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最近哪天就會出去掃墓扶額」

惡魔的爪子忽地停了下來。

煉金術士勾畫出一個狂怒之風法印,無形之力將惡魔遠遠推離。他跌跌撞撞地撞上了一旁的石柱,宴會廳一陣震撼,灰塵撲簌簌直落。

“妮、妮安塔——”惡魔的喉嚨裏發出嘶啞酸澀的聲音,“不,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他瘋狂咆哮,眼裡冒出比之前更加凶惡的火焰。“休想騙過我,這不過是你的謊言!”

親王從一地王座碎片中掙紮著爬起。他迎上了惡魔的目光,沒有任何抵抗。“艾倫伯特,我沒有騙你。”他沉聲說,“這是真的。妮安塔是你和薇薇安的女兒。我可以向諸神發誓,我沒有欺騙。”

但是他的隱瞞造就了悲劇。

惡魔身上的火焰仿佛都黯淡了幾分。“不,妮、妮安塔竟然是我們的孩子……”艾倫伯特靠在石柱上,一臉哀傷。“我竟然親手毀了她,我把她變成了怪物,我還讓她……我還讓她……”

“艾倫伯特,這不是你的錯。”

親王還想著感化他嗎?對方可以惡魔啊,混亂且無序的惡魔啊!艾倫伯特滿是鱗甲的臉上忽現猙獰。“沒錯,這不全是我的錯!”他咆哮道,“如果不是你,一切又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害了我們,害了妮安塔,是你親手造成了這一切!”震耳欲聾的謾駡與怒吼忽然戛然而止。他的臉上浮現獰笑。“你以為整日向諸神懺悔,向僧侶告解就能洗清罪惡嗎?沒那麼容易!你應該去地獄贖你的罪孽!”

包圍艾倫伯特的火焰忽然熄滅,全然消失,顯露出他被尖刺與鱗甲包裹的猙獰身軀。在赤紅色,黑金色的鱗片之下,李歐看到了湧動的火焰,膨脹的魔力。李歐忽然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了。他瘋了!

“看在所有惡魔的份上——”魔法顧問吼道。

“小心!”煉金術士沖所有人大吼,“全都出去,離這越遠越好!”這時他無比希望女法師就在他身邊,但現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一旁魔力無以為繼的魔法顧問身上。“擋住他,安斯艾爾!擋住他,不然我們都得完蛋!”

宴會廳裏忽然熱浪滾滾。沒有火焰,地毯與牆上的帷幕卻都無火自燃,桌椅冒出黑煙。伴隨著艾倫伯特混雜著痛苦嗚咽的大笑。無數張桌子被甩向空中。碗碟和殘餘食物如瓢潑大雨降下,水晶製的玻璃瓶砸到地上,爆裂開來。房簷如雷鳴般垮塌,連城堡地麵也震顫起來。

一切不受控製了。魔力以艾倫伯特為中心在宴會廳裏如颶風般肆虐。“安斯艾爾!”李歐躲開朝他飛來的一隻火雞。“殺了他!他就快爆炸了!”

艾倫伯特高聲大笑。他的口中噴出烈焰,鱗片下的赤紅色越發明亮醒目。透過親王求饒似的囈語,透過陸月舞的尖叫,透過傷者的哀號,透過碰撞聲,嘈雜聲,透過惡魔瘋狂的叫喊,煉金術士忽然聽到了最為可怕的聲響。

魔法顧問高聲吟唱出的咒語煉金術士聞所未聞。混雜著各種難辨的古老咒文與莫名喊叫。他的聲音越來越不似人聲,蓋過了惡魔,蓋過了響徹城內的警鐘。一個半透明的藍色薄膜包圍了惡魔。他的動作陡然定格,薄膜內的時間仿佛完全靜止。

“就是現在!”魔法顧問揮舞手臂,大喊道,“快,煉金術士!我堅持不了多久!”

他們打中了他。陸月舞的符文長劍,李歐的淬毒匕首,還有一個五彩斑斕的魔法光球一同擊中了惡魔。惡魔身周的那個藍色球體仿佛仿佛肥皂泡破裂開來,時間飛快加速,光線極度扭曲。突然出現的真空立刻將房間裏肆虐的魔力吸了進去。他們還未反應過來。火焰便飛快從艾倫伯特體內躥了出來,轉眼間便將他包圍,赤紅耀金色的火焰比李歐所觸碰過的任何一種火焰還要熾烈,他們掩住眼睛飛快地退開,留下艾倫伯特在痛苦地慘嚎,無謂地掙紮,短短數秒之後,他便被火焰焚燒,化作了灰燼。

這片混亂過後,寂靜終於降臨到了眾人耳邊。隨後,透過瓦礫和殘骸,透過破碎的傢具,他們無法動彈的身體,艱難地開口說話了。

“怎麼會這樣?”奧柏倫親王一臉不可置信地低聲呢喃。“艾倫伯特怎麼會變成了惡魔?他應該被關在水牢裏麵。”

一定是他被海水給逼瘋了。李歐因為自己冒出來的古怪想法而扯動嘴角,卻牽動了傷口,他痛哼了一聲。陸月舞跌跌撞撞地朝他走來,“李歐,你沒事嗎?”她擔憂地問道。

“沒事。”他說,“倒是你……”女劍手的衣裙被幾乎被燒毀大半,**出大片被火焰灼傷的肌膚,瞧上去觸目驚心。“你還好吧?”他一邊說著一邊脫下衣服披在她的身上遮擋住外泄的春光。

“一點小傷,不礙事。”她紅了臉。“很快就會好。”

“大家都看著呢。”魔法顧問提醒他們,“還有我們在場。”

“衛兵!”抱著斷裂的右臂的侍衛隊長掙紮著站了起來,他走到宴會廳門口,沖著外麵警鐘大響的黑暗宮殿,大聲叫喊,“衛兵!來人!”

“有誰能解釋一下嗎?”親王的驚恐消退了半分。一名一臉恐懼的侍衛畏畏縮縮地跑了進來,他想扶起親王,他卻推開他的手,自己搖搖晃晃地走到那堆灰燼麵前。“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又問。

魔法顧問臉色慘白,仿佛是大病初愈的病人。“真正的惡魔崇拜者,是他,不是瑪格麗特夫人。”安斯艾爾喘著粗氣說道,“他才是惡魔語的使用者。”

“你早就知道了?”

“不,沒有。”他說,“那把匕首,您還記得嗎?您收繳上來的那把魔法匕首——他用來刺殺妮安塔小姐的時候使用的那一把。上麵的符文同男爵家中的那些一模一樣。而那把匕首,隻有惡魔的信仰者才能持有。”

惡魔的信仰者……“等等,”李歐忽然打斷了他,“你所說的,被男爵大人崇拜信仰的惡魔,指的是克萊格嗎?”

“湮滅魔神?沒錯,是他們。”安斯艾爾說,“除了他們,還會有誰?”

煉金術士隻覺渾身冒出冷汗,他的手腳冰冷,並且還在不停地顫抖,好似患了不治之癥的病人。女劍手察覺到了他的懼怕。“李歐,是不是……”他命令自己不聽話的脖子,腦袋抗拒地隻將點頭的動作做出了一半邊半途停止。他咽下一口唾沫,艱難地開了口,“是他們,我沒想到……他們真的是,陰魂不散。”

大廳外的鐘聲一陣接一陣,連綿不絕,並且愈發尖銳。

“亞漢,告訴他們,危機已經解除了,停下警鐘。”親王大人發佈命令,“紅袍守衛們想讓我的臣民都同我們一樣睡不好覺嗎?”

“遵命,殿下。”

“還有,我們需要醫生。你也需要馬上得到治療。”

侍衛隊長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好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宴會廳。”奧柏倫親王疲憊地看著李歐,長嘆一口氣,“光是修繕起碼就得花一個月。還有好些傷者。我們要來慶祝嗎?你知道嗎?煉金術士,自從你們到來之後我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但是您找回了妮安塔小姐,並且詛咒被順利解除了。”魔法顧問提醒道,“您也清除了一顆毒瘤。儘管事實令人悲傷。”

“我知道。所以我得給他們公平的對待。雖然有那麼一瞬間,我曾後悔給你審判,覺得當時就應該把你吊死。但我錯了。你改變了這裡,而且我相信是在朝著好的方向改變。”親王說,“煉金術士?爵士先生,你在聽嗎?你幹嘛……”

他說的這些東西對李歐而言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他搖了搖頭,“您看著辦吧,殿下。”他虛弱地說,“我現在隻想好好休息。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然而他的願望被一連串急匆匆且沉甸甸的腳步撕扯得粉碎。來著既不是侍衛隊長,也不是醫生。一名年輕的生麵孔侍衛跑了進來,滿臉驚慌。他被宴會廳的門檻絆倒,摔了個狗吃屎,鍍金的青銅盔甲哐啷作響,他頭盔下的腦袋上被撞出了好幾個包,但他渾然未覺,飛快地爬了起來。

“殿下,”他驚恐地叫道,“殿下……”

外麵的鐘聲依然大作,親王不得不放開喉嚨大聲詢問,“出什麽事了?”

那名侍衛臉上有著無法抹去的恐懼,他指著大廳外麵黑漆漆的地方——那裡是寬闊的海洋,隻是不知何時,蟹鉗島上的衛士已經瞎了眼睛。“有敵人入侵。”他說的時候,憑空響起一陣沉悶的號角之聲。

羅茜蜷縮在囚籠裏。她抱著雙腿,抬頭瞧著窄窗裏的夜空。她百無聊賴,數著狹窄天空裏看上去永遠不曾改變的幾顆星星,幻想著它們排列成別的模樣,然而它們始終懸掛在那裡,仿佛隻是一副逼真的畫卷,永遠都不會改變。

然而,今晚那片幾個黑夜裏都一模一樣的夜空被造訪的煙火點綴得五顏六色,熠熠生輝。她聽著模糊不清的樂曲聲,想像著下麵是如何的熱鬧。但是突然爆發的火焰驅散了一切歡笑,她聽見了喧鬧與尖叫,看見了綠色的妖異火焰。隨之而來的咆哮與地動山搖般地震顫更加令她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我得出去!他們怎麼能與惡魔抗衡?“奈哲爾,奈哲爾,見鬼的,放我出去!”她歇斯底裡地叫喊,卻沒有任何回應。她的心陡然提了起來。奈哲爾什麽都做得出,他也許會殺了李歐,隻爲讓她死心。我得出去。她不停地告訴自己。可是,她依舊在囚籠裏遲疑不決,伸向鐵釺的手停在半途。

澎湃的魔力,陰冷的低鳴,她忽然感覺到了屬於亡者的氣息。那種冰冷揮之不去,縈繞在她的身周,好似一隻狡詐的毒蛇,在尋找縫隙伺機而入。她感到渾身發顫,她忘不了這股氣息,她對它心有餘悸。隨後,號角聲聲傳入耳際。每一聲都是一個生命臨死前的悲鳴,每一聲都激蕩起如水波般擴散出去的龐大魔力,每一聲都令她為之顫抖。她忽然明了——

保護?這就是奈哲爾說的保護?關著她的鐵牢在聲波裏綻放出湛藍幽光。在一閃即逝的光輝中,她瞧見了一雙雙飽含惡意的通紅雙眼。它們在憤怒地叫喊,呲牙咧嘴。她毫髮無傷,可是,誰又來保護她所愛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