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第二個……”

那麽第一個是誰?這個問題在朱砂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盡管不停告訴自己不管那個人是誰都和自己沒關係,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心不去想那個問題。

這樣思緒萬千地跟著白隱出了藥廬,朱砂一直聽不進去白隱的話,直到他將自己丟在城門口。

“白隱!我怎麽回去?”

勝雪寶馬上的白隱桀驁不羈地聳聳肩膀,“難道讓本王將你抱回去?”

“呸!你去抱那讓你梳頭的人吧!”

白隱沒有回答,嘴角玩味的笑意卻讓朱砂羞紅了臉,“你不要亂想!本宮沒別的意思!”

“你站在這裏罷,很快有人接你回去的。”

語畢,白隱竟然猛踢馬肚子,撇下朱砂一人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朱砂氣得直跺腳,可她追也追不上白隱,很少出城的她也不知道如何去皇宮。

如若這是武昭……哎。

迷茫的朱砂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兩隻耳朵胡亂灌著路人的閑言碎語。

“聽說王後娘娘的娘家出了大事兒……”

“聽說宮裏一位公主出宮私奔了……”

“聽說王要親自出征個什麽寧……”

朱砂撇撇嘴,無知。

不過她也聽說過,大商對於王室的事情很是謹慎,從來不會告知百姓。正是如此,才使得百姓更好猜疑。不似武昭,父王赤木對自己的子民從無隱瞞,正因如此才獲得了民心。

但是甘寧的事情和藍月之玉的事情呢?

朱砂越想越揪心,尤其是聽說王要出征甘寧,她的焦急就像是潮水一樣湧來。

就在朱砂焦急萬分的時候,一個梳著朝天揪的胖小子出現在朱砂麵前,“姐姐……”

小家夥裹著紅肚兜,小肚子腆著,手指頭還咬在嘴裏,那樣子別提有多可愛,正眨巴著眼睛端詳朱砂。

“怎麽了?”朱砂的同情心泛濫,蹲在小不點兒麵前,“找不到家了?”

“唔……”小家夥的黑眼珠兒滴溜溜轉了兩圈兒用力點點頭,“嗯!”

朱砂不假思索,“那,姐姐帶你去找爹娘好不好?”

“好!”

將小不點兒抱在懷裏,朱砂的思緒走馬燈般倒轉,終於停在了六歲的那一年,有一段不凡的記憶讓那個年月變得格外特殊。

那年的朱砂雖不似他這般年幼,卻也是不諳世事的年紀,在和水雲統一戰線央求父王去看花燈多次無果之後,兩人竟然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微服出巡!說白了就是偷溜出去。

水雲不知從哪兒為朱砂弄來套尋常小孩的衣裳,將她用心卻低調地打扮一番後兩人便偷偷溜出皇宮去也。

那時的水雲也年輕,冒冒失失的性格比起現在有過失而無不及,竟然為了和人搶個花燈追了半條街,又跟著一個美男的背影追了一條街,再回頭的時候,朱砂已經不知去向了。

當年站在街頭的感覺和現在有幾分相似,同樣的迷茫,同樣的不知所措,卻多了份無憂無慮,自顧自站在街頭盡情看燈也趣味盎然。

直到街上的人漸漸散去,花燈一盞一盞熄滅,朱砂才恐慌起來。

在那樣的街頭,朱砂遇到了一個人,他站在朱砂麵前,玩味地打量著朱砂。

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個子,雖是年少青蔥,臉上笑容卻邪魅非凡。

“找不到家了?”

朱砂雙手在背後糾結,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嗯……”

“哦。”

少年沒有多看她一眼,竟然就這樣轉身走了!

空蕩蕩的街上,除他之外再無一人,仿佛茫茫黑夜中唯一的一盞燈。當恐懼感襲來的時候,朱砂也管不了什麽麵子不麵子,拉長了哭腔,“你就這樣走了?”

少年回頭,興致盎然地看著她,“不然呢?”

不然?這時候的回答不應該是:“要不要我送你回家麽?”

“你怎麽對別人不聞不問的?”

“我問了,”少年坦然,話語中帶著挑逗的邪氣,“你,是想讓我幫你麽?”

朱砂委屈點頭,少年平靜反問,“我為什麽要幫你?”

“孔子曰: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不是麽?”

“泛愛眾?”少年眨了眨眼睛,他的睫毛出奇長,就好像烏黑的羽扇,想了想之後,他揚起了一邊的嘴角壞笑,“廣愛眾人啊,我做到了。”

“是說樂於助人啊!孔子都這樣說了呢!”

“那,你讓孔子來送你回家好了!”

少年撇下這麽一句轉身便要走,朱砂的眼淚隨著他的腳步劈裏啪啦就往下掉,賭氣地轉身便走。

夜色如水,每條街道看起來都一模一樣,朱砂歎了一聲,秋風瑟瑟,衣袍翻飛,她將衣服緊了緊,突然眼前黑了一下,緊接著,一條寬大的披風劈頭蓋臉扣在了自己身上,還帶著暖意。

少年出現在自己麵前,還未說話,朱砂便先掉了眼淚,不知是委屈還是害怕,她的聲音顫顫巍巍,“你不是不管我麽?”

“我說我要管你了麽?”

“那你……”

少年皺著眉頭,打了個哈哈,“當做搭救小野貓算了,我喜歡貓的。”

“喜歡貓?為什麽?”

“因為,地府裏麵沒有貓,物以稀為貴。”

“地府?你是從地府來的?”

少年的笑容有些淒涼,“你看像不像?”

朱砂聽不懂他的話,也不敢亂發問,生怕不知哪句話觸動他的神經讓他又撇下自己不管了。

長街一望無際,朱砂的手在嘴邊迎著哈氣迅速搓起來,少年拉著她的手腕,將她的小手握緊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鬆開!”朱砂條件反射地低呼一聲,將自己的手掌扯了回去。

“怎麽了?”

“這……”朱砂臉紅,聲音像是蚊子聲一樣大,“男女授受不親。”

“你不是冷麽?放心,我沒有對你做什麽的打算,”少年的聲音冰冷了許多,“能讓我喜歡上的人不多。”

朱砂不敢多言,跟在他的身後,“這是在往皇宮走麽?”

“不知道。”

“你不知道?”

少年一本正經點頭,“我又不是武昭人。”

“那你還說送我……”朱砂的哭腔更濃,站在原地一步都不肯動,“你根本不認識路!”

“對啊,”理所當然的語氣看起來很讓人搓火,“我也迷路了,隻是找個人陪我一起迷路而已。”

“迷路還有組團的麽!?”

“反正,”少年揉了揉頭發,“這世界上不是有一種人,隻要在身邊,不管一起做多荒唐的事情都很正常麽?”

朱砂聽不懂他的話,隻是很懊惱,“我可不是那種人!”

“嗬,嗬嗬嗬……”少年幹笑,“這是你自己說的!”

那笑容沒有來讓朱砂感覺難受,她吸了吸鼻子,正要發火,就聽到不遠處士兵們叫喊自己的聲音。

有了救兵,說話的底氣也足了許多,朱砂雙手叉腰,“要迷路你自己去迷好了!我不陪你胡鬧!”

說罷,朱砂很不義氣地丟下了少年轉身便走,邊走還邊勸慰自己——不是她朱砂不仗義,是這個人實在是太討厭。

沒錯兒,真的很討厭,那種看了之後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感覺,非常討厭。

少年目送著朱砂的背影往火把的方向走去,漸漸變得越來越模糊,突然覺得周身很冷。

“朱砂公主……嗬嗬嗬。”

童年的記憶到這裏便停止了,朱砂歎了一聲,多少年過去,這段記憶從來沒有消失,可是那張曾經讓她心跳加速的臉漸漸變得越來越模糊,也隻有在夢境之中才會偶爾出現上那麽一兩次,卻也是影影綽綽,讓人分不清虛實。

又或許說,這樣的人從未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過呢?

朱砂思緒混亂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衙門口,“有人麽?有小孩兒走失了!”

衙門裏熱鬧非凡,衙役來回奔走,不知道在忙著什麽,根本沒人有功夫搭理她,“哪兒來的丫頭,沒事兒幹就滾遠點兒,別煩我們!”

朱砂正愁著心裏一股火沒處撒,“衙門不就是為了百姓辦事的麽!有什麽事情能比百姓的事情更重要?”

一席話引來兩個衙役側目,盯著朱砂看了兩眼之後哼笑一聲,“你懂什麽?老百姓滿天下都是,可那從武昭而來的千儀公主可就一個,她要是橫屍街頭你來負責?”

“放心,”朱砂咬牙切齒,“本宮還沒死!你死了本宮都死不了!”

衙役沒明白“本宮”倆字兒是什麽意思,隻被朱砂的話氣得鼻子噴火,正要上前怒斥,剛好趕上知府急匆匆出門,差點兒和朱砂迎麵撞上。

“幹什麽!瞎了你的狗眼了……”知府厲聲怒罵,剛罵到一半就被嚇得腿都軟了,掏出了袖子裏的畫像對著朱砂的臉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打量了好幾圈兒,“千千千……千儀公主!”

朱砂挑眉,冷眼看著知府,“這小孩兒找不到家了!”

“小孩兒?什麽小孩兒?”

咦?到底是誰瞎了狗眼?朱砂瞪了知府一眼轉身看自己的腳邊。

剛剛還站在自己身邊的小不點兒不見了!

朱砂納悶兒地環視四周,終是在街角看到了那小家夥,他站在路邊,依舊腆著那裹著紅肚兜的小肚子,衝著朱砂吐了吐舌頭。

糟了,自己好像又被白隱給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