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他的尊嚴.

不過馮嘉幼被他說動了, 打消了帶侍女出門的念頭,坐下來開始列清單:“我是想給你減輕些負擔,省得你太累。”

又不是出去遊玩兒,忙著做事, 還要分心照顧她。

出門在外, 她的自理能力幾乎為零, 而且養尊處優習慣了,要求特別多, 不喜歡妥協, 更不願意將就。

“你不要這樣想,我整天都快無聊死了。”謝攬明白她的意思, “我平時喊累,是不喜歡待在衙門裏看一群人勾心鬥角, 不能拆穿,偶爾還要配合他們, 心累。”

他癱坐在圈椅上, 將劍尖卷起來玩兒。

馮嘉幼見他臉上寫滿了不開心, 鬼使神差地道:“既然你一直無法適應, 幹脆辭官吧。”

謝攬手指一顫, 軟劍的回彈險些打到他的鼻尖,連忙解釋:“我不是在抱怨……”

馮嘉幼也是突然生出這種想法, 不經思考便說了出來。

說完之後, 自己也微微怔了怔。

她咬著筆頭,仔細一琢磨,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我是認真的。你原本做官是為了幫我改革法製, 現如今你二叔回京了, 又決定保李似修進內閣, 他們兩方聯手足夠了。”

“哪裏足夠了?”謝攬氣得要命,放下翹起的二郎腿,坐正了道,“我媳婦兒的理想,怎麽能交給別人去實現?再說了,李似修在朝堂上為你去拚,而我辭官在家整天無所事事,還花你的錢,我成什麽了?小妾嗎?”

馮嘉幼:“……”

她笑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李似修哪裏是為了她拚,以他的性格,若是認同她的新律,隻能說明她的新律恰好適合如今的世道。

“你還笑?”謝攬輕輕拍了下手邊的茶幾,義正辭嚴,“總之你想都不要想,我是不會辭官的。”

這破官的月俸雖然隻有三兩銀子,好歹也是他的尊嚴!

“不僅不會辭官,我還要當大官,這不是咱們之前說好的?”

“那隨你高興吧。”馮嘉幼不和他爭了。

也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原本令他二人都深感無奈的話題,逐漸成了個笑話。

“馮嘉幼,你這樣的態度我很不喜歡。”謝攬起身走到她身邊去,見她不抬頭,彎腰將她從椅子上抱起來。

馮嘉幼被他抱著轉個身,坐在了桌麵上。

謝攬兩手撐著桌沿,雙臂將她夾在中間,迫使她隻能看著自己,認真和她說:“從前你整天鼓勵我努力向上爬,一門心思的幫我籌謀著掙功勞。”

雖說都是為了她自己,但謝攬偏偏就喜歡她這種將所有賭注全押在他身上的感覺。

她孤注一擲,他背水一戰,即使有抱怨,也是樂在其中,“可最近你變了,除了早上喊我起床去衙門點卯,其他時候好像放牛吃草,不聞不問,越來越不像話。”

馮嘉幼被他指責的詫異,發了會兒愣,才伸出食指去戳他的額頭:“我逼你上進,你說我趕鴨子上架。我由你高興,你又說我放牛吃草。你也太難伺候了吧?”

謝攬沒有躲:“我也覺得我有病,但我不管,你不可以半途而廢,降低對我的要求。從前怎麽指望我的,現在也要一樣的指望我,不然你就是瞧不起我。”

馮嘉幼無語極了:“我看你不是有病,你是欠打。”

謝攬把臉湊過去給她打。

又將馮嘉幼逗笑了,使勁兒擰一把他的耳朵:“我就沒見過比你更不知好歹的人。”

……

濟南,衡王府內。

隋瑛被她表姐葉芷君喊去了暖閣。

葉芷君關切地打量她:“你來王府好幾日了,整天待在房間裏,不找我說話,也不出去遊玩兒,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隋瑛避開她的視線,看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算是吧,我剛好來了葵水。”不等她說話,“再加上來之前收到我爺爺的信,又在說我的婚事,煩死了。“

“你早該嫁人了。”葉芷君從前一提婚事她就跑,不敢提,這次是她先提,“不要再和京城裏那些伶人瞎胡鬧了,你再怎樣敗壞自己的名聲,憑你鎮國公府的名號,也嚇不走那些想娶你的男人。”

隋瑛依然不看她:“不是我不嫁,都是些紈絝子弟,你讓我怎麽嫁?”

葉芷君反問:“從前議過親的平陽侯世子,是個紈絝子弟?”

隋瑛想起那人文韜武略,一表人才,的確不錯:“可他已經有了一個妾室,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當時都兩歲了。”

葉芷君無奈地笑:“那妾室原先不過是個侍女,生的也是女兒,背後一點依仗都沒有,能礙著你什麽事兒?”

“我沒有表姐這般大度。”隋瑛盡量穩住自己的情緒,“也可能是我比較幸運,見過不少忠貞不二的男人,比如我爹。他雖也稱不上好男人,但我嫁的男人,總不能比他更差。”

她說完,葉芷君沉默了會兒,才拉著她的手道:“阿瑛,沒有女人願意去和其他女人分享丈夫,我也一樣。但我們不隻是女人,還是女兒,是孫女,是長姐……你爺爺性格剛硬,不買朝中任何人的賬,得罪了多少勢力,你不會不清楚。他手中握著兵權,沒誰敢惹他,可等思源日後繼承鎮國公府時,他要怎麽辦?”

隋瑛抿唇不語。

葉芷君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鬢角,微微歎息:“你嫁人,不隻是挑個稱心的丈夫,也是給思源挑個靠山。反過來,思源好,你才能好。你們姐弟倆這一生的榮辱,幾乎是綁在一起的,這個道理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隋瑛倏然回頭看她:“所以……”

所以真像馮嘉幼說的,表姐之所以幫著衡王騙她,是認準了衡王有本事篡位成功,認為對她也是一件好事?

一時間隋瑛竟覺得可笑極了,忍不住想將自己的手從她手中抽出來。

“表姐,我腹痛難忍,想回去休息了。”

葉芷君見她麵無血色,並不懷疑:“來了葵水還不穿的暖和些?這時候最容易受寒,往後生養不易時,有你後悔的。”她吩咐侍女,“去把王爺新送我的披風取來。”

按照隋瑛往常的表現,她不會拒絕,於是強忍著惡心,任由侍女將披風給她裹上。

沒想到才剛走出暖閣,迎麵又碰上衡王明晞。

自從來到王府,這還是隋瑛第一次見到他。

香囊早就已經送出去了,駱清流從蠱蟲的活躍度分析,一直在她表姐手中,懷疑衡王是不是等不及,已經離開了。

但隋瑛猜他是真的衡王,因為她從來沒在表姐的住處見過衡王。

替身估摸著不敢踏足王府後院。

“王爺。”她發了會兒愣,趕緊福身行禮。

“你怎麽瞧著悶悶不樂的?”明晞漫步走上前,視線落在她的披風上。她比葉芷君高出不少,因此這披風有些短了。

隋瑛回道:“我身體不舒服,表姐剛提醒我不能受風,我準備回房歇著去了。”

明晞微微頷首,也不問她哪裏不舒服。

隋瑛與他擦肩而過時,明顯感覺到了他與替身之間的差別。

他是先皇一眾兒子裏最有本事的一個,一身好武藝,還上過戰場,曾經距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

從前她不知道替身的事兒,還被他清修所蒙蔽,如今特意分辨,才發現真不難分辨。

明晞走進暖閣裏,葉芷君屏退侍女,上前來迎:“王爺。”

“我記得上次見你表妹時,她還是個黃毛丫頭,如今果然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明晞臉上沒太多表情,朝她伸出手,“給我吧。”

葉芷君去將香囊找來,遞過去:“王爺今晚就走?”

明晞接過香囊,點了點頭:“之後又得辛苦你了。”

……

隋瑛回到自己住的廂房,先把披風給扔了。

在屋裏坐了會兒,坐不住,走出房間,去斜對角下人住的小屋敲敲門:“阿青。”

駱清流推開了窗戶:“做什麽?”

隋瑛走去窗前,雙手按住窗台上,探身向內,低聲道:“衡王沒走,我剛才見到他了。”

“我知道。”駱清流拋了下手裏的小瓶子,“他已經拿走了錦囊,我猜他晚上就會走。”

隋瑛呼了口氣:“太好了。”

衡王一走,駱清流也會跟著走,她終於可以回京城去了。

正想著,瞥見駱清流竟然向後退了半步,隋瑛才發現自己湊他太近了。這口悶氣吐出去,將他鬢邊碎發都給吹的飄起來。

隋瑛也忙退回來,挺尷尬的。但想起他是個宦官,又放鬆下來。

她轉身離開他的窗口,走去院子裏的池塘邊,低頭看水裏的魚。

水麵已經結冰了,但幾條魚在水底依然遊的歡暢。

駱清流看她站在那一動不動,像是凍僵了似的:“隋小姐很羨慕魚?”

隋瑛被他突然出聲嚇到了,腳下原本就滑,打了個趔趄。

旁的地方還好,她麵前是個池塘,駱清流險些翻窗出去拉住他。

但想起隋瑛是會武功的,怎麽著也不可能平地摔倒。

隋瑛很快穩住,並沒有怪他,蹲下來抓一把手邊的雪,悶悶地道:“有什麽好羨慕的,這些魚看似自由自在,還不是被困在這一方小池塘裏?”

多像她啊,比起來其他貴族小姐,她不曾受過太多拘束,頗為自由。

但這自由總歸是有限的。

“說魚還是說你自己?”駱清流趴在窗台上,閑閑地道,“說魚的話,沒有必要。你可憐它們,可以將它們撈出來扔去濟河裏放生。隻不過濟河裏的魚也不容易,會被捕撈,會被大魚吃掉,還不如待在王府的池塘裏。”

隋瑛蹙起眉,扭頭看他。

駱清流歪著頭:“說你自己更是沒有必要。你表姐那些話聽上去很有道理,其實根本不適合你。”

“你偷聽我們說話?”隋瑛並不是在質問,而是感覺不可思議。王府裏守衛森嚴,這大白天的,他躲在哪裏偷聽?

駱清流不回答她:“隋思源年紀還小,與其為他找靠山,不如用心栽培他成才。而所謂的他好,你才能好,是你隋瑛需要看夫家臉色過下半生的情況下才算數,你確定你需要?”

隋瑛被他問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話是這樣說沒錯……”

駱清流繼續道:“何況你和謝夫人是好姐妹,你嫁給哪位王公貴族子弟,都不如有她這個好姐妹為你籌謀更有用。我實話告訴你,謝夫人,包括圍繞她身邊的勢力,往後絕對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再不行,還有……”

險些將“還有我替你撐腰”說出口。

駱清流及時打住,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總之,別的不敢保證,你不想嫁的人,肯定沒人可以逼著你嫁。”

隋瑛見他準備關窗戶,忙站起身:“喂。”

駱清流停下動作。

“我從前是不是得罪過你?”隋瑛這陣子閑著沒事,認真回憶了很久,毫無印象,“我記性不太好,你說出來,是我的錯我道歉。”

“真沒有。”駱清流搖了搖頭,“我說過了,偷你玉佩隻是閑著無聊一時興起,不知道那是你亡母留給你的,我向你道歉。”

說完關上了窗,隔著窗戶交代她,“稍後我去追蹤他,你自己回京城的路上小心點……不要出了什麽事兒,讓我沒辦法和謝夫人交代。”

“放心,從這回京的路線我熟的很。”隋瑛的聲音從窗縫裏鑽進來,“衡王武功很高的,這幾年越發深藏不露,你也小心點。”

駱清流背靠著窗戶,沒吭聲。

……

京城。

出使南疆的正式名單,和初擬名單沒有任何差別。

風雪之中,馬車一輛接著一輛駛出了城門,踏上了前往西南的官道。

雖沒有哪條規定言明出使的官員不準帶家眷,但一般都不會帶,尤其還有禮部官員隨行,滿口的教條禮法,說的人頭大。

謝攬顯然是不一般的,完全不理會他們,但馮嘉幼為了避免麻煩,並沒有隨他們一起走。

她換了男裝,跟在後方,與他們稍稍錯開一些距離。

齊瞻文一定盯著謝攬的舉動,自然知道此事,但他不多嘴。

一直等到晚上抵達驛館,他擋在驛館門口:“謝千戶,這是朝廷的驛館,她不能進吧?”

“你是故意找我麻煩?”謝攬發現齊瞻文才真是欠打,打不怕的,上杆子找打。

馮嘉幼拽了下謝攬的衣袖:“我父親身為正三品大理寺卿,按照規定,我是有資格進的。”

齊瞻文冷笑:“然而茲事體大,這家驛館今晚隻接待我們,曹公公下的令。”

沈時行突然在他背後道:“此令已經解除了。”

齊瞻文隻顧著盯謝攬,都沒注意他是怎麽冒出來的,嚇的打了個激靈,轉頭看他:“你走路怎麽沒聲音啊?”

明明不會武功,卻像個鬼似的沒有存在感,他一個習武之人竟然感受不到。

沈時行彬彬有禮的朝他拱手:“是齊副統領太專注了。”

齊瞻文寒著臉道:“你說這令解除了?誰解除的?”

“自然是曹公公。”沈時行指了下裏麵,“不信你去問館主,剛吩咐的館主。”

齊瞻文將信將疑,進去問了。

沈時行扭頭看他:“齊瞻文最近有點怪,以前隻是討人厭,自從謝兄砍斷了他的刀,他就變得陰沉沉的,謝兄你要小心一些。”

謝攬想笑:“我怕他?”

馮嘉幼也朝齊瞻文的背影看了一眼,問道:“你怎麽讓曹公公改主意的?”

“改什麽主意,我騙齊瞻文的。”沈時行招呼她趕緊進來,“你進了房間,他還能闖進去轟你出去不成?最多跑來指控我撒謊,敢說禮部官員撒謊,你看顧侍郎會不會罵死他。”

馮嘉幼一點也不意外,隨著他走進驛館:“我聽說你大哥準備去遼東守邊疆了?”

沈時行點頭:“對,不過我覺得他暫時去不了。我爹不放心我去南疆,是我以死相逼才得逞的。他說絕對不浪費玄影司一兵一卒來保護我,不會出爾反爾。我大哥如今不是玄影司的人了,恰好能被他派來暗中保護我。”

馮嘉幼冷笑:“難怪我這一路總感覺渾身不舒服。”

裴硯昭會不會給謝攬讓位置,她已經不是很在意了,但想到他將要離開京城,好幾年不再相見,也是一樁美事。

謝攬聽了也有幾分高興,至少不用再惦記沈時行的安全問題。

等馮嘉幼走進房間,沈時行拉住謝攬低聲問:“謝兄,你之前和我父親動過手?”

謝攬退出來:“幹嘛?”

沈時行又問:“他說你把他按在地上揍?”

謝攬挑了挑眉:“沒錯,怎麽了,你想替他報仇?”

沈時行趕緊擺手:“千萬別誤會,我就是想象不出,我父親耀武揚威了這麽多年,被你按在地上揍是個什麽場景,等你閑了詳細和我講講?”

謝攬:“……”

“我爹常說,養我這麽個氣死人的兒子,他能少活十年。”謝攬拍了下沈時行的肩膀,心中第一次生出了自愧不如的感慨,“等閑了我一定要帶你去見見他,讓他做個比較,往後他對我應該就沒有那麽多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