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種跳窗爬樹的事情,對於朱砂來說並非陌生之事。先前在武昭國時,她就常常瞞天過海地溜到外麵去玩兒,所以這會子她順著原路逃回去,手腳麻利地翻進窗子,又將衣裳與鞋子上的灰撣了,方才躺在床上小憩了會子。

先前的顛簸和連日來那非人的折磨所帶來的困倦一股股襲來,朱砂剛挨到枕頭,便渾渾噩噩的睡著了。夢中恍惚自己被拋向了空中,而在身邊飛舞的卻是一些呲牙咧嘴的毒蛇,這些顏色鮮豔的毒蛇耀得朱砂睜不開眼,她左右掙紮著,想要用衣袖掃開這些蛇,卻不料它們全都落在了朱砂的身上,嚇得她大聲喊叫起來。

突然,一雙手接住了自己,朱砂感覺到自己跌入了一個人的懷抱之中。她欣喜地抬起頭,卻看到那個人的臉上帶著邪魅入骨的微笑,垂下眼簾笑望著朱砂。

“我倒可以救你,隻是,你拿甚麽回報給我?”他低沉的嗓音,像是有魔力般回響在朱砂的耳邊。

“用一生托付,可好?”突然間湊近在自己的耳畔,溫熱的氣息,危險的信號,朱砂尖叫一聲,猛然坐起身來。

“哎喲!”

“啊呀!”

響應朱砂的是一聲尖叫,緊接著,朱砂便覺自己的腦門疼得要命。她捂著自己的腦門,卻瞧見玲瓏正捂著下巴一臉痛苦地呻吟著。

“我撞到你了?”看到別人比自己更痛苦,朱砂的疼痛便立刻被縮小了,她關切地朝著玲瓏伸出手,“可有撞壞沒有?我來瞧瞧。”

“不礙事。”玲瓏一麵捂著下巴,一麵搖了搖手,“隻是郡主您是不是做了甚麽噩夢,奴婢聽見您的喊聲方才跑進來的。”

朱砂張了張嘴,這才想起夢中之人所說的話,不禁感覺到一陣煩惱,當下便轉移話題道:“沒甚麽,許是累著了。對了,時辰可曾到了?”

“已經差不多了,奴婢便是來請郡主殿下更衣的。”

朱砂點了點頭,從床上站了起來。說實話,她倒果真很是欽佩玲瓏的職業精神,縱然是已經疼得眼圈都紅了,卻依然精心地侍奉著朱砂更衣。看著那被朱砂撞得紅了的下巴,朱砂心中感覺到一陣歉疚。

“玲瓏,你疼不疼?”朱砂想要伸手,玲瓏卻向後微微一仰,躲開了朱砂。“郡主殿下,奴婢沒事,您隻要安心更衣就好。”

說話間的工夫,門外婷婷嫋嫋地走進來幾個侍女,她們的手上都托著銀盤,每一個銀盤上疊放著色彩鮮明的衣裙。每一個都不盡相同。

玲瓏朝著這些侍女招招手,她們便都走近了,“郡主殿下,這些衣裙乃是按著皇族近戚的品級為您準備的,王後娘娘說,郡主本是貴客,又是紅菱郡主的女兒,若是按著外蕃的品級著衣就不生疏了,所以便按著近戚女官的衣裳替您選了些新鮮的式樣,還請您自己挑選。”

近戚女官嗎?

朱砂怔怔地聽著,慢慢走上前去。先前,她隻聽說,諸國之中,唯有大商是最注重女權的,在後宮之中縱然有嬪妃,卻也有著一些嬪妃出身貴族,充當女官的。隻是今兒方知道,原來女官的衣裳竟也有講究。但見這幾件衣裳均霞光四溢,一見便知質地上乘,朱砂瞧了瞧,問:“倒是樣樣都精致,隻是不知宮裏的女子們都常穿哪一種?”

“回郡主殿下,如今宮裏的主子們倒是都興穿五霞團花樣兒的。”

“哦……”朱砂點點頭,這裏麵,倒果真是那件五色霞光花朵樣的衣裳最為搶眼,“那就這件吧。”

朱砂隨手指向了一件淺藍色的衣裙,淡淡的藍,若水般透明,上麵繡著纖細婀娜的蘭花兒。玲瓏略帶詫異地看了一眼那件淺藍色的衣裙,隨即便微笑著點了點頭,揚手,喚站在門外抱著花瓶的小侍女進來,將花瓶裏養著的木芙蓉選了兩朵開得正豔的,別在了朱砂兩旁的發髻上:“知道郡主殿下不喜歡那些俗物,便選了兩朵雅致的木芙蓉花兒。”

朱砂微微地一怔,想來,在門外的玲瓏急匆匆地走開,便是去摘花兒了?她抬起頭,從銅鏡裏感激望著玲瓏,玲瓏卻依舊麵色沉著地恭身道:“郡主殿下,梳妝完畢,請與奴婢來。”

輕薄的水紗質地,長長的裙擺,隨著起步搖曳生姿,便是沒有看鏡子,朱砂也感覺到自己婉若淩波而行,便是心情也多了幾分優雅。那玲瓏隻在朱砂的唇上淡淡掃了一抹胭脂,像在白色的細瓷上點了一筆朱砂,與這清冷的衣裙忒地相襯。

暮色已沉,滿院宮燈搖曳。

玲瓏走在最前麵,手中提著一盞碩大的宮燈,令朱砂稱奇的是,那宮燈的提杆看起來如此深重,她竟然能夠提得穩穩當當,走路更是步步穩健。

跟在朱砂身邊的,總共四個宮女,個個兒挺胸抬頭,走路都不看腳下,更別提四處張望了。朱砂不得不得歎息,到底是大商的地太平,還是大商人的腦袋太沉呢?

且不管腦袋還是路麵的問題,入了鄉便多少得隨俗不是?朱砂便也隻得抬起頭來走路,誰想才走了幾步,便覺脖子疼了起來。想來,總是抬著頭走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來的,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轉了轉腦袋。

“扶好了郡主殿下,”玲瓏微側過頭看了一眼,吩咐侍女,又對朱砂道|:“郡主殿下,前方,便是王的‘泰和殿’了。”

“泰和殿”,朱砂抬起頭來瞧過去,但見不遠處矗立著一座巍峨宮殿,在通明的燈火下金碧輝煌。而在那宮殿口則有著成隊的侍衛靜守,有穿著明豔美麗的女子,在宮女的攙扶下進出,雖然還未到近前,便已然聽到了巧笑聲聲和輕輕的樂曲之聲,倒便得這已然慢慢沉下去的夜色多了幾分升平的繁華。

即將麵對大商的國君了……那個打破了四國平靜的男人,那個……主載著幾國國人命運的男人……那個算得上自己舅舅的男人……他會是個甚麽樣子?

“朱砂郡主到!”站在宮門口的執事太監高聲的稟報著,那嗓門倒是忒地洪亮。朱砂一步步地邁進去,心裏竟有了種說不出的忐忑。

站在宮門前的華服女子們均停下來,好奇地盯住朱砂瞧,朱砂暗自清了清嗓子,學著玲瓏的樣子抬高下巴,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好歹,咱是代表著堂堂武昭國的,走路也要走出個氣勢來。然,眼睛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長在腦袋上的,這種不低頭也能走路的本事朱砂到底也不是馬上就能學會的。她到底還是踩到了裙子,因這架子端得夠一本正經,所以朱砂這會子整個人都向著一旁倒過去了。幸好玲瓏手疾眼快,扶住了朱砂,穩穩地挽著她向前走去,即便如此,朱砂還是聽到了一陣哧笑。

臉不由自主地紅了紅,朱砂決定繼續端著她的架子,咱有助手了還怕個啥子?

穿過一道由綠藤纏繞著的穿花長廊,便是真正的“泰和殿”了。但見那宮殿氣勢恢宏,琉璃瓦片,燈火下說不出的晶瑩剔透,華美奢侈。單單那“泰和殿”三個字,都是用碩大的珍珠攢成,爍爍生輝。

朱砂不由自主地讚歎:大商就是有錢啊,怪不得大商國人的腦袋都抬得高,眼睛都長在鼻孔上了。

“郡主小心。”朱砂隻顧著邊抬頭邊欣賞這漂亮的宮殿,卻不妨玲瓏在一旁緊緊地抓了下自己。

嗯?

朱砂這會子方才回過神來,赫然看到自己的正前方就是一個巨大的火盆!這火盆離自己隻有幾步遠,若是再這樣走幾步,非一腳踩進火盆裏不可!

喵了個咪的,這是誰暗算本宮?

朱砂的眼睛立刻瞪得圓了,她抬起頭,瞧見了端坐在宮殿正門口台階兒上的人。

就在“泰和殿”門口,放置著一把澄黃的鎦金雙鳳戲牡丹的雕花兒大椅,端坐在那鳳椅上的不是別人,卻正是在眾多華服女子的簇擁下的、白澤的娘親――大商的王後,楚雲王後。這婦人穿著五色明霞宮裝,頭上的九鳳頭冠明晃晃得刺人眼,倒是與她身邊的“金子”郡主澈玉相得益彰。楚雲王後端坐在那裏,笑眯眯地瞧著朱砂,笑道:“這是朱砂罷?”

廢話。

朱砂在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露出了恭敬的笑容,俯身行禮道:“臣女朱砂,見過王後娘娘。願王後娘娘福安、康泰。”

“嗯,倒甚是有禮。”楚雲王後從袖口裏拉出來一塊帕子,掩著唇吃吃地笑,“怎地在城門口相見之時,卻是那副狼狽的模樣?連個禮數都沒有的?”

想起在大商城門口時的窘態,朱砂的臉上禁不住一陣滾燙,偏偏那些圍繞在楚雲王後身邊的女子們聽了這番話兒,都禁不住掩嘴笑了起來,還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瞧著朱砂,便更令朱砂臉紅了。

“朱砂,我們王後娘娘最是慈悲,她體諒你一路艱辛,到達大商的不易,所以今兒特地按著風俗擺了道‘鳳凰盆’。你即來到了我大商,便應去去身上的晦氣,自此沾我大商的榮耀,光宗耀祖,福澤後代了。”那澈玉的嘴巴倒是伶俐,上前一步對著朱砂劈裏啪啦的一通說教。

朱砂的眉頭,卻微微地皺了起來。

“來,這裏還有一壺酒,乃是禦前典藏的珍釀,你先飲了三杯,然後邁過這‘鳳凰盆’,自此便是我大商的子民了。”楚雲王後揚了揚手,立刻有兩個侍女走了過來,其中的一名侍女手上托著銀盤,盤上有一個酒壺和三個杯子,而在酒壺旁邊,又放置著一個茶杯。另一個侍女,作勢便要替朱砂倒酒。

“王後娘娘體貼朱砂,怕你不勝酒力,還特別準備了一盞清茶給你解酒呢。”澈玉的臉上掛著看好戲般的笑,望著朱砂。

那先前攙扶著朱砂的玲瓏,手禁不住地緊了一緊,朱砂感覺到了她身體的僵硬,隨即便輕輕拍了拍玲瓏的手,掙脫了她的攙扶。

“且慢。”朱砂揚手製止住了那正欲倒酒的侍女,微笑著揚聲對楚雲王後說道,“武昭國素來仰慕大商的威名,而今朱砂能夠有幸前來大商麵聖,感懷聖恩之情自不在話下,怎可隻以區區三杯酒來衡量?”

說罷,便探手端起了酒壺,笑道:“便是這一壺,都不能表達朱砂的敬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