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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聳立宛如忠實的守衛手持長槍筆直地站立。

他們沿著破碎岩石鋪設的道路前進。離開,進入,又離開一個個仿佛尖牙狀的陰影,像是在某個法術隧道裏穿行。光線忽明忽暗,刺激著他們的眼睛,令他們產生錯誤的感官,分辨不清方向,判斷不準距離。

一陣風吹來,卷起無數細微的沙塵與石塊,李歐拽下了麵巾,與此同時,他感受了久違的涼風。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時,他看見了一根高大如箭塔的石柱後麵隱隱約約的龐大黑影。

龐貝德卡爾,石頭城。一個古老國度的廢墟。

透過如槍石林,煉金術士瞧見一片殘垣斷壁。曾經的繁盛如今已成一片黃沙,隻剩下碎石與瓦礫,倒塌的房屋與宮殿。外牆高不過十尺,絕大多數地方僅有柵欄以抵擋沙匪,幾座箭塔從中折斷,弓箭手踩在搖搖晃晃的木板上,戰戰兢兢。

“我們到了。”拉瓦•喬雷說。

好幾支商隊城牆在外麵停下了腳步,排隊等待衛兵檢查進入。他們紛紛對煉金術士抱以好奇的目光。

“白魔鬼。”許多人小聲地驚呼。

一人詢問,“他們怎麽會在這兒?”

“瞧他們的包袱。”另一人眼尖,“那是鎧甲!他們是來幹什麽的?”

“嘿,你瞧見鎧甲上的徽章了嗎?”還有一人問。

“聽說白魔鬼都是無信者……”

“那不是說……他們也許是來……”

他們忽然全都止住了嘴。

李歐從他們的臉上顯露某種程度的驚慌,慌亂地避讓著他們,擁擠的人群一陣混亂與謾罵,卻正好給煉金術士讓開了一條路。身為後來者,反而排到了最前麵。

低矮的沙石城牆剝落下片片碎塊,倒塌的城門隻剩下半扇鏽跡斑斑的鐵門。物是人非。煉金術士不禁感歎時間的可怕魔力。六個衛兵站在門前,喝止了他們。

“停住,外鄉人……或是,白魔鬼……”一個僅僅套著罩袍,手拿短斧的衛兵有些畏懼地說,“接受檢查。”

“我們已經被檢查過了。”拉瓦•喬雷說,“金彎刀剛剛檢查過了。”

另一個衛兵朝沙地上吐了口唾沫。他的臉上全是汗水和沙塵。他抹了把臉,“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他用手裏堅硬的沒有絲毫彈性的赤楊木長矛柄捶了一下地麵。“現在,接受檢查。”

“要檢查什麽?”李歐說,“我們就這麽多人……”

手持短斧的衛兵驚訝無比,“……你能說瓦利亞語……”

煉金術士沒有理會他的驚訝,接著說,“我們也是難民,瞧瞧吧,大多數人都受了傷,還有很多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士。”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白魔鬼。”衛兵抬眼瞧了李歐一眼,“那就老老實實接受檢查吧。”

繁瑣且極度細致的檢查。衛兵翻開每一個包裹,找尋每一個縫隙。但衛兵們沒有像金彎刀一樣把東西弄得一團糟,四處亂扔。他們小心翼翼地取出,並且在檢查完畢之後一一碼放整齊,恢複原狀。這毫無疑問地贏得了他們的好感。

“他們在找什麽?”陸月舞問。

“看起來就像是翻檢垃圾堆的乞丐。”羅茜不屑地哼道。

李歐覺得他們有些大題小做,過於謹慎了。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感覺,這裏像是戰爭即將來臨一樣。”學士小姐找到了合適的比喻,“這裏像是戒嚴了。”

薩沙•喬雷在他身邊的低語揭曉了答案。“這裏是沙漠之母的城市。”

難怪……李歐與女孩們對視一眼,停止了交談。

衛兵們仔細查看鎧甲上的徽記。“這是什麽?”拿短斧的衛兵問,“你們來自哪?這紋章我前所未見。你們是貴族?”

“騎士——”李歐含混地一語帶過。

“騎士?有像你們這麽狼狽的騎士?”

“我們從艾音布洛來。”

“艾音布洛?”衛兵一臉迷茫。

“反正都是些巫術和魔法。”另一個衛兵說。

這時,一個衛兵打開了掛在馬鞍上的一個水袋。騎士塔裏奧曾以為裏麵裝滿了清水,卻不肯給他們一點的那些牛皮水袋裏的其中一隻。

“怎麽回事?”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裏麵怎麽會是鮮血?”

李歐扭頭盯著商人,“喬雷先生?”

“我……我……”拉瓦•喬雷吞吞吐吐。

“這是你的,商人?”

拉瓦•喬雷無奈地擠出難看的笑容,“是,是的。我是為祭禮而來。這些是我奉上的貢品。”

以鮮血為貢品?怎麽看都像是邪惡的神祗——如果那滿臉膿瘡的胖女人也能稱之為神的話。李歐忽然感到濃濃的不安,他看著低矮殘破的城牆,看著陽光下薄薄的一點陰影。這座城市就好像一攤蠕動的黑色爛泥,伸出惡心的觸手在不停搖擺,毫無止境地吞噬所有踏入其中的獵物。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李歐?”陸月舞發現到了他的異狀。

“沒事。”他感到嘴巴一陣發苦。他們必須得進城,要不然他們就會渴死,餓死了。“我沒事。”他將所有的擔憂甩出腦袋。

陸月舞皺起的眉頭裏流露出某種不滿和埋怨。李歐想她一定是受夠了他的隱瞞。

“你們可以進城了。但是留意你們的行為,白魔鬼,金彎刀們可不是吃素的,小心禍從口出。最好表現的同普通人一模一樣。還有,沙鼠,過來!”一個衣衫襤褸的衛兵跑了過來。“你領著他們,帶他們找個地方落腳。記住,白魔鬼,別惹出什麽事情來。否則……”衛兵比了個割斷喉嚨的動作。“誰也救不了你們。沙漠之母注視著她的殿堂。”

矮胖殘破的城牆後麵是一片黃撲撲灰蒙蒙的沙磚小屋。方方正正的房屋仿佛是棋盤上的方格,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一隻駱駝被栓在門前的石樁上。幾個小孩在圍著那隻駱駝打鬧,他們捧起沙土,朝對方的頭頂潑去,揚起大片沙塵。

“這裏比海洋更讓我討厭。”羅茜被嗆住了。她在麵罩下麵抱怨,“沙子,沙子,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廣場上巨大的銅像遙遙在望,反射著奪目刺眼的陽光。瞧上去嶄亮如新。

“這裏可沒有銅礦。”學士小姐提醒。可想而知她耗費了多少錢財。

銅像顯而易見是沙漠之母的形象。跪在銅像前,向其頂禮膜拜的信徒們統統都是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貧民。一路走過去,李歐似乎沒看見任何一個貴族或是商賈的身影。

“真令人失望。”羅茜抬起手擋住陽光,駐足仰頭張望。“我還以為是爬滿蛆蟲的腐爛屍體呢。”

沙漠之母既不是屍體,也不是老嫗,而是一位年輕的少女。“既然把她叫做‘母親’,那我很想知道她是怎麽懷孕的,也特別想見見她挺著大肚子的樣子。”李歐輕聲咕噥,“不知道她肚子裏懷著的是蠍子還是一堆惡心的白色蛆蟲。”

“李歐!”陸月舞和學士小姐不滿地同時叫了起來。

煉金術士嬉笑著朝她們聳了聳肩。“拉瓦•喬雷先生,您的鮮血要什麽時候供奉上去?”他沒什麽好語氣地詢問。

“不,不是現在。”拉瓦•喬雷使勁搖著頭。

“那是什麽時候?祭禮開始的那一天?”

“是,是的。”拉瓦•喬雷幹巴巴地說,“在一周之後。雖然、雖然……但是,我沒辦法……”他吞吞吐吐,目光遊移。李歐明白了。這座城市不歡迎異教徒,要想做趟好買賣,商人都首先學會偽裝。無怪乎城門外的那些家夥一副唯恐避之不及,仿佛他們就是瘟疫的模樣。他們是在擔心引火燒身啊。有誰不知道白魔鬼早就宣告不再信仰任何神了嗎?

“這麽說,你們豈不是要抱著它們睡上好幾天?”羅茜冷聲說道,“我想它們不會是人血吧。”

“你怎麽能這麽說我的父親?”薩沙•喬雷大聲叫了起來。“裏麵,裏麵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說呀?”

“羅茜,”李歐叫住了她。

她的窮追不舍引來了注目的視線。別忘了,他們還在銅像腳下。他們應當虔誠——虛假的虔誠保持安靜。他虛偽地拜了拜那個美麗的女人像。「其實是一個怪物。」然後叫所有人跟上,離開這裏。“別在這裏說這些。”他告訴女法師。

“白魔鬼,你們最好停止談論,特別是在大街上。”那名衛兵也在提醒他們。“這裏沙子遍地,無孔不入。”

李歐越發認同學士小姐的看法了。這裏像是兵臨城下的戒嚴要塞。

“沙鼠先生。我能這麽叫你吧?”李歐說,“能為我們講講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嗎?”

“我不知道有什麽可以講。”對方想了想答道。“我給你們最好的建議就是閉上嘴巴,管好眼睛,停止思考,把自己當做死人。”他頓了頓,吞咽了口唾沫。沙鼠看了看四周,大街上熱浪滾滾,行人稀少。衛兵目不斜視,始終保持著往前的腳步,壓低了聲音說,“否則,他們就會讓你們變成死人。”

“他們是誰?”

“沙漠之母的兒子們。”

又走了一段路,在廣場的另一邊,遠離那座倒塌宮殿的地方,沙鼠領著他們找到了一間旅館。掛在門外的鐵牌上刻著沙鼠的圖案。“這是我叔叔開的旅館。”沙鼠說,“我的外號也是因此而來。進來吧。”他招呼道。

正值用餐時間,旅館裏坐滿了人。也許是因為祭禮臨近,四麵八方的信徒都趕了過來。他們大多都經過長途跋涉,一臉疲憊,但眼中的狂熱卻是清清楚楚。然而見到李歐他們,這些瓦利亞人都選擇閉上了嘴巴。一時間,旅館裏隻有蒼蠅的嗡嗡聲。

“叔叔。”沙鼠叫著老板,“給他們幾間房。最好跟其他人隔開。”

旅館老板是一個禿頂的中年人,挺著一個凸出的大肚子,腰上圍著一條油膩膩的猩紅色圍裙。“你,你怎麽帶這些白魔鬼來?”他羞惱地說,“你不知道他們會帶來麻煩嗎?”

“我聽得懂瓦利亞語。”李歐提醒對方。

“噢,噢,該死,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老板用毛巾拍了沙鼠一下,然後向他們擠出笑臉。“客人們,那請進,請進。我這就給你們安排房間。”

房間裏也滿是沙塵,他們不得不自己動手清理。

“我想洗澡。”羅茜說。

所有的女性感同身受地點點頭。但是這裏是沙海深處,李歐還沒有忘記綠洲裏發生的事情。“我會去跟老板說,但是別抱多大希望。”他說道。

“我看是沒有希望。”羅茜扯下鬥篷與麵巾,仰麵倒在堅硬的石床上。“李歐,我現在就像是廢人了吧。什麽都不能做,連一點清水都變不出來。”

“當然不是。”李歐安慰她,“這隻是暫時的,很快就會好起來。”

“暫時又是多久呢?”羅茜撐起身子,紮成馬尾的長發垂在了一側,寬鬆的衣裳露出了一點春光。“這裏給我的感覺很不好。我擔心會發生什麽事情。李歐,把藥劑給我吧。”她懇求道,“至少,我不想成為累贅。”

“不能給她。”陸月舞推門進入。“你想死嗎?”她嚴厲地質問。

“我……”

“既然不想白白送死就閉上嘴巴。”陸月舞很少發脾氣。“我們會保護你。”

她的話像是踩住了羅茜的尾巴。她跳了起來,大聲吼道,“我不需要你們的保護。我不想被你們保護。你們知道我被關著的時候有多麽痛苦嗎?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我不想再那樣了,我不想!”

奈哲爾坦白了他做過的事情。李歐知道她遭到了怎樣的待遇。但是現在不是他應該心軟的時候。

“我們需要你的法術力挽狂瀾,可是不是現在。”不管她憤怒地看著自己。他告訴她們,“這是一座狂信者的城市。我們最好的選擇就是閉門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