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馮嘉幼問:“韓沉對你的背景了解多少?”

謝攬勸她放心:“我們結交從來不問背景, 而且我還戴了能遮小半張臉的麵具,他都不一定可以認出我。”

“那壞了。”馮嘉幼憂心忡忡,“他認不出你,你得試著找找他, 莫讓他真在衙門口動手。”

還不能告訴秦碩提前準備, 萬一禿子陳當真是韓沉, 因此被圍攻,她可摸不準謝攬會站在哪一邊。

“我知道了。”謝攬提醒她, “若我找不到他, 等會兒去到衙門口,若真遇到襲擊, 你立刻下車,下來比待在車裏安全。”

“為什麽?”

“馬很容易受驚啊。”謝攬交代完, 再次退出這一行隊伍,藏進人群裏尋人去了。

馮嘉幼放下簾子, 在寬敞的馬車裏坐正。

傅蘭宜緊張地問:“妹妹,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馮嘉幼忙道:“是一些私事, 您不必憂心。”

傅蘭宜猶如驚弓之鳥, 撫了撫胸口。

她的侍女忙給她倒茶壓驚, 轉身也給馮嘉幼倒了一杯。

坐車許久,馮嘉幼也真有些渴了, 伸手去接。

便在此時馬車突地一個急停, 馮嘉幼沒接穩,茶杯翻倒在她胸前。

侍女驚了一跳, 忙跪下:“奴婢該死!”

傅蘭宜懷裏還抱著個熟睡的孩子, 搖晃過後本去看孩子有沒有磕碰, 聽侍女這樣一說, 忙朝馮嘉幼身上望去。

馮嘉幼攔著她教訓侍女:“不怪她,是我沒有接住。”

傅蘭宜關切詢問:“可有燙著?”

馮嘉幼搖頭,這茶水是從船上帶下來的,早涼了。

隻是此茶乃滇南普洱,茶湯顏色較重,她穿的又是淺鵝黃色的襖裙,胸口處被染上了茶色。

這會兒也不方便換衣裳,她朝傅蘭宜笑道:“等會兒下車,恐怕得借您的披風遮一遮。”

傅蘭宜連忙吩咐侍女將披風給她。

車窗外響起秦碩的聲音:“夫人,你們沒事吧?”

傅蘭宜連忙道:“外麵是怎麽了?”

秦碩道:“有個小孩子亂跑。”

馬車又再次出發,秦碩回到自己乘坐的馬車裏,和李似修繼續剛才的話題:“敘之,你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該著手安排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

李似修沒說話。

“其實我至今想不通,你究竟看上她哪裏?”秦碩攏著手道,“我沒有說她不好的意思,隻是感覺你對她的感情,未必是真正的男女之情。或許是我見識少,我從沒見過誰喜歡一個人,能忍得住六年來對她不聞不問。”

李似修道:“我在金陵回不來。”

秦碩搖頭:“是你壓根沒想過回來,當初我與你嫂子訂了親,還忍不住翻牆去見她。我從前真沒想過,自己也能做出這樣不守禮節的事兒。”

李似修輕笑一聲。

秦碩道:“我知你笑什麽,你想說你與我們不同。正是你這種想法,才讓我認為你是當局者迷。”

“這話你當年就對我講過。”李似修提醒他。

“是嗎?”秦碩愣了下,“對了,當年咱們那位同僚醉酒落水喪命,消息傳來翰林院,你是第一個跑出去的。第二天你竟又跑來告訴我,你看上一個在武道場裏痛哭的姑娘。我問你,是不是因為同僚之死太難過,見她哭的傷心,心生憐惜,一時興起?”

李似修道:“她每次拒絕我的求娶,你就得說我一遍,我發誓我會向你證明。如今六年過去,還不足以證明我不是一時興起?”

秦碩詫異:“你該不會是為了和我賭氣吧?”

李似修挑起車簾,反問道:“你該不會是因為謝千戶願意保護你一程,才來勸我的?”

“你這說的哪裏話。”秦碩道,“其實我真不信這些匪徒如此猖狂,是你嫂子膽子小,非得拉著你,還擅自做主去請了謝千戶。”

“你最好相信,他們什麽都做的出來。”李似修回頭望他,神色凝重,“我說的‘他們’不隻是那些大鹽梟,還有江南的豪紳,以及你府衙內那些同僚。”

秦碩蹙起眉:“合著你的意思,這世上還有完全值得信賴的人?”

李似修沉默許久:“可以懷著這種憧憬。”

……

一行人安全抵達府衙門口。

馮嘉幼下車之前,先將絳紅色的披風裹上,遮擋胸口的茶漬。

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謝攬有沒有找到韓沉,及時勸阻他。

正想著,隻聽“鐺!”的一聲,似乎是一支利箭紮在了馬車外壁上!

其實還有許多箭鳴音傳來,但似乎中途便被打落,隻剩下幾支傷不了人的。

傅蘭宜嚇的呼喊一聲,讓會武功的嬤嬤將孩子保護好。

馮嘉幼同樣害怕,忽又想起謝攬交代的話,忙對傅蘭宜說:“小心馬受驚,咱們快下去。”

她說完自己先下了車,剛落地,在她麵前不遠的地方便有一支利箭被打落。

她感覺馬車頂部有人,抬頭一看是雲飛,緊張感頓時少了一大半。

另一側秦碩與李似修也下了馬車,秦碩急著就往馮嘉幼這邊跑,將傅蘭宜扶下車。

李似修是慢慢走過來的,不見幾分慌張。

馮嘉幼一看這陣勢,還真是下來更安全。秦碩兩口子帶了不少的護衛,李似修身邊也是高手環繞,那些四麵八方射來的冷箭,根本就到不了他們麵前。

但也牽製的他們暫時不敢亂動。

馮嘉幼沒瞧見謝攬,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府衙內的一眾官差匆匆跑出來,領頭的大喝:“何人敢在衙門口暗箭傷人!”

不知是不是被他這一嗓子喊得震懾住了,那些冷箭竟然停了下來。

李似修先道:“今日衙門裏誰輪值?速回去通知他加強戒備。挑在衙門口動手,應是聲東擊西,姓陳的和尚估計想要劫獄。”

那領頭的打量他:“你是何人?”

“南直隸戶部右侍郎,李似修。”

“南直隸……”那領頭的喃喃,旋即瞳孔緊縮,南直隸戶部右侍郎他記不住,但李似修三個字最近整個官場無人不知。

原本想要憑證,但看這群人的氣派,慌忙上前:“竟是李大人……”

李似修打斷他:“速去!”

“是是是!”領頭的趕緊吩咐下去,“你回去加強牢房的戒備!你去通知同知大人!”

兩名衙役匆匆往衙門裏跑,身影剛消失,便聽見他們的慘叫。

隨後從周圍的屋頂上,飛下來一眾手持長刀的黑衣蒙麵人,足有二十幾人。

秦碩的護衛剛衝上去,便有一人被砍中肩膀,幾乎劈成兩半。

莫說在場的女眷驚叫,馮嘉幼也險些叫出聲。

“少夫人躲在我身後。”雲飛從馬車頂跳下來,麵色冷肅,“這些不像是一般的賊匪,各個本領高強。”

馮嘉幼心頭嘭嘭直跳,因為猜測是謝攬誌趣相投的朋友,她以為也是有原則的,真沒料到竟是這般凶殘。

隻為了引出府衙的人,方便劫獄,至於下這樣的狠手?

薑平也在告訴李似修:“大人,先往門樓下撤,千萬不要留後背給他們。”

李似修聽他如此一說,便知這群人極難對付。

“咱們趕緊退回衙門裏去!”那領頭的衙役轉頭便跑。

根本退不回去,他們幾乎被包了個圓。

不一會兒的功夫,地上已經躺了不少的屍體,且每一具都是殘缺不全,血肉模糊。

“夫君人呢?”馮嘉幼從未見過這種場麵,戰戰兢兢地問雲飛。

“抵達衙門時少主還在,這會兒不見了。”雲飛也有些緊張,捏了一手心的汗,期盼著少主快回來,敵人太多了他不一定應付得來啊。

……

早在第一波放冷箭時,謝攬見不難應付,便躍入府衙內。

站在高處,即使在夜間,他也很快找出躲在樹梢上沒有頭發的韓沉。沒想到真讓馮嘉幼說中了,還真是他的熟人。

謝攬立刻飛躍而去,半空中抽出苗刀朝他劈下去!

韓沉目光一斂,反應極快,拔劍便擋!

“鏘!”,韓沉先認出了刀與刀法,驚訝,“小謝兄弟?”

謝攬朝他出手正是懶得廢話:“讓你的人先撤,別叫我為難。”

“你投靠了朝廷?”韓沉臉上原本的驚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你撤不撤!”謝攬並未收刀入鞘,鋒利的刀尖指向他,“咱們有話去一邊說,你不要嚇到我媳婦兒,不然休怪我不講情麵!”

韓沉訝然,旋即吹了聲哨:“撤!”

確定他們都撤了之後,謝攬才放心跟著韓沉走遠了些,煩躁地道:“你說你做什麽不好,竟然做起了鹽梟?”

韓沉更氣:“我也沒想到你竟做了朝廷的走狗!”

謝攬不好解釋:“我是有原因的,那句話怎麽說……我人在曹營心在漢。若真歸順朝廷,先殺你立功。”

韓沉聽他這樣說,臉色和緩多了:“那我做鹽梟還不都是你害的!”

謝攬納悶:“和我有什麽關係?”

“你不記得盈盈了?四年前你在官馬道救過的一個姑娘。”

“誰?”謝攬救過的人多了去了,人數都記不住,何況名字。但與韓沉有關,他仔細一想,隱約有了點兒印象。

那姑娘是被人牙子給抓走的,被他順手救下。

謝攬原本就是要去附近寺廟找韓沉的,便帶她過去,請韓沉將她送回家中去。

孤男寡女,他送不合適,韓沉的和尚身份更好用。

“她原先對你有意,你把人扔給我,跑了,知道把我害多慘嗎?”

韓沉憋了一肚子牢騷,“她家人是這邊的鹽丁灶戶,我送她下江南來,才知道她父親因她失蹤,無心生產,交不上課稅,被官差給逼死了。我幫她報了仇,她硬是賴上了我,一個孤女,我丟下她不是,不丟也不是……”

謝攬聽罷真慶幸自己沒來。

“我暫且先在村子裏待著,才發現這裏的灶戶被官府盤剝的有多慘,製的鹽繳課稅都不夠,吃不上飯,賣兒賣女的都有。”

韓沉看不下去,便替他們將手裏的餘鹽偷出去私自賣給鹽商,換成銀子再給他們。

原本是幫幾戶,後來是幫整個村,再後來……

“就發展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如今背後有上萬人靠我吃飯,你告訴我該怎麽抽身?”

謝攬對他說的話毫不懷疑:“那你妹妹又是怎麽回事?”

韓沉看向府衙方向,目光幽深:“我哪來的妹妹,不就是盈盈?”

謝攬猜到了:“你不是已經幫她報了仇,她還殺知府做什麽,還用那種作踐自己的方式?”

韓沉語氣變得冷冽:“定是遭人所害,不知是青夫人還是西江翁。他們和我不一樣,背後都有京城的狗官支持。總之,我出去一趟回來盈盈就被抓了,至今我也沒能見到她。”

謝攬最清楚他的劍術,以他的本事竟然三次劫獄都不得:“小小一個淮安,難道比京城還要臥虎藏龍?”

“小小一個淮安?你猜朝廷為何會將漕運總署和督造船廠全都設在這裏?”韓沉不能讓他以為自己技不如人,指著他道,“天子腳下規矩多,來這兒你試試,你也一樣要挨打的好不好?”

“少來,分明就是你技不如人。”謝攬數落他一句,突聽到身後傳來兩聲慘叫。

他心道不妙,立刻質問,“你的人沒退?”

韓沉大聲辯解:“我被你攔著又不能去劫獄,還伏擊他們做什麽,閑著無聊嗎?”

“你怎麽越當和尚火氣越大?”謝攬轉身便朝府衙飛躍,“劫獄的事情交給我,稍後我怎麽找你?”

韓沉和他說了辦法。

……

馮嘉幼躲在雲飛背後,忍住不去看周圍的慘狀。

但逃不過兵刃交接的鳴音,以及那些刺耳的慘叫聲。

她摸著手腕上的袖裏針,緊張到忘記往哪邊旋轉才是散射。

忽地,她的手腕被人從背後抓住,她甚至做不出反應,便被人攔腰扛在肩膀上。

她不知是如何分辨的,清楚不是謝攬,立刻驚叫一聲:“雲飛!”

劫掠她的賊人如鬼似魅,在她喊出口時,竟已扛著她跑出幾丈遠。

雲飛著急去追,卻連落三人擋在他麵前。

“薑平!”李似修示意他去救。

“大人……”薑平無奈,隻得追上去,對護衛道,“你們撤回來看顧好大人!”

“是!”

豈料他前腳剛離開,後腳便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黑衣人,直奔李似修而去。

此人左右手各持著一柄頗怪異的雙刃彎刀,在被護衛擋住後,一手搏殺,另一手嗖地扔出彎刀。

角度尋得刁鑽,那彎刀打著旋避開一幹護衛,直撲李似修的胸口!

“大人!”

一片驚呼聲中,隻見那彎刀被從高處躍下的謝攬揮刀砍落!

虎口竟被震的發麻,手臂也隱隱吃痛,謝攬便知這場中所有刺客,唯獨這使雙刀的最強,不會輸給自己太多。

他終於明白韓沉為何幾次劫獄而不得了。

而此人似乎也認識到了謝攬的能耐,毫不戀戰,立刻退出。

此人一退,原本圍殺他們的黑衣蒙麵人也紛紛後撤。

謝攬也不追,立刻去往馮嘉幼身邊。

他選擇救李似修,是判斷出薑平可以救下馮嘉幼。

劫她的賊匪輕功玄妙,但動手能力一般。

加上扛著個人,拖慢了速度。薑平再一個暗器甩出手,更拖住了他。

那賊人見即將被追上,丟下馮嘉幼,似影子般融入夜色,縱身躍上房頂。

而謝攬比他更快一步落在房頂,在他雙腳挨地那一刻,迎麵一刀令他血濺三尺!

怕他血淋淋地一團滾下去嚇到馮嘉幼,謝攬扣住他的肩膀,將他扔去了後方。

薑平見謝攬趕到,忙退回去找李似修。

謝攬落在馮嘉幼身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認真檢視:“有沒有受傷?”

馮嘉幼驚魂未定:“你去哪兒了啊?再晚一步,我們估摸著都要被你朋友給殺了!”

她現在後悔的不行,就該提前告訴李似修他們,好有個準備。

不過看這些賊人的武功,提前告訴了也沒有太大用處。

聽出她語氣裏有責怪的意思,謝攬解釋:“前邊放冷箭的才是韓沉的人,已經被我趕走了。後麵這夥不認識,是有人借機生事。”

“少主!”

雲飛跑來,慚愧著正要請罪,謝攬見他手臂上的血口子:“不怪你,這群人難對付得很,幸好是衝著李似修來的,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馮嘉幼不解:“衝著李似修?”

“對,擄你之人擅輕功,若真想擄你走,應該先將你打暈再扛走,你掙紮會拖慢他的速度。但他想讓你喊出聲,提醒李似修你被抓了,隨後雲飛被絆住,李似修隻能讓他的貼身護衛去救你。”

謝攬趕來時,在高處看的一清二楚,“他們等的正是這一刻,負責刺殺李似修的人武功不差我太遠,先前一直躲於暗處,隻為給他致命一擊。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他方才必死。”

趕的匆忙,那一刀他是以蠻力強行接的內力,手臂這會兒還有些發顫,許是傷到了經脈。

但他必須接,絕對不能讓李似修在這種情況下死了。

馮嘉幼深吸了口氣,李似修到底擋了誰的路,對方短時間內這樣瘋狂,不計後果的非得殺他?

她也忍不住看了謝攬一眼,發現他平時衝動妄為,可在這種危急關頭,腦筋似乎轉的比誰都快,且有著超乎尋常的冷靜。

她先前認為的不錯,男人果然還是在擅長的領域最有魅力,最能令人心動。

“咱們回去。”謝攬想去撿了那柄被他打落的彎刀。

等他們回到府衙門口時,淮安府趙同知已經帶了大隊人趕了出來,正在邊抹冷汗邊給李似修賠不是,訴說江南鹽梟猖獗,奈何人手不夠雲雲。

地上歪七豎八躺了不少屍體,大多是秦碩的護衛和府衙的衙役,隻有五個黑衣人,掀開麵罩也認不出是誰。

秦家的女眷嚇昏過去的都有,一行人趕緊進了府衙休息。

等人走了之後,謝攬上前撿了這柄雙刃彎刀。

……

趙同知將謝攬夫妻倆安排在東廂,與李似修挨的較近。

謝攬趴在桌麵上,一直在研究手裏的雙刃彎刀,總覺得似曾相識,一時又想不起來。

馮嘉幼坐在他對麵,茶杯“鐺鐺”敲著桌麵,也在認真想事情。

門外薑平敲門:“謝千戶,我家大人請您出來院中,他想向您當麵道謝。”

“用不著。”謝攬無心理會,“他救我夫人,我救他,扯平了。”

“但是……”

馮嘉幼推他一下:“夫君,咱們出去,我有話想和他說。”

謝攬不樂意:“都說扯平了,你也沒必要去謝他。真要論一論,是他該給你道歉才對,你被抓都是因為他。”

“有其他事兒。”馮嘉幼起身拽著他走,“你過去幫忙守著,不要讓人偷聽。”

謝攬隻能起身隨她出門。

東廂的小院裏,李似修站在一片竹景前,目望兩人一起過來,對他行禮問安。

尚未開口,謝攬先笑了一聲:“李大人今晚嚇到了吧?”

他身上濺了血,方才沐浴過,換了新的衣裳,衣擺上卻幹幹淨淨,八成是靜不下來寫不了字。

李似修大方承認:“命懸一線,說不怕未免虛偽。”

馮嘉幼問:“李大人對這幫凶徒來曆,有沒有什麽想法?”

“不是那姓陳的和尚?”李似修原本隻是起了疑心,她既這樣問,那便不是,“還真是借機來刺殺我的。”

馮嘉幼四下環顧,又看一眼謝攬。

謝攬道:“可以放心說話。”

馮嘉幼才道:“我有一些尚不成熟的想法,但總覺得應該說出來提醒一下大人,又怕會惹大人更為煩心……”

李似修道:“謝夫人但說無妨。”

馮嘉幼再三猶豫:“我懷疑這兩次刺殺您的人是秦碩秦大人,不知您對他的信任有幾分?”

此話一出,李似修先是微微怔,旋即臉上罕見的流露出驚慌之色。

他知她善於推敲,也知她謹慎,她口中不成熟的想法,八成會貼近真相。

莫說他,謝攬也稍楞了一下:“秦大人?”

李似修半響沒能恢複平靜:“願聞其詳。”

馮嘉幼道:“首先是很慣常的推測,是秦大人請您中途下船來的淮安,您的行蹤他最清楚。他還知道您曾求娶我之事,以求我夫君保護為名,將我也引來淮安。至於引我來的原因,就是像剛才那樣,判斷您會派貼身護衛來救我,給殺手可乘之機。”

唯一算漏掉的,是沒料到謝攬能強過那個使雙刃彎刀的高手。

李似修不能信:“但這些隻是極為慣常的推測。”

“真正的證據在這裏。”馮嘉幼解開披風的係帶,露出自己襖裙上的茶漬,“今晚在馬車上,秦夫人的侍女倒茶給我喝。正常該倒清水才對,誰會以涼掉的滇南普洱招待客人?”

無非是普洱茶湯顏色更重,馬車顛簸之後,可以弄髒她的衣裳,“目的是為了給我這件披風。”

一件絳紅色極引人注目的披風。

戰況混亂之下,能讓擄她的匪徒在一眾女眷中準確鎖定她。

“我知道這也可能是個巧合。”馮嘉幼道,“但李大人與秦大人相識多年,不妨跳出您二人之間的情誼,仔細回憶一下是否還有其他值得深究之處。”

李似修理解了她的意思,但他與秦碩七歲於書院相識,後一起進入國子監,考科舉,入翰林,秦碩是他屈指可數的知己。

除了父親的身份,李似修少有事情瞞過他。

父親?

李似修突然想到當年那位原本該派去金陵戶部、管理江南鹽政的同科印卓。

這些年他一直將印卓的死,歸咎在父親的頭上。

難道是秦碩下的手?

畢竟他們三個資曆差不多,印卓一死,秦碩的機會其實更大,畢竟同科中秦碩是榜眼,他隻是二甲第一。

但秦碩料想不到自己背後站著徐宗獻,強過他背後的安遠侯府和妻子娘家公主府,白白替人做了嫁衣。

李似修心神俱**,閉上眼睛:“我還是不能信。”

馮嘉幼見他這般模樣,料想他想到了更確鑿的證據:“實話說,我比您還不希望是他。”

若真是秦碩,他和他背後龐大的勢力,恐怕早已滲透了整個淮安。府衙、駐軍、豪紳、鹽梟、漕運司、督造司……

殺了他們之後隨便推給某個不聽話的鹽梟就行。

如今他們想活著離開淮安府,恐怕全都要仰仗著謝攬究竟能不能一夫當關了。

之前還非常遺憾,此時真是萬幸三個鹽梟謝攬認識倆,才多出了那麽一線生機。

馮嘉幼抬頭望向謝攬,眼神似在詢問:最後那個“西江翁”你認識不認識?

謝攬果斷搖頭,既被稱為“翁”,定是上了年紀。

他從來不約戰比自己年長二十歲以上的長輩。

提起鹽梟,謝攬想起韓沉,再對比一下李似修的至交好友,也頗為感歎:“李大人,你現在是不是很想在衣擺上寫一句,‘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要不要筆墨,他願意幫忙去拿。

這可是謝攬最喜歡的一句話,真想看它被寫在帝師的衣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