虛空之中,“快!女劍手!”她大聲喊道,“就是現在。”
陸月舞沿著船舷奔跑,她縱身跳了起來,躍上空中,雙手握緊劍柄。銀劍閃閃發亮,蓋過了正午的烈陽。她大喊一聲,長劍深深刺入章魚凝膠般的軀體,劃破堅忍的油膩皮膚。但劍刃太短,又無魔力,無法傷及對方胡桃般的腦髓。海怪在魔法的禁錮下吃痛的奮力掙紮。李歐感覺它就快掙脫牢籠了——那對他們而言意味著死亡。
“月舞,讓開!”他聲嘶力竭地高喊,“愛若拉!”
魔法構築的汙穢滴落鮮血的長矛應聲激射出去,準確無誤地從月舞撕開的裂口灌入。章魚停滯了一陣,短短瞬息有如漫長世紀。然後它發出了一聲淒厲冗長的刺耳叫喊,一團血水從它的身下蔓延出來,染紅了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