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砂還在提心吊膽地四處尋找那女鬼的身影之時,卻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縱然朱砂不是個膽小如鼠的妞子,但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徑直給了自己一下卻著實的唬人。朱砂忍不住“呀”地輕叫了一聲,一個箭步跳出老遠方才回過頭。
身後站著的,是身著一襲黑衣之人。看身材則完完全全是個女子,這女子戴著麵罩,隻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眸,看著朱砂的眼神有七分詫異和三分責備。想來詫異的是朱砂這等像見鬼般的表情,責備的定然是朱砂這番深夜出行的行徑罷?
“跟我走。”雖然壓低了聲音,卻仍然能夠感覺得到這是一個如假包換的女子,她伸手拉過朱砂,掉頭就跑。
沒有問對方要將自己帶到哪裏去,也沒有任何的不安,朱砂出乎意料地對眼前的這個女子極為信任。任由她拉著自己在暗裏潛行,朱砂突然有種像貓在奔跑的感覺,隻是不知道她奔向的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未來。似乎隻是跑了一小會兒,便遠遠瞧見了“醉芙軒”的後門兒。這黑衣的蒙麵女子不像是朱砂曾經看過的話本子裏那些女俠,神神秘秘的把主人公送到地兒就一躍消失不見,而是拉著她直奔向後門。還不待敲門,那門便開了,朱砂驚訝地看到開門的是一臉沉著的玲瓏。
玲瓏先向外麵瞧了瞧,然後迅速地將門開得大些。黑衣女子也不讓,徑自拖著朱砂閃進了門裏。似乎是對“醉芙軒”很熟悉的人哪,朱砂瞠目結舌地瞧著她輕車熟路地鑽入了自己的寢殿,又看到玲瓏不動聲色地悄然將門扉關上,這兩個人的動作連貫迅速,一氣嗬成,反而讓朱砂有些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無奈之下隻得步入自己的寢殿,瞧著那黑衣女子正憑窗而立,婀娜的背影看上去竟有幾分眼熟。朱砂慢慢直踱進來,問道:“你是……”
那人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終轉過身來,伸手取下了臉上的麵罩。
“清……荷?”朱砂在腦海裏細細地搜尋著這個名字,卻有些不確定。這個女孩子,當是先前自己剛進宮裏所見過的女官兒罷?當時,似乎是因為她的俏麗和不卑不亢的優雅之氣相當喜愛來著。
“公主殿下好記性,倒讓清荷受寵若驚了。”淡淡的笑容,看不到有哪裏像受寵若驚,但溫和的眼神卻讓朱砂沒有來由的感覺到踏實。
“你是?”朱砂想問這清荷為什麽會出現在那片白園,又為何會幫助自己,但她立刻又想起了清茶帶著自己來到“醉芙軒”之時,連門都沒有敲的,玲瓏便開了門。這是靈犀,還是巧合?
朱砂轉過頭去看了看玲瓏。
玲瓏與清荷對視了一眼,終是輕輕地籲了口氣,道:“公主殿下,清荷乃是武昭人士。”
“武昭人!”朱砂驚呼,她沒有想到在大商會遇到自己的國人,而那清荷則款款下拜,道:“清荷拜見公主殿下!”
“快起來,快起來。”朱砂喜不自禁地將清荷扶了起來,臉上幸福的笑容簡直連她自己看了都會陶醉。
“公主殿下,先前清荷沒有能向您說明身份,還請您見諒。”清茶站起來,淺笑道,“臣是受赤木殿下之命保護公主殿下的,原是想公主殿下初到大商,總有很多人盯著,不方便上前說明,而今卻見公主您身邊沒有人保護恐怕不成,方才現身的。”
受父王赤木之命嗬……
朱砂的心底緩緩地升上了一股子暖流,放眼瞧去這清荷的眉眼卻是怎麽看都覺得討喜舒服。
“公主殿下,臣知道您先前曾受了不少的委屈,吃了不少的苦,但赤木殿下知道,您的心裏是裝著武昭國的,裝著武昭國的百姓的。殿下曾說,您在他的身邊素來沒心沒肺慣了,像一朵未曾經曆過風雨的小花兒。而今突然更換了土壤定然會難過,但他仍然相信您會頑強的成長起來,所以隻教臣等在您的身邊默默無聞的守著您,隻要不出異樣,一切由著您來。”清荷的笑臉和她的話語讓朱砂又是感動又是無奈。相信自己歸相信自己,可是好端端的怎麽又說自己沒心沒肺來?想來父王赤木一定在此行上花費了諸多的心思,隻是表麵上讓一切都風平浪靜罷了。可歎朱砂先前還自怨自艾地,歎息自己孤單一人,無人照料呢。
“那,玲瓏你?”朱砂突然想起了玲瓏,“你也是武昭人?”
“回公主殿下,奴婢不是。”玲瓏輕輕地笑,“奴婢是地地道道的大商國人,隻不過,奴婢的母親,曾是紅菱郡主的乳娘……”
怪不得!
朱砂詫異地張大了嘴巴。怪不得先前鸚女曾說過,若是玲瓏說朱砂像紅菱郡主,那便是一定像的。那時朱砂就覺得好生的奇怪,卻原來這裏麵還有著這樣的一層關係在其中!也難怪,玲瓏每每望著自己時的目光都會出現些許的迷離,那迷離中有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很深。
“其實奴婢一直都知道您在晚上會偷偷溜出去,所以每每都會悄然替您注意著‘醉芙軒’附近的動靜,您呀……”玲瓏無奈而溺愛的歎息道,“還真是一個孩子。”
孩子。
有多久沒有人呼喚自己是個孩子了?
朱砂不知不覺間便紅了眼圈,她轉過頭去,吸了吸鼻子,然後嘿嘿地笑了起來。在這一刻,在這個充滿了陌生和孤單氣息的異國,朱砂頭一回有了家的溫暖感覺。
在清荷的袖管裏,藏著一封秘信,乃是水雲悄悄寫給朱砂的。武昭國離大商距離尚不算近,這封信不知道是通過怎樣的渠道帶給清荷的,不過朱砂自不必去問,武昭國雖然國力大不如從前,但是很多事情還不至於太孱弱。
“朱砂我兒,而今可好?”
水雲那清秀淡雅的字跡跳入眼中,朱砂的鼻子又酸了。她咳了咳,然後用力眨了眨眼睛。清荷與玲瓏見狀,便退了出去,隻留朱砂一個人,慢慢地踱到床邊,坐下來細細閱讀。
她讀得很慢,生怕錯過了一個字,錯過一句關於母國的消息。水雲隻說,她的身體很好,隻是害喜害得厲害,反應奇大。已然請人卜過卦,這一回絕對是個男孩,孩子的名字還沒有定,問朱砂有沒有好的建議。而大商所遣來的農戶在武昭國盡責盡力,國力雖然不至於很快恢複,但是百姓已經看到了希望,眼下四處都是一片生機。水雲說,她很惦念朱砂,這一切都是朱砂的努力換來的,武昭國的百姓感激她,將她視為武昭國的驕傲。
“我哪有那麽偉大。”朱砂的視線模糊,淚水緩緩滑落,卻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而未了,水雲卻也叮囑朱砂在大商萬事小心。說據稱即便是白石許下了招安武昭國,允許武昭國國君自稱為臣,並且冊封了赤木“武昭王”之位,但很顯然在大商國一手遮天的莊家並不滿足。畢竟一國兩治這個先進的理論還沒有被提出來,所以虎視眈眈地盯著武昭國的還是大有人在。水雲隻是擔心那白石一時之間會受人挑撥對武昭國不利,希望朱砂盡快出手搞定白澤。
放下信來,朱砂端坐在床邊,靜靜地陷入了深思。
水雲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想到那天在招待外使之時所上演的那一幕,朱砂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就算是導演了那樣一場失足落地的人是白隱,那麽誰是幕後的指使呢?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白石了。那個端坐在最上首的王者一雙冷眼望著席下的諸多外使,眼睛裏的凜冽和陰狠不言而喻。那是一個外貌大大咧咧粗線條的王者,卻有著想要獨霸天下不容二虎的狠毒。若是他沒有野心,就絕對不會打破四國和平獨立的局麵,想要一統江山。如果他沒有野心,就絕然不會對這些外使那龐大的兵權感覺到惴惴不安,定要奪之而後快了。
武昭國力薄弱,而且隻有一脈女兒。但若是知曉了赤木即將有一個兒子,一個可以繼承他王位的兒子,或許將來還是個有膽有識有謀有略的兒子,那又會如何呢?
朱砂想著,隻覺背後冷汗泠泠,心涼似冰。
“想來,經過了今日,這位單純又有點莽撞的小公主便會多多少少的成熟起來了。”清荷站在門口,望了望兀自深思著的朱砂,對玲瓏笑道。
“隻可惜,好好兒的一塊未經雕琢的純淨美玉,就要沾染上世俗的氣息,變得沉重了。“玲瓏的眼中滿是憐惜。
“沒有辦法,”清荷聳了聳肩,雖然她也很無奈,但是有些事情是必須要麵對現實的,“生在帝王之家,身為帝女,隻能為國家而活,為百姓而活。殿下曾經為了保留她純真的心性所做出的努力,到最後隻能讓她更加痛苦,反而是早早成長起來好些。”
玲瓏自然知道清荷所說是對的,所以便也隻能歎息著點了點頭。
朱砂站起身來,走到了窗下,伸手將那封信放在燭火下點燃。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她那尚且帶著稚嫩的可愛臉龐,從這一刻之後,朱砂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成長了,還是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