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蟹不會撐死嗎?!」

盡頭是一堵石牆。上麵的浮雕講述著古老的故事。

“沒路了。”李歐說。

貓眼藥劑讓他的眼睛看穿了黑暗的遮蔽。煉金術士扭頭看著身邊的沙漠武士。對方的臉上瞧不出絲毫異樣,更加沒有緊張與焦慮。他胸有成竹。

“就在這後麵。”沙漠武士說。他走上前,手指按上了浮雕上的太陽,僧侶就在陽光之下膜拜。在他要扭動暗藏的機關的時候,李歐忽然伸手攔住了他,“怎麽了?”沙漠武士無比困惑地看著他。

這太陽……李歐聯想到了某種不好的東西,但他沒法確認,浮雕的油彩都已經剝落,再也沒法辨認之前的樣子。“這太陽,原本是什麽顏色?”他的聲音幹澀嘶啞。“黑色的?”

沙漠武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瞅了瞅石牆。“有什麽問題嗎?”他不解地問,“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李歐皺著眉頭,“告訴我,它的顏色?”

對方遲疑了一陣,“黑色。”李歐聽見他在黑暗裏咕噥。“如果我沒記錯,它曾經是黑色。”他又說了一遍。

黑太陽。李歐咀嚼著嘴巴裏的苦澀。

在哪裏都能遇見它。它就像是幽靈,始終緊隨著他們,陰魂不散,亦步亦趨,橫亙歲月長河。從海的另一邊,直到這一頭。從現在到千年前的廢墟,它的足跡令煉金術士感到畏懼。他感到陣陣寒意,脖子僵硬,呼吸艱難。

這裏不是沙漠中的金字塔神廟嗎?瓦利亞人信仰諸神,為何有它的徽記?煉金術士看著斑駁的浮雕,找不出答案。那太陽的顏色太過突兀,突兀到蓋過了上麵諸神的光芒。黑色席卷了一切。

李歐在石牆前驚懼。“你的師父,那些僧侶,他們侍奉的神是哪一位?”他抱著一絲希望問著這個本該早應該知道的問題。

“遠古諸神。”

第一個答案令他鬆了口氣。

“以及,湮滅魔神。”

第二個答案則讓他一陣戰栗。

他不住地呢喃低語,“克萊格。”

“是他們。”沙漠武士肯定了他的話。

真相如此可怖,煉金術士感覺到咽喉被扼住,就像是快要窒息。“你為此害怕,白魔鬼?”沙漠武士緊盯著他,“你在害怕什麽?”

康納•布蘭迪克的眼睛透著濃濃的困惑與不解。他們隻將其當做奉獻信仰的對象,李歐意識到,就如同洛茲瓦的法師。他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喉頭咕咚的響聲在黑暗裏異常清晰。“我在另外的地方也看見了它。”他打算長話短說,撒一個謊,“它是一個組織的標誌。我想這大概是巧合。這地方年頭太久,而那個組織又才嶄露頭角。”

沙漠武士定定地瞧了他一會。“我懷疑你的話裏有多少真實。”

“不多不少,但足以獲得信任。”談及信任,煉金術士的心裏便充斥著狂亂。他深呼吸著地下幹燥的黴臭,在極力壓抑的躁動中竭盡全力地趕快結束了這個話題。“走吧。”他告訴沙漠武士,“時間不多,我們也不能虛度光陰。”

阻礙道路的石牆在機關刺耳的響動與灰塵的飛舞中,沿著一名持著一柄長槍的戰士的線條朝兩旁裂開,露出一條黑漆漆的通路。

“腳下是碎石和沙礫,請小心。”沙漠武士提醒。

他忘記了他們服下的藥劑足以使他們看清黑暗的迷霧,唯獨不能看穿的就是人心。李歐保持著一定程度的警惕,跟上了沙漠武士的腳步。沙礫在靴子底部滑動,使得這段像是地底生物挖出的通道異常難走。幸好兩旁不是懸崖和深坑,李歐想到,否則他們一定會掉下去。盡頭是一扇默然敞開的鐵門,沙漠武士停下了腳步。

“我們到了?”

“到了。”

李歐越過對方的肩膀看去,鐵門後麵是一個四周密閉的狹小房間,裏麵什麽都沒有。唯有一點光芒——對於地麵上的人而言過於昏暗,對於他們而言卻不啻於白晝驕陽。煉金術士跟在沙漠武士後麵走進房間。容納兩個人,房間顯得有些狹小了。一列鐵環嵌入背光那一側的石壁裏。沙漠武士走到天梯下,抓住底部的一隻鐵環。

“上麵就是神殿。”李歐說。

“神廟。”沙漠武士糾正。

“神廟的哪個地方?”

沙漠武士答道,“任何地方。”

李歐難以想象這會是多麽浩大的一個工程。“僧侶為何要建造如此多的秘密通道?”

“因為在諸神中,有一位名為隱秘。”沙漠武士說,“這也能使我們謹言慎行,對未知產生敬畏。”

他所聽來的理由就像李歐編造的謊言一樣不可相信。李歐也無意探究。他抬頭向上看去,頂端泄露下光線的孔洞似乎比針尖大不了多少。“它有多長?”

“三百七十二隻鐵環。”

“那就走吧。”

“你能堅持嗎?”沙漠武士留意到他受傷的手。“這幾乎有五百米高。”

李歐試了試。胳膊正好能套進鐵環。“沒問題。”他說,“我也正想看看上麵是什麽樣子。”

沙漠武士仔仔細細地看了他好一會,他解下了束在腰間的皮帶,沉默地看著煉金術士。他或許會覺得這樣可能傷害到他的自尊。但是與無謂的傷亡及可貴的生命比起來,脆弱的自尊算個屁。李歐接受了他的好意,將皮帶的一頭牢牢束縛在劍帶上。

“那麽,請跟緊。”他說。

沙漠武士開始攀爬。

一環接一環。剛開始的幾十隻應付起來十分輕鬆。但等到爬上不知第幾隻——也許是第三十隻,也許是第八十隻——的時候,手臂已開始顫抖,李歐不得不告訴沙漠武士他需要休息。對方沉默不言地停了下來,手臂勾著鐵環,交替地垂下雙手以此讓血液循環。然而他隻敢掛著右臂,左手的傷口再次崩裂,繃帶被鮮血浸透,一路上來,鐵環濕漉漉的滑膩。他垂著左手,聽著鮮血從空中墜落打在深不見底的黑暗的底部,發出清晰的聲音。李歐深吸了一口氣……一百一十……腿腳已不聽使喚,梯子卻還無止無盡地延伸……第二百環時,他不得不再次要求休息,背部開始酸痛,左手已經徹底麻木。而沙漠武士隻是稍有喘息。事實擺在眼前,他再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軟弱,軟弱的不堪一擊。

頭頂滲出光的洞|眼變大了,更多的光線照在了他們身上。李歐抬起頭,他仍然看不見沙漠武士的表情,但是他想象對方的臉上或許充斥著厭煩。在某種奇異的角度,他也許會能看見明明白白地意思——他成了累贅。

短暫的休息沒有驅散身體的無力。但他們既不能往下,也不可能永遠垂在半空。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會跟來。李歐在心裏歎了口氣。也許在他看見那個圖案之後……黑太陽,那個陰影,那個惡魔……腰上傳來一陣拉扯。他跟了上去。

第三百隻。煉金術士認為自己沒有數錯。身體已經麻木,腦袋開始暈眩,眼前一片星星點點,而且,藥效也正在褪去,四周的黑暗仿佛蜂擁的怪物。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掉下去。

“一鼓作氣。”沙漠武士回絕了他休息的請求,“我們得加快。”他忽然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康納•布蘭迪克的臉上沒有望向可憐蟲時的憐憫,隻有擔憂。“你的手得重新包紮,否則你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李歐覺得自己忽然有些喜歡這個家夥了。

照出光線的地方變化成一個方形的小洞,緊貼著地麵。一股熱浪從旁邊吹了過來。

沙漠武士的聲音變得極為輕微。“路在右邊,往右抬腳。”李歐離開了鐵環天梯。“彎下腰。”他提醒。隧道極其促狹。他不得不彎著腰,手腳並用,經過最開始的那段低矮的石階。爬過那道光線時,他發現那個開口時在壁爐後麵,正對著一團燃燒香木料的火焰。

最艱難的攀爬之後,匍匐前進顯得輕而易舉。很短的阻礙很快翻越。沙漠武士站了起來,伸手拉起了他。“往前七十二步。”他輕聲說,“就是第一個出口。跟著我的腳步。”

黑暗的隧道裏不知是否暗藏機關。李歐竭盡所能地每一步都踩在沙漠武士的腳印上。他慶幸隧道裏滿是灰塵,常年無人走動。

在走到第七十步的時候,沙漠武士停下了腳步。

透過他的身體,李歐瞥見了一道光——不是之前的爐火,而是熾烈的,慘白的正午烈陽。李歐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在地下呆了一整天。啊,地底的老鼠。他不由得在心裏嘲弄自己。強烈的光線形成了一道發著光的灰色構建的光柱,透過一個拇指大小的孔洞裏刺了進來。

“這裏是哪?”煉金術士問。

“神廟的會客室。”沙漠武士說。

李歐抬頭望了一眼前方,黑暗遮擋了視線。但他確定那裏不會是一堵堅硬的牆壁,更加不會刻著黑太陽符號。那裏隻會通往神殿不同的地方。然而,沙漠武士仿佛生了根。

“不往前走了?”

“就在這裏。”沙漠武士靠著牆壁坐了下來,武器抱在懷中。“我們就等在這裏。”

“你在等待什麽?”

對方惹人發怒地搖了搖頭。“我隻知道有人會來。但不知道來者是誰?”

“那個老嫗的指示?”

“不。”他說,“是我祈禱時聽見的聲音。”他頓了頓,說出的話語令李歐不寒而栗。“我在地底的神廟裏向諸神祈禱。他們回應了我……這是我第一次聽見諸神的回應。他們吩咐我去幫助你們,也吩咐我在這時候在這裏等待。”

從那隻孔洞裏射進來的光線慢慢變得微弱,太陽朝西方移動。他們沉默著,各自想著心事。知道他們聽見了細微的聲音在隧道裏蔓延,回響,共振,以及放大。

“有人來了。”沙漠武士一邊說著,一邊在腰間的皮袋裏摸索出兩枚藥丸。一顆拋給了李歐。“吃下它。吃下它就能暫時不用呼吸。”

李歐順從地接過,一口咽下。

隨後——李歐就聽見了更加清晰無誤地聲音。

腳步聲,交談聲,還有跪拜行禮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油膩的熏香和蜂蜜及乳汁的味道。它們一起湧了進來,包圍了他,驅散了漆黑甬道裏的黴臭及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