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得了便宜還賣乖.

黑衣人戴著麵具, 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肢體動作頓住了,好半響才結巴著道:“這、這不可能吧?”

韓沉厲聲:“你在質疑本王的判斷?”

黑衣人忙躬身行禮:“王上息怒,隻是咱們地穴裏養的那兩條蠱蛇凶猛無比, 不可能被殺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啊, 那位謝千戶難道不是和您一起抵達的?”

每到這時候, 韓沉總是恨不得將謝攬抓過來和他比試比試,讓這群沒見識的蠢貨開開眼界。

就這點芝麻小的眼界, 能幹成什麽大事兒?

韓沉嫌煩的擺擺手, 讓他滾蛋:“先去洞穴看看吧,看那兩條蠱蛇是不是連苦膽都被紮破了, 是的話,立刻暫停你們的計劃, 回去稟告監國大人再想其他辦法,別讓死士過來白白送死。順便幫我轉告監國, 無論再圖謀任何計劃, 請務必將謝攬考慮在內。此人不是一個小小的千戶官, 他是隻大老虎!”

若不是礙著自己一國王者的身份, 他非得揪住對方的耳朵, 重複三遍大老虎大老虎大老虎,看他們長不長記性!

“是!”黑衣人連忙退下了。

一直不插嘴的曹公公放下茶杯:“這謝千戶如此厲害?我之前雖有耳聞, 這一路也對他多加關注, 但除了相貌氣度上乘,看不出他有什麽特殊之處。”

韓沉哼笑:“那是沒有機會給你看。”

曹崧蹙眉:“使團中隻有他一人帶著家眷, 我看他為夫人忙前忙後, 性子似乎挺溫和的, 難道他帶家眷的目的, 乃是為了迷惑我。”

你多大臉啊,值得謝無敵裝孫子去迷惑你?韓沉在心裏冷笑,朝他伸出一雙手,十指分開:“謝千戶一個人是一隻大老虎,加上他夫人,他就變成了十隻大老虎。”

曹崧見他鄭重其事的模樣,絲毫不像是開玩笑:“哦?此話怎講?”

韓沉懶得講:“總之我勸曹公公也不要輕舉妄動,省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曹崧打量他:“我發現王上始終在勸和,似乎與監國大人不太一心?王上莫非在我大魏境內待久了……”

“曹公公多慮了,本王已經很慘了,當真怕被你們連累。”韓沉打斷了他,起身走人。

*

一夜無事,馮嘉幼睡得晚,早上是被外麵的呼喝聲吵醒的。

醒來時謝攬不在房間裏,聽著外麵一陣陣的呼喝聲,也不知出了什麽事兒,她不敢繼續再睡了,起床梳洗。

謝攬像是能掐會算,她才剛穿好男裝,正準備束發,他就推門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被吵醒。”

“外麵怎麽了?”馮嘉幼習慣性的將梳子遞給他。

謝攬先去洗了洗手,才回來幫她梳發:“還能怎麽了,曹監軍一大早就上任了,說這裏布防不行,那裏駐紮不妥。”

連謝攬聽著都有點兒生氣,“他完全是個外行,還不停的指點江山,要是在我們十八寨,早被我一刀殺了。這裏的武將脾氣真好,臉都憋紫了還能忍,一個忍不住了換一個忍。”

馮嘉幼坐下來:“他未必是外行,純粹是故意找麻煩。”

謝攬豈會不知:“剛才又說軍營內紀律鬆散,早上都不操練。滇南都司說是軍營,其實是個指揮衙門,待在衙門裏的都是比較高級的武將,以及兩三千護衛精兵和一些低等雜役兵,哪裏用得著操練?”

而其他的二十幾萬兵馬,全都布防在邊境各處,自然會每天操練。

類似他們十八寨,黑水城就是一個指揮處,隻習武不練兵,各個寨子裏才會練兵。

說著話,外麵又是一陣呼喝聲。

馮嘉幼往窗外望:“那現在是在幹嘛?”

“演練。”謝攬嗤笑道,“監軍既然這樣訓斥,自然要演練給他看。不過我瞧著很快就會借著演練打起來。”

“吃完飯我也出去看看,正好和沈時行交代幾句。”

“好。”

沒想到兩人正在房間吃早飯的時候,沈時行過來敲門:“小嘉?”

馮嘉幼起身去開門,好奇道:“咦,你竟然沒去校場看熱鬧?”

“正準備去呢。”沈時行哪裏會錯過,“不過我必須先來找你說件事兒,我琢磨了一夜的事兒。”他攏著手打了個哈欠,“不然我早爬起來看曹公公耍威風了。”

“巧了,我也正準備去找你。”

馮嘉幼昨晚上就想去找他說話,但天色太晚了,她畢竟是個出了閣的婦人,不太方便。

沈時行“呀”了一聲:“那我們兩個真是心有靈犀啊。”

正吃飯的謝攬拿筷子重重敲了下碗,警告沈時行注意言辭。

他很了解兩人之間非常純粹的友情,但當他麵這樣說,多少有點過分了。

沈時行全然沒有意識到,好心的提醒他:“謝兄,沒事兒不要隨便拿筷子敲碗,按照民間的忌諱,說是不吉利,容易變乞丐。”

謝攬:“……”

他磨了磨牙,想拿筷子去敲他的頭。

還好說這話的人是沈時行,是真心實意的提醒他。

換成李似修,言下之意便是調侃他上門女婿原本就是乞丐。

他問馮嘉幼:“你喜歡和他們玩兒,是不是因為省心?”

馮嘉幼知道他在罵沈時行是個蠢貨,想逗他說“我嫁給你也是因為省心”,但有外人在,還是要給他留麵子的。

她不答:“行了,我們也吃的差不多了,去校場吧,邊走邊說。”

這下輪到沈時行好奇:“你竟然也要去看熱鬧?”

“我是去看形勢。”馮嘉幼和他一起往校場走,雖不知位置,但朝著呼喝聲走就對了,“你最好想個說辭,或者裝病,不要去南疆王宮了。”

說是使團,但監軍和護衛都是留在邊境,隻有禮部人員才能前往南疆國境內。

原本有韓沉這個人質在手,多少是個保障。

可現在連鎮國公都有些靠不住了,馮嘉幼不太放心他。

沈時行不在意:“你別擔心我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何況還有我大哥暗中保護我。倒是你們留在這裏,才要更小心。”

馮嘉幼蹙眉:“為何這麽說?”

沈時行低聲道:“曹公公來者不善,估計要搞什麽大動作。”

誰都明白曹崧是來找麻煩的,但馮嘉幼還真不太清楚他的動機:“你知道曹崧和鎮國公之間的恩怨?”

滇南邊境晝夜溫差不小,早起風涼,沈時行揣著手走路:“原本我不知道,但昨晚在大門口,曹公公說起隋小姐九歲那年落水的事兒,言下之意,那事兒像是他做的,我就有些頭緒了。”

馮嘉幼問:“那難道不是激將法?”

沈時行道:“起初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我越想越覺得,真有可能是曹公公下的手。就在隋小姐落水前的半個月,三皇子在獵場內墮馬受傷一事,你知道吧?”

馮嘉幼點點頭,當時葉太醫正是因為留在宮中醫治三皇子,才能及時為落水的隋瑛診治。

再說這位三皇子的生母是文貴妃,出身廣平侯府,是先帝當時最寵愛的妃子,連帶著她的父親廣平侯也極受寵信。

而三皇子墮馬之後,一直昏迷,就有傳言說是文貴妃派人將隋瑛推下池塘去的。

因為三皇子與隋瑛同歲,兩人的生辰一個在年頭,一個在年尾。

文貴妃聽了術士的話,認為隋瑛的八字適合給三皇子當替身,隻要害了隋瑛的命,就能保住三皇子的命。

結果隋瑛命大沒死,沒多久三皇子死了。

此事在當年傳的沸沸揚揚,找不到證據,也沒人敢去找證據,但文貴妃卻在先皇那裏失寵了。

先皇是比較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的,且一直認為自己修的是“正道”,文貴妃被他視為了歪門邪道,當然要敬而遠之。

而文貴妃先是喪子,再是失寵,沒多久就瘋了。

廣平侯也失去了依仗,屢屢遭人彈劾,最終被褫奪爵位,滿門流放,路上遇到大洪水,幾乎都死了。

馮嘉幼問:“但這和曹崧有什麽關係?即使曹崧和文貴妃有勾結,文貴妃失寵,廣平侯倒台,於他有些不利,他那麽憎恨鎮國公幹什麽?”

“我知道此次出行的監軍是曹崧之後,牟足了勁兒去查他的生平,哪怕雜書上頗為調侃的一筆,也都記載下來。”

沈時行從自己的儒生寬袖裏,令人瞠目的掏出一個厚厚的本子,每一頁都書寫的密密麻麻。

都不用設置書簽,三兩下便翻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頁。

他指給馮嘉幼看,“你瞧,關於曹公公的出身起碼有幾十種,其中有一條,說他原本是廣平侯府的家奴,家生子。”

“家生子”三個字特別加了重音,“廣平侯府上下被流放,裏麵估計也有他的親人。”

馮嘉幼湊過去看,依然不能理解。

即使彈劾廣平侯時,鎮國公是帶頭大哥,但其他官員也都是真情實感的助力,尤其是曾被三皇子害死了兒子的大臣。

沈時行拍拍他的本子:“所以啊,我原本以為曹崧隻是來找找鎮國公的麻煩,但看他昨晚在大門口,一副不逼死鎮國公不打算回京的態度,你說這仇恨得有多深啊……於是我夜裏搜腸刮肚,終於想起來我曾看過一本折子,內容是彈劾鎮國公擁兵自重。上書彈劾之人,與廣平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日期則是三皇子獵場墮馬前不久。”

說著,他將手裏的本子又掀了幾頁。

胡亂掀著玩兒,因為這條信息是他很久以前無意中見到過,廣平侯府早倒台了,他根本沒當回事,自然也不會記錄。

馮嘉幼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微微一縮:“你是說,廣平侯當時準備針對鎮國公,奪他的兵權,於是鎮國公設計令三皇子獵場墮馬?”

“我沒這麽說。”沈時行趕緊搖搖頭,這謀害皇子的罪名可不敢隨便亂扣。

盡管文貴妃是個奸妃,廣平侯更不是什麽好東西。

三皇子才九歲,就在獵場裏獵殺囚犯玩樂,還將大臣的兒子當馬騎。

有位小公子不肯,被他打成了重傷,回家沒多久就死了,反還被廣平侯潑了一身髒水。

多少人敢怒不敢言,都認為三皇子墮馬是老天收拾他,以他的性格,長大了也是禍害,若是繼承大統更是個暴君。

但他終究身為皇子,害死他乃是抄家的大罪。

馮嘉幼轉頭看向謝攬。

謝攬一聲不吭的跟在他倆身後,一直都在關注周圍的動靜,以防有人偷聽。

他對上馮嘉幼的目光,兩個人都從彼此眼睛裏看到了一樣的疑問,難道這就是鎮國公被衡王抓到的把柄?

衡王,或者駙馬爺手裏,有他之前謀害三皇子的證據?

一旦拿出來,以目前朝廷眾人對他的虎視眈眈……

沈時行接著道:“我們會這麽想,文貴妃可能也會這麽想,推隋小姐下水估計是報複。隋小姐險些喪命,徹底將鎮國公惹惱了,他摸準先帝的心態,借著此事,謀劃散布出文貴妃搞‘歪門邪道’的傳聞,令她失了聖心,再是一連串的動作,扳倒了廣平侯府。”

在沈時行看來,鎮國公這算是為朝廷拔了一顆毒瘤,隻不過有些顛覆他對鎮國公的看法。

馮嘉幼覺得正常,鎮國公一貫不與朝臣勾結,瞧不起他們結黨,但不代表他是個不善爭鬥的武夫。

能從先帝那個昏君手裏拿到幾十萬兵權,就知道他是個喜歡悶聲幹大事的性格。

平時的策略是明哲保身,但誰若敢招惹他,尤其他的孫子孫女,絕對會狠狠反擊的那種。

不然隋瑛和隋思源的性格也不會那麽囂張。

隻不過他太強勢,將姐弟倆保護的有些過度,甚至於溺愛,使得他們都沒什麽城府。

馮嘉幼道:“這樣看,曹崧和鎮國公之間,還真是有著深仇大恨。”

沈時行毫無危機感,隻覺得高興:“是吧,你也覺得我這個說法有道理?”

他昨夜隱約想起有那麽本折子,然而時間太久了,印象非常模糊,拔了自己將近一百根頭發才激發自己回憶起來。

“有道理是有道理……”馮嘉幼話鋒一轉,“曹崧多少年來都沒動作,為何選擇此時發難?”

沈時行道:“這些年他一直被徐督公壓著打,都自顧不暇了,此次押送南疆王,來鎮國公這裏監軍,剛好是個機會。”

馮嘉幼摩挲指腹,能解釋得通,但依然覺得其中另有曲折。

……

談論著事情,不知不覺來到校場上。

此刻的校場已經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馮嘉幼老遠看到隋瑛站在外圍,身邊比她高出半個頭的雜役兵應該是駱清流。

她朝隋瑛走過去:“阿瑛。”

隋瑛扭頭,朝馮嘉幼微笑示意:“謝千戶……哎呦沈公子,我就知道你會來,這種湊熱鬧的事情怎麽會少得了你這個事兒婆?”

沈時行麵不改色的笑著拱手:“多日不見,隋小姐說話還是那麽的不中聽。”

駱清流也回頭,馮嘉幼停下了腳步。

駱清流會意,退出人群朝她走來:“大嫂有事兒?”

馮嘉幼和他商量:“能不能借用你們十二監的渠道,幫我送一封密信回京給我爹?”

駱清流不問原因:“可以啊,你爹如今是我家公子的老師,督公即使知道也不會攔截的。”

馮嘉幼道了聲謝,觀察他的臉色,能看出氣色恢複了不少:“昨天我夫君將你打暈……”

駱清流忙道:“我這條命都是大哥救的,隨便打,絕對不敢有半句怨言。”

謝攬調侃似的瞥他一眼:“我看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吧。”

此時人群又是一聲呼喝。

馮嘉幼根本看不到校場中央的場景,問道:“裏麵在比武?”

“對。”駱清流想要岔開和謝攬的話題,熱絡的指向左側高台,上麵坐著隋敬棠、曹崧,以及韓沉,“大哥沒回去之前,一直在練兵,之後曹崧出言譏諷,讓自己的一個護衛下場了,正在和鎮國公手底下的一個將領較量。”

馮嘉幼朝高台望過去,隻見隋敬棠身後站著幾名武將,曹崧背後則是十二監的高手。

她奇怪的是韓沉身邊也有三個人,一名中年女子和兩名年輕女子,穿的都是南疆國服飾。

謝攬知道她有疑惑:“是南疆監國送來的,說是伺候他們的國君,畢竟談判結束之前,韓沉都要留在這裏。”

馮嘉幼:“何時來的?”

“今早上才抵達吧。”謝攬指著那位比身邊兩名年輕女子還更惹人注目的中年女人,無語得很,“聽說她是監國身邊最受寵信的女官,這三個女人瞧著都挺柔弱,其實全是高手。”

大魏確實是太要臉了,總想彰顯自己大國氣度,竟然放她們進來。

他們恐怕不太了解韓沉的劍法究竟有多高超,見他輕易被抓,就覺得他是個酒饢飯袋?

韓沉真要決一死戰,連謝攬都不敢分心,竟然還給他搞了幾個幫手?

他於人群背後看韓沉時,韓沉的視線也穿過人群,鎖定在他身上。

謝攬與他對視了幾秒,他又移開了目光。

“韓沉他很奇怪。”謝攬摸著下巴,“嘶”了一聲。

“嗯?”馮嘉幼附耳過去。

謝攬彎腰低聲道:“我昨天晚上出去打水時見到他了,他看我的眼神是那種似笑非笑……總之比起來先前對我吹胡子瞪眼,和善許多。但剛才韓沉看我的眼神……”

他想了半天形容詞,“焦慮,似乎有話想和我說,又一直在掙紮。”

馮嘉幼越過人群盯著高台上的韓沉打量,怎麽看他都是一副挺威嚴的氣派:“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你相信我就好。”謝攬讀不懂別人的眼神,但他和韓沉從前一起幹過不少大事兒,在官馬道**平過好幾個百十來人的馬匪窩,動手之時,兩人都是以眼神傳遞信息,他多少能摸到一點。

韓沉剛才給他傳遞了一種極危險的信號。

馮嘉幼看不懂韓沉,卻能夠看懂謝攬。

雖然還是雙手環抱於胸前,陪著他們幾個一起站在人群背後看熱鬧,但謝攬的神態已經發生了變化。

他像一柄鋒利的苗刀立在這裏,不去主動招惹任何人,周身卻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

馮嘉幼也繃緊了神經,不自覺的朝他身邊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