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天火降臨還有20天………………」

沙漠武士走了過來,冷漠的眼神注視著在煉金術士身前緩緩倒下的那具屍體。蒼白絕望,混雜著不甘的表情就像煉金術士自己。鮮血塗滿了他一手,他甩了甩長劍,血珠打在地板上。

“你怎麽殺了他?”康納•布蘭迪克低聲質問。

“我們得離開這兒。”李歐用了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時間不多,我們沒功夫審問犯人。”

騎士與鴉人們開始整理行裝。他們幾乎都沒怎麽休息,每一個人臉上都爬滿了疲憊,士氣低落,臉龐上愁雲密布。值得慶幸的是,在戰鬥中沒人受傷——除了陸月舞的臉上紅紅的手掌印。她飛快地側過了頭,長發垂了下來,遮住了麵頰。

“他們怎麽會找到這兒?”學士小姐忽然開了口。

她就像是在故意轉移話題。但李歐還沒有那麽愚笨,他猜得出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他瞥了抱胸冷哼的女法師一眼,在心裏長長地哀歎著。“不知道。”這是他的回答,也是他的疑問。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以至於他們就像是決裂。

“誰知道是不是有人特意設下的陷阱。”羅茜冷聲說。她的敵意來得如此突兀,李歐一時間感到不知所措,因為他覺得,她仿佛是在……指桑罵槐。

沙漠武士沉默不語,隻是他的目光投了過來。

李歐深吸了一口氣,“也許。”他說,“但更有可能的是別的原因。譬如……”他止住了嘴。周圍人多嘴雜,一分一毫的思緒都不應流露出來。雖然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做著自己的活,但誰知道這其中到底有誰值得信任,又有誰心懷不軌?

“譬如什麽?”

李歐打了個手勢。“他們是從水井下來的嗎?我們去看看。”

“你能找到路?”

“我來帶路。”沙漠武士插口道。

“康納•布蘭迪克先生?”

沙漠武士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他在審視著他們,李歐意識到,評估他們。“我不受信任。”他說出的事實令李歐慚愧,但對其他人而言就像笑話。羅茜不屑地冷哼,其他人也淡然地接受了沙漠武士的指責。然而,他們隻是不懂。就李歐所見,沙漠武士的信仰如此牢固,他的榮耀遠比絕大多數人的誓言值得信賴。“所以,我想我跟你比較好。”他最後說。

通往水井的道路變得淩亂,碎石和沙土鋪了一地,處處都是雜亂的腳印和被火把熏黑的牆麵。可想而知,之前的那些金彎刀有多麽蠻橫。

“你們剛才去了哪?”羅茜忽然問道。

他並不想一一作答。那個女人,還有他們談論的東西,都像是籠罩一層迷霧。於是他避開了重點。“隻是去周圍探查了一下。”他說。

“等等。”沙漠武士忽然叫住了他們。“看看這兒。”

他指著通道的角落,一塊倒塌的牆麵,石頭的縫隙裏。那裏似乎有著一點比漆黑多雲的夜空更難以辨別的星光。煉金術士一度認為自己花了眼。

“你們能看見嗎?”沙漠武士問。

“看見什麽?”羅茜舉著火把湊近,角落裏一片亮堂。“什麽都沒有。”

李歐扭頭看了一眼,“把火把熄掉。”火光在黑暗裏太過明亮,掩蓋了真相。

“那我就成瞎子了。”羅茜順口埋怨。

“我拉著你。”

李歐想這正是她想要聽到的。女法師的手伸了過來,握緊了他的右手。火把插進了沙土,明黃的亮光立即就被如墨水般的漆黑替代。那點如銀月的光亮於是沒法隱藏,閃閃發光。

“這是什麽?”羅茜不解地問。

沙漠武士小心地撚起了那一撮幾乎如灰塵般的粉末。李歐搖了搖頭,就算身為煉金術士,他也不得不沮喪地承認自己完全沒見過這東西。他不認識這究竟是什麽?薄如雪花,亮若螢火。在沒有光亮的黑暗裏,沒人會忽略它的亮光。

沙漠武士的目光迷離,似乎沉浸在某種思緒裏。片刻之後,他才悠悠地開了口,“我們叫它惡魔銀,也有人會叫它墜星石。”煉金術士聞所未聞。就他看來,這隻是某種岩石的穩固結晶,一種於煉金術毫無助益的惰性成分。但是它的來源比它的作用更值得關注。

“它很常見?”

“不,不太常見。但隻有沙漠上才有。”

“李歐。”羅茜忽然叫了起來,話語裏透著怒氣。

煉金術士抬起頭。他發現失去了照明的通道裏有一條仿佛是某種熒光動物行走後留下的痕跡,如此的清晰,讓人無法忽視,仿佛是一個箭頭為他們指明了方向。

“叛徒。”羅茜暴怒地冷哼,“我們中出了叛徒。”

這已經顯而易見了。有人給他們的敵人指出了方向。那些衛兵,那些金彎刀,還有那些個爬滿蛆蟲的女人的狗腿子們輕而易舉地就能找到他們。但是,叛徒是誰?

“很顯然,那個人熟悉沙海。”李歐說。

否則他不會知道惡魔銀,墜星石。答案似乎就擺在眼前。

“拉瓦•喬雷?還是他的廢物兒子?”

但這答案似乎又太過簡單,以至於李歐產生了遲疑。“不好說。”但是不管是誰,那個家夥暫時還會安分地跟他們呆在一起。揪出叛徒遠沒有斬斷敵人的希望來的迫切。“回去之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審問。而現在,先去掃清尾巴吧。”

被人灑下的惡魔銀的粉末指引著他們的前進,當視線漸漸適應了黑暗之後,就某種程度而言,他們甚至用不著藥劑。然而,這仿佛微縮星河的軌跡卻隻能讓他們心裏的怒意不斷攀升,仿佛蠢蠢欲動,極力壓抑的火山。

在經過一個拐角的時候,無法視物的羅茜踢中了一塊碎石,石頭咕嚕嚕地在石板上滾動碰撞,嗒嗒作響,在寂靜中聽來有若山崩。

“誰?”前方水井下的火光裏有一個人警惕地叫喊。他們靜立不動,看著人影在晃動,在他們的麵前拉伸,延長。

“地底下除了老鼠還會有什麽?”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透過晃動的吊籃,好似有無數人影降落在了下麵。牆麵上一陣鬼影幢幢。刀劍與鎧甲的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又一個譏諷的聲音響了起來。“那些白魔鬼跟老鼠有什麽兩樣?”

他們一同轟然大笑起來,在陰暗的地下就像是墳墓裏的屍體扯著被蟲子啃掉的聲帶,陰惻惻地仿佛骷髏開闔著牙齒,骨頭哢哢作響。

“他們還沒消息嗎?”剛從吊籃裏下來的那個人問。

“沒有。”最開始的那人說。

“他們會不會遇到了麻煩?”又一人說。

“麻煩?”李歐恍惚間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我們打他們了個措手不及,遇見麻煩的隻會是他們。那些白魔鬼絕大多數都受了傷,對付他們輕而易舉。”

羅茜扭過看向李歐,他看見女法師用嘴型說道,城外的那個金彎刀。他記起來了。那個貪得無厭,自認為貴族一樣趾高氣揚的家夥。現在正好連本帶利地拿回來。羅茜又說。他點了點頭。

“你們說,主教大人為什麽如此興師動眾?”

“是啊,不過就是幾隻披著白皮的老鼠,放著不管也不會怎麽樣。”

“我們隻需要服從命令,別去談論主教大人的事情。”那個金彎刀說,“難道你們忘了那些家夥是怎麽死的了嗎?”

李歐聽見了清晰無比的喉頭滾動的聲音接連響起。他們全都是因為懼怕,他意識到。

“沒,沒忘。”

“那就管好嘴巴。”

五個人,李歐朝沙漠武士比了個手勢,速戰速決。

吊籃吱吱呀呀地往上升去。就是現在——

趁著藥效尚存,煉金術士頭一個躥了出去。但是這一次沒之前的好運,五個人都正對著他,看見了他的影子。“誰?”一人大喝。但回應他的是一連串翩躚起舞的劍光。長劍和彎刀接連相撞,濺射出片片火星。

“白魔鬼!”那個金彎刀的隊長認出了他。

“他們,他們全被白魔鬼殺死了?”一人麵露驚恐。

“沒錯。”李歐回應,“現在輪到你們了。”

水井下的空間狹小,光是他們五人就已顯得擁擠,李歐一劍逼退其中一名,牢牢占據了咽喉。沙漠武士一個大踏步邁了上來,淩厲的斧刃劈開了空氣,使得擊向李歐左側的那個士兵不得不撤劍後退。他們並肩站立,同時隻跟三人交戰,因此顯得氣定神閑,輕鬆無比。

“我們的寶石拿著可好?”羅茜在他們身後悠閑地嘲弄,她的手裏上下拋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琥珀色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那個金彎刀。“要是你能完璧歸趙,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然而對方正陷入沙漠武士綿綿不絕的攻勢裏,難以招架,更別提回答她的提議了。“真遺憾。”女法師感歎了一聲。石塊牢牢抓在掌中,扔了出去。

石塊從李歐的耳邊呼嘯而過,他心中一緊,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破綻,兩把彎刀同時劈了過來。他勉強擋開了其中一柄,對另一柄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看向自己的胳膊。然而伴隨著一個悶聲的響動,四周陡然一黑,他借機矮身躲了過去,將長劍送入那人腹中。他這才發現,一支火把掉落在地上,周圍僅有另一支火把照明。他明白了羅茜的意圖。

因此當羅茜扔出的第二塊石子的時候,李歐突然往前,一腳拉近了與對手的距離,打斷了他們的節奏。隨後四周變成了黑夜,他們在驚懼,在叫喊,然而劍刃不會留情,黑夜對煉金術士他們來說更不是阻礙。長劍刺入柔軟的肌肉,又飛快地拔出;斧頭與骨骼的碰撞在水井底部不斷回響,這是一場快意無比的殺戮。

當火把再次被點亮的時候,他們的腳下已成了鮮血與碎肉的湖泊。羅茜翻找著金彎刀的屍體,最終卻是無疾而終。“願你下地獄時也被剝皮剮骨。”她發出惡毒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