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花吟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吃驚地看著站在我麵前的人。
“草民是奉了敬親王的命令,專門到府裏來給王妃抓藥煎藥的。”馮瑞回答我。
“我這裏已經是死路一條了,你又何必摻乎進來呢,將來他們若是要找個替死鬼,你肯定脫不了幹係。”我看看他。
“若是沒有王妃,馮瑞焉能脫得了罪籍,正所謂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王妃的大恩,馮瑞就算是粉身碎骨都無以為報。”
我苦笑了下,“你傻啊?你與其在這裏等死,還不如出去開家醫館,多救幾個人,何必非要來淌這潭混水呢?”
可是任憑我好說歹說,他的驢脾氣就是不聽,我也隻能作罷。沒有想到,臨死了,竟然還能找到個肯為我死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給我的最後恩惠?
“水兒,現在幾月了?”
“回王妃的話,三月了。”
“哦,那外麵的花怕是都開了吧,正所謂陽春三月啊。”我悠悠地說道。
“可不是嘛,桃花,杏花都開了,要不奴婢去給您摘枝桃花來?”紫湘看看我。
“算了,人家桃花好好地長在枝頭上,平白無故地把人家摘來幹什麽啊?”
“四嫂,你這話可說晚了,四哥已經把花給你摘來了。”禮親王笑嘻嘻的聲音響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扭頭一看,敬親王手裏正拿著枝桃花,站在門口看著我。
丫鬟們立刻識趣地退了下去,就連禮親王也悄悄地溜了。
“喜歡嗎?”他把桃花插到我床頭的春瓶裏。
“花好好地開在樹上,又沒有招人惹人,何苦摘了它呢?”我看了眼瓶裏的桃花。
“你若是不喜歡我摘花,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出去看,好不好?”他笑著在我床邊坐下。“我問過太醫了,你再過幾天就可以拆夾板了。”他看看我。
我看著他,現在的他已然知道我是個行將就木之人了,礙他眼的時間也不多了,所以算是給我點最後的憐憫吧。
“你想要什麽,告訴我,我去給你弄來。”見我不吭聲,他又說。
“京城裏有廟會嗎?”我問他。
他愣了愣,忽然笑了,“有啊,而且可熱鬧了,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你到廟會上給我買幾個麵人吧。”我看看他。
“麵人,怎麽忽然想起那個玩意兒了?”他看看我。
“你讓捏麵人的師傅給我捏個閻王爺,我把它放在這裏供著,天天給它燒好東西,這樣將來到了那裏也不會受罪,指不定還能投個好人家呢。”我笑了。
他的臉色忽然變了,“別胡說!”
“你要是做賊心虛,不肯幫我買,我就去找其他人幫我買。”我看了他一眼。
他不說話了,“我們之間就非得這樣嗎?”
我不回答,眼光卻落在了瓶子裏的桃花上,不知道我的命會不會比它長呢?
幾天後,我拆了夾板,打了近三個月的夾板,我覺得自己的皮膚都快皺成老樹皮了,而且臭不可聞。
“紫湘,去給我弄桶熱水來,我要洗個澡。”這段時間躺在床上,別說洗澡了,就連上茅房都得在床上解決。
我泡在水裏,紫湘和水兒在一邊把我細細地搓著身子,我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肋骨隱約可見。
“王妃的皮膚就是好,又細又滑,跟玉似的。”水兒笑著說。
我沒有吭聲,在夾板裏裹了三個月,我的皮膚已經呈現出一種灰白色,我自己看看都覺得難看,也難為她違心地誇我。
我洗好澡,水兒伺候我穿上衣服,“王妃,太醫說了,你身子剛好,不能就座,平時還是多躺些好。”
我沒有說話,視線卻落在了床頭春瓶裏的桃花上,桃花已然開始凋落,我走到書案邊,因為久不走路,腿已不太靈便,全賴日日有人幫我按摩,才不至於廢掉。
“王妃是要寫東西嗎?”紫湘利落地幫我攤開了紙。
我在紙上畫了枝枯萎的桃花,略一沉思,又提起筆來: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綃香斷有誰憐?
柔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處訴。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歲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初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朝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
獨把花鋤偷落淚,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門被未溫。
怪儂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奏,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奴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濃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此為《紅樓夢》中林黛玉的《葬花吟》,此處作者剽竊下)
寫完後,我黯然神傷,“把這個和瓶裏的桃花都拿出去化了吧。”
紫湘吃驚地看看我,卻沒有多說,轉身拿過春瓶裏的桃花和紙,走了出去。
我正在屋裏扶著牆慢慢地溜達,這腿,也不過就是三個月沒有下床,怎麽就跟灌了鉛似的。
“哎,四嫂,給你賀喜了。”禮王爺笑眯眯地走了進來,忽然奇怪地看著我,“你在幹什麽呢?”
“沒看見嗎?”我斜了他一眼。
“那你叫兩個丫鬟扶扶你啊,扶著牆幹什麽啊?”
“省省吧,我這裏才多大的地方啊,我一個人走路,旁邊再加兩個丫鬟,連轉身都難,還走什麽路啊?”我瞪了他一眼,“對了,你剛才不是說給我賀喜嗎?什麽喜啊?”
“哦,對了,剛才讓你一攪和,差點給忘了,”禮親王一拍腦子,我不禁瞪了他一眼,什麽叫我攪和啊?“皇上封你為忠勇夫人了,聖旨已經下了,因你身子還沒好,所以是四哥替你接的旨。”
“我要那麽個虛名做什麽?”我看看他。
“也不是虛名,有了這個名號,每個月戶部都會給你支銀子。而且,女子獲忠勇之名的,我朝你可是第一個。”禮親王興奮地說。
我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忠也罷,勇也好,於我都無所謂,如果可以,我隻希望自己現在能夠逍遙地活在鄉野之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頤養天年。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十三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我悠悠地念出了五柳先生的《歸園田居》,偶爾眼角掃過門口,敬親王正地站在門口眼神悠長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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