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了。”羅茜在黑暗當中譏諷。

他們在黑漆漆的樹林裏碰頭。城堡的彼端,鍾聲響起。“巴頓死了。”陸月舞說。她檢查過了親王的房間,裏麵除了一灘碎肉什麽都沒剩下。“徹底死了。她殺死了他。”妮安塔昏迷了過去,她一副夜魔女的模樣,但她在安詳的睡著,寧靜且美麗,就像精致的瓷娃娃,看上去沒有半點危險。距離黎明還早,她會好好睡一會的。

鍾聲響起,緩慢而充滿哀悼,咚,咚,咚。奧柏倫親王去世時,他們也這樣敲。

煉金術士靠在一棵樹上劇烈地喘息著,他的胸口缺了塊肉,用布條緊緊纏住,那枚昂貴稀有的龜形符石被他小心放好,貼身收著。燙手的溫度能夠驅散身體的寒冷,他在瑟瑟發抖,臉龐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全靠殺手的攙扶才能站立。

“人到齊了嗎?”他虛弱地問。

“布蘭德還沒到。”

樹林裏寒風蕭瑟,一株株挺立的棕櫚樹仿佛一名名沉默的衛兵在注視著他們。他們的眼神冰冷,滿是怒意。他們也在為他們的君侯的死而感到悲傷與痛恨嗎?在一片幽暗的影子裏,城堡的燈火變得隱隱約約,仿佛是從遙遠的彼世燃起的靈魂之光。

“再等等他。”李歐說。

所有人都聚在了他的旁邊,等待他的決定。騎士與鴉人部族全副武裝,長劍與戰甲上沾染鮮血,他們一路殺了過來,這是他早已預料的方式,不過有學士小姐同行,他相信他們不會留下明顯的痕跡能讓人尋蹤至此。在另一邊,陸月舞的身上有些傷痕,卻無大恙,他最擔心的就是她,然而她的模樣卻顯得輕鬆至極。她的眼中閃動著光彩,比之前的每一刻都更加熠熠生輝,充滿活力,比天空的星辰更加美麗。她一定遇見了什麽,李歐心想,然而此時……他隻能將疑問暫且壓下。他看了看天色,愛若拉一定還在沉睡……他不住祈禱。

“到底還要等到什麽時候?”羅茜皺著眉頭說道,“我早就說過,不能相信他。”

李歐沉默不語,他沒法也無力辯解。麵對羅茜的質問他偏過腦袋,閉上了眼睛以逃避。“說話呀。”羅茜一再追問。他都死死閉著嘴巴,難道要讓他說是因為她無法操控魔力嗎?一看到她那頭剪短了的、失去火焰光澤的短發他就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羅茜——”學士小姐欲言又止地開了口,換來她一聲不甘願的冷哼。

“——別到時候帶來的是一整隊士兵……”

“……我來了。”她的話音剛落,樹林裏就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三個黑影從棕櫚樹後麵走了出來。布蘭德脫下深色的兜帽,露出一張失去了半邊肉的臉,在黑暗中好似鬼怪,尤為恐怖。“他們的咒語解除了。”他對李歐說。

侍衛隊長亞漢拉著娜梅利亞公主的說,不住地安慰,“安全了,放心吧,我們安全了。”他摘下兜帽向李歐捶胸行禮,“您的大恩大德,我將永生銘記。”

李歐艱難地向他點了點頭。“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羅茜冷哼一聲,她顯得急促且焦躁。“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來開路。”侍衛隊長抓著從衛兵手裏搶來的長戟說道。

“用不著用不著。”殺手嘻嘻笑著,“還是趕快先換上衣服再說吧。”

從一株枯死的大樹下麵殺手拽出一個包裹。“穿暖和些。”殺手囑咐,“選深色衣服。我們要上船。海上可是有著巨浪和冰山。”包裹裏塞了滿一定是他竊取來的衣服、鬥篷,還有一雙雙大小不一的鞋子,方頭平底,簡單耐用。他們都沒說什麽,裹緊了鬥篷,但沒遮臉。

“走吧。”李歐用劍杵著地,“殺手,你帶路。”

“我得走前麵,跟他走在一起……”

“……不用,羅茜。”李歐製止了她,“帶路吧,殺手,我相信你。”

殺手扭過頭來看了他好一會。“很少有人這麽相信我。”他收起那副嬉笑怒罵的表情,少有的認真說,“奈哲爾也從未如此。你是頭一個,煉金術士。對曾恐嚇敵對的家夥抱以全部信任。真不知道該說你是聰明呢,還是愚蠢。”

“他是白癡。”羅茜惱怒地說。

沒錯,他也覺得自己像是如此。“我隻是很懶。”

“懶人有懶福。”殺手輕笑一聲,“我保證,李歐,你得到的會比你想象的更多。”他的話隻說了一半,隨後他便招了招手,“既然你相信我,而你們又都信任煉金術士,那就跟我來吧。法師小姐,我允許你把匕首頂在我的腰上。”

“用不著。”她咬牙說。

殺手聳聳肩,“那就跟緊了,別掉隊。”他在濃密的林子中蜿蜒穿行,一會拐向東,一會拐向西,很快李歐就覺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別生氣,逃命就該小心謹慎,我隻是確保我們是在林子的最中間行走。這裏不會有人發現。別的地方我可不敢保證在混亂中沒人闖入。”

他說的很對,李歐示意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巴,乖乖照辦。

沒走幾步,全城的鍾響了起來,處處都在回應。他們低下頭,行走在陰影裏,跟緊殺手。“出了樹林,一切就得格外小心。把兜帽拉起來吧。”他們照做。選深色的衣服,他囑咐他們,然而他自己卻穿著老外套:下部為紅粉相間的水平條紋,上部是銀色的新月和金色的老鷹——一個貴族的紋章。“你幹嘛穿別人的衣服?還這麽顯眼?”羅茜譏諷著。

“我想當上貴族,就這一次也好。”殺手輕笑著打趣。“其實,我現在就已經是這家夥了。請叫我唐托斯爵士。衛兵認得他們的頭領:一個傲慢無禮,脾氣暴躁,不容他人質疑的頭領。真是完美的性格。跟我來,別說話,別多問。”

他們走出林子,麵前是一棟殘破的塔樓。“往這裏走。”他輕聲說。

走完一段蜿蜒的樓梯,隨後穿越一個凹陷的小庭院。殺手推開一道厚門,領他們走進荒廢的回廊。牆邊矗立著一副副空洞的鎧甲,棕褐色的金屬片上蒙著塵埃。他們快步通過。所有人一言不發。李歐的呼吸急促,連連咳嗽。但是,疼痛在散去,他已經感覺好多了。

走下階梯,來到一扇橡木和鐵條製成的厚重門扉前。“還有一小段路,我們就離開這裏了。”殺手舉起鐵閂,推開大門,一股冰涼的海風鋪麵而來,他們穿過十五尺厚的牆壁,發覺自己竟然來到了城堡外麵,眼前就是懸崖。海洋位於身下極遠處,天空在頭頂無垠展開,兩者皆為黑暗。

“往下爬,”殺手說,“到了底部,會有人撐舟把我們送到大船上。”

“我們會摔下去的。”娜麗雅驚叫。

“不會的。這裏有梯子,秘密的梯子,刻在岩壁中。這裏,你摸一摸,小姐。”殺手讓她跪在懸崖邊,領著她的手指去夠岩壁上挖的凹洞。“和鐵環一樣可靠。”娜麗雅驚懼地發抖,她幾乎癱在地上。

“我下不去!”娜梅利亞公主在亞漢身邊瑟瑟發抖。

“小姐,還是公主?反正都是女人。別指望了,隻有這一條路。”殺手說,“留在上麵成為傀儡,還是走上去獲得自由?你自己選。”

女孩子們在一旁遲疑,就連幾個戰士也在絕壁上驚恐這高度。羅茜站在懸崖邊往下看了一眼,她撇了撇嘴。“你怎麽發現這條路的?”她扭頭問殺手。“我很不信任你。”

“嘿,我可是殺手誒,殺手自然有自己的方法。”殺手攤開手,“下藥,引誘,什麽手段都用。當然,我是用不著,隻需魔法就能讓他們吐露實情。”他瞧著她的眼神總讓羅茜感覺前者發現了些什麽。

“你就是隻老鼠。”她說,“哪裏有洞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那是自然,賊行鼠道嘛。”殺手說。

城內慶祝的煙火已經熄滅,隻有鍾聲一聲高過一聲。隔著厚重的城牆李歐也能聽見士兵的奔跑,人們的喧鬧和喊叫。留給他們的時間不過。“我們下去,如果不走,我們都會沒命。”他深吸了一口海風,黑暗中的寒氣讓他的腦子清明。“你走前麵,殺手。”

殺手聳聳肩,他跨過懸崖,試探了一下,直到夠著第一個凹洞。“你們最好快點,船不等人。”他說,隨後殺手便消失了。

“我先來吧,”鴉人費費多站了出來說,“我先下去探路,順便盯緊他。看他究竟有沒有玩什麽花樣。”

很快,費費多也失去了蹤影,黑暗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快點。”李歐催促起來。

“堅強點,小姐們,這是件挺容易的事,隻要不看下麵,很快就能達到目標了。”學士小姐臉色蒼白,但她努力安慰身邊的女孩子們。“我先下去,你們再跟上好嗎?娜麗雅,阿莎?”

“公主……”

“我不要從這裏下去。”娜梅利亞公主哀求地說,“亞漢,求求你,我怕高,我下不去。”

“我背著你。”侍衛隊長說,“你隻用抱緊我的脖子。”

“嬌氣的女人。”羅茜譏笑著,“還站在那裏幹什麽,都站過來……”

羅茜?

“……她喝下了藥劑。”伊薇拉輕聲說,“李歐,我不知道她還有……”

她瘋了嗎?她不要命了嗎?“我不想變成你們眼中的廢物。”羅茜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在他開口之前就堵住了他的嘴。“事已至此,你說什麽也沒用。”她笑著說,“所以拖後腿的女人們,滾過來,我開個傳送門送你們下去。至於男人……你們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