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快,快一點。”侍衛隊長不停地催促。

喊殺聲一直伴隨在他們左右,帶來一聲又一聲可怕的慘叫,還有不絕於耳的幽靈低笑與山呼海嘯般的咒罵及怒吼。一隊侍衛緊緊跟著他們。他們手持刀劍,保衛著他們,在宮殿裏穿行。他們不敢停下腳步,因為敵人就在城下,因為幽靈已經在一旁窺視。也許下一秒,最後一道屏障就會被攻破,他們就會被徹底淹沒在亡魂海怪與人類士兵的浪潮之中。

“我,我跑不動了。”娜梅莉亞公主說。她的頭發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臉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我們為什麽要逃?”她大聲問,“為什麽不抵抗?”

她的叫喊聲讓一旁安靜的小公主哭鬧起來。“父親呢,父親呢?”小公主啜泣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學士小姐蹲下身子抱起了小公主,“奧柏倫親王……他……”她安慰道,“他很快就會跟上來。如果我們不先走,就會連累到他的。”

“是真的嗎?”

“我發誓。”學士小姐抱著小公主,“我們走吧。”

他們重新上路,穿過燈光已滅的大廳,之前的熱鬧與樂聲現在看來好似是他們的幻覺。他們一路沉悶無聲,隻有腳步與侍衛隊長不斷地催促緊跟著他們。兩隻遊魂在他們周圍打著旋,彼此低聲交談,傳來一聲又一聲嘲笑。

學士小姐氣喘籲籲,臉色發白。

“依薇拉,你還好嗎?”李歐問道。他摟抱著緊閉著雙眼的妮安塔,騰不出手來攙扶。艾倫伯特雖然已經死亡,詛咒已無複發之虞,但是她現在卻好似陷入了沉睡休眠。可這完全不是能夠安心休息的好時候。

“我抱著你好嗎?”陸月舞輕聲問,然後從學士小姐的手裏接過了小公主。

侍衛揮舞著長劍,阻擋試圖逼近的遊魂。

“走,別在它們的身上白費力氣。”李歐朝他們大聲吼道,“都跟上來,我們就快到了。”

轟隆一聲,他們感到腳下的大殿在震撼,灰塵與碎石不住地落下。轟隆,又一聲震耳欲聾的撞擊。就在不遠處發生,短暫的沉寂之後,李歐聽見了咖吱咖吱的劇烈呻吟。他停了腳步,轉頭望去,隻見塵土飛揚之中,一座高聳的箭塔被攔腰折斷,垮塌下來,隨即大地一陣抖動,嗡嗡作響,一聲可怕的撕裂響聲之後,他從漫天灰塵裏瞧見厚重的白石城牆就這麽垮塌了。碎裂的石塊飛上天空,四處墜落,濺入湖裏,激起衝天水花。

“這,這怎麽可能。”侍衛們一臉驚恐。他們最後一道防線好像麵包一樣被輕易地撕碎。

在彌漫的霧色裏,李歐瞧見了一隻龐大的海魔象在陸地上興風作浪,近五十尺高的肥厚身軀衝撞城牆,用鋒利的尖牙捅破如同紙糊一般的城牆,把一塊塊巨石甩上天空。它玩得倒是挺快樂。

“別去看那裏,看著你們的腳下。”侍衛隊長大聲喊道,喚回侍衛們的神智。“握緊你們的劍,別忘了你們現在的職責!”

他們衝出宮殿,飛快地奔過毫無遮掩的庭院,沿著瑟瑟發抖的宮牆朝閣樓跑去。每一時每一刻,他們都能感覺到身後淩厲蔓延的殺意仿佛是緊追不舍的野狼群越來越近,更多的幽靈與遊魂在隊伍中穿梭,仿佛貓一般戲耍著他們,像是在挑選著該從哪個方向下口。它們的尖利笑聲令他們煩躁不已,恨不得轉過身將它們統統斃於刀下。

“別去看,別去管!讓它們笑去!”李歐朝他們喊道,聲音蓋過了小公主驚恐的哭泣,蓋過了幽靈及遊魂的尖叫。“跑起來,快一點,再快一點,堅持。馬上就到了!”

他不知道他的大呼小叫能起到多大作用。他幾乎沒什麽機會回頭,每過一秒,那些幽靈的笑聲就更加淒厲。它們就快追上他們,排成隊列,朝他們發動致命的攻擊了。而在它們的身後,那些裹在鐵衣服裏的列奧島人正在瘋狂地呐喊。

陸月舞左手抱著小公主,右手的符文長劍劃出一道銀色寬弧,一隻企圖偷襲的幽靈在慘嚎聲中化作灰燼;魔法顧問指尖的燦爛光箭逐一點殺那些此前戰無不勝的遊魂……它們終於害怕了,朝一旁退散了開去,但依舊包圍著他們,惱怒的叫著,仍然試圖找出破綻撲上來奪取對它們而言有如甜美甘露的搏動著的生命。

那隻被召喚出來的海魔象在另一方肆虐,盡管與閣樓相隔甚遠,但是閣樓前依然聚集了一些海怪及列奧士兵。他們被堵在了門口,遲遲不能攻入其中。他們來的還不算晚。好幾名列奧戰士一波接一波地發起進攻,兩三隻幽靈來回穿梭,從他們的體內鑽進鑽出,卻也無濟於事;幾隻章魚海怪手裏揮舞著斷了一截的珊瑚法杖,抓著生鏽的刀劍與盾牌,在一旁嘶嘶地叫著,像是在施展咒語。

“娜梅莉亞公主,請跟在我身邊。”侍衛隊長稍顯不安地說。

他們總是對法術充滿了恐懼,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最後幾百尺遲遲走不到盡頭。

“月舞,你來照顧她們。”李歐將懷中的妮安塔交給一位侍衛。

“你呢?”

“活動筋骨。”他笑了笑,“我還沒有殺死過章魚怪。我挺想知道殺死他們崇拜的章魚海神是什麽滋味。”

“煉金術士,”魔法顧問這時忽然開了口,“弑神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兒,即使隻是一位偽神。”他好像是意有所指。“這些海怪不過是些它的牧師罷了。”他說。

“章魚牧師?”李歐聳聳肩,他嘲弄著以減輕侍衛們的恐懼。他們仍得依靠這些侍衛才能與眼前的敵人抗衡。即使是騎士小說裏的英雄也不可能與好幾名列奧人搏鬥的同時擊殺在一旁虎視眈眈的魔法怪物。“可想而知對方神明,它的審美一點都算不上好。要是我,一定會選擇美人魚作為牧師。”侍衛們的臉上總算擠出了些笑意,他的一番辛苦不算白費。“安斯艾爾先生,你一定知道曾經有一位汙泥怪之主。”他拔出了長劍,“它的下場,不用我說了吧。”被剝奪了神職,湮滅了領域,最後汙泥怪一族再無神明。“這位章魚之主,大概也不會好到哪去。”軟體動物還妄圖稱神?別開玩笑了。那種沒大腦的廢物。“安斯艾爾先生,麻煩你了。”魔法顧問點了點頭。“跟上,”他招呼侍衛。“怪物交給我們,人類交給你們。”

安斯艾爾的閃光箭網拉開了進攻的序幕。一隻章魚怪第一個被罩住,對惡魔無效的法術對它們卻足以致命,幾乎是片刻間,那頭醜陋的章魚便抽搐著倒在地上,身體裏的水分被烤了個一幹二淨,隻剩下薄薄一層皮囊。李歐用肩膀頂住一隻章魚怪,塗抹毒素的魔法長劍刺入對方的身體,它在瘋狂掙紮,持著武器的四肢胡亂舞動,刀劍盾牌和法杖一股腦劈頭蓋臉地一起朝他砸來。一個法印及時將對方吹飛,砸中剩餘那一隻施咒已到尾聲的章魚怪物。

兩三名侍衛從他們勝利的奮勇攻擊中找到了勇氣。他們從煉金術士的身邊飛馳,用肩膀頂住黃銅盾牌,朝那幾名列奧士兵衝了過去。他們發出怒吼,就像急速奔行的馬車與對方狠狠撞在了一起,發出劇烈的哐啷聲。

“諸神在上!”李歐聽見瓦利亞人在大聲喊叫。掄起長劍劈向列奧人的臉。

一隻章魚海怪倉促間施放了一道法術。無數海草揮舞著帶刺的觸須從旁邊的河道裏鑽了出來,迅速膨|大。但是不知是受到了魔法的幹擾,還是由於那些觸須和章魚怪們一樣毫無智商。它們抓住了離它們最近的東西,把召喚它們的章魚牧師,那些倒在地上呻吟抽搐的家夥們全部當做了美妙的食物,抓起來它們拖到了水麵之下。

“海神在上。”李歐哈哈大笑,“我真是愛死它了!”

一隻幽靈借著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撞了上來。但迎接它的是飛快回轉的劍尖,明晃晃的劍刃讓它在刺耳的哀嚎聲中如雲霧般消散。怪物幾乎已被消滅一空。他提劍走近瓦利亞人和列奧人的戰圈。

他們的戰鬥充斥著蠻橫與暴力,每一次刀劈斧削都帶來震耳欲聾的碰撞,帶起一串又一串血花。一個頭盔凹陷,額上負傷的列奧人瞧見了他。他大概以為穿著薄襯衫,未著盔甲的煉金術士更容易對付。他抓著仿佛榴蓮般的釘頭錘歪歪斜斜地衝了上來。李歐輕巧地一個半旋晃開了他——陸月舞的訓練卓有成效——長劍深入了對方的身體。

列奧人的防線岌岌可危。堅固盔甲也經不起利刃一次又一次的打擊。每一次攻擊,他們就退後一步,每一次攻擊,他們就發出一聲悶哼,更顯頹靡。他們後退到閣樓的大門外,背靠緊閉的窗戶與冰涼的石牆。

煉金術士衝裏麵大吼,“騎士!鴉人!”

他們響應了他的呼喊,劈開由自己堆起來的障礙,從閣樓裏衝了出來。列奧人腹背受敵,很快就被擊潰。被他們一一擊殺,斃於劍下。

“爵士先生,我以為你們出事了。”騎士塔裏奧摘下麵罩,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到處都是火光和怪叫,我們還看見了城樓倒塌。我們本應該保護你們……但是……”

李歐胡亂擦了擦臉上又是墨黑色,又是暗紅色的血珠。“你們沒做錯,阿莎和娜麗雅她們都沒事。”李歐告訴他們,“這裏全是些魔法生物,據守比進攻更明智。”

“小姐,小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瘸腿侍女阿莎撲進了學士小姐懷中,“我真擔心你們出了事。”她嚶嚶地哭泣著,完全被嚇壞了。一旁的娜麗雅也一直在瑟瑟發抖,緊緊跟在鴉人費費多的身邊。鴉人壯碩的體型足以給任何弱質女性安全感,更遑論他手中足有一人高的巨大斧頭了。

“騎士先生,尤金閣下呢?”李歐問。

“他就在裏麵。”騎士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但是,現在已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他的耳邊傳來痛苦的嘶叫,火焰饑渴的劈啪聲,顫抖的戰號,嘹亮的銅喇叭。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血。“用繩子也好,用鎖鏈也好,帶上他。”他命令道。“讓騎手們集合,騎士先生。”他看向鴉人,“費費多先生,也召集你的部下。讓他們帶齊東西,我們要離開這裏了。”

“我們要去哪?”娜麗雅不安地問道。

“徹底遠離這裏。”李歐說,他看了一眼身後喊殺陣陣的流水宮殿。如今宮殿裏流淌的不是潺潺流水,而是火油和鮮血。“我們要朝來時相反的路走出去。”前方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濃霧彌漫的城市,本應如珍寶般的千座湖泊。“殺出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