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通了.

馮嘉幼狐疑地看著他:“你回去拿刀做什麽?”

“我……”謝攬將要拋下她離開, 不敢與她對視。

視線下移,又瞧見她隻穿一層薄薄的寢衣,不該看的一眼掃見。

他趕緊轉身將敞開的房門關上。

隨後謝攬選擇看著她的臉:“我擔心今晚有人劫獄,需要拿件兵刃。”

“皇城腳下, 來大理寺劫獄?”馮嘉幼心道這也未免太悚人聽聞, 她爺爺當了二十年大理寺卿, 也沒遇到過。

但她不反駁,畢竟從前大理寺也沒抓過疑似少寨主的疑犯。

謝攬又問一遍:“刀放在何處?”

馮嘉幼秀眉一蹙, 再度目露疑色:“大理寺內多得是兵刃, 你為何非得要那柄苗刀?”

謝攬實話實說:“我用著趁手。”

馮嘉幼怎麽看他都不對勁,半個時辰前還好端端的, 出門一趟的功夫,像是變了個人。

不知是不是被這身夜行衣趁的, 有幾分陰沉沉,令她有些慎得慌。

而且他始終站在門口位置, 不往前挪一步, 之前那股被他刻意營造的疏離感又出現了。

馮嘉幼不滿:“那是你提親時的聘禮, 既送給我, 還想要回去?”

謝攬沉默。

他也不想將送出去的東西要回來, 那柄苗刀確實是他最擅長的兵刃。有二叔在,沈邱今夜不會暴露他, 但想殺出京城肯定不容易, 他需要它。

今晚不走,往後更難。

就算他能咽下去這口惡氣, 不顧自己在西北的臉麵, 先讓義兄暫時代替他接受詔安。

下一步, 這假詔安沒準兒就會變成真詔安。

北地人沒有中原人心眼那麽多, 更崇尚武力,謝攬習慣了以武力解決問題。但不愛動腦子,不代表他不會動腦子。

二叔一貫主張接受詔安歸順朝廷。

剛才他與沈邱對陣,二叔不勸,一副料定他不會走的態度。

因為二叔知道他的刀在馮嘉幼手裏,認為他過不了馮嘉幼這一關。

謝攬開始懷疑,二叔讓他和馮嘉幼成親,存的心不隻是貼身保護她那麽簡單。

是美人計。

是想他英雄難過美人關。

最終率十八寨歸順朝廷,成為朝廷安固西北的刀,算盤打得啪啪響。

謝攬自認不可能像裴硯昭那麽沒用,為美色折腰。

但也無需證明,趁早脫身才是。

而二叔和沈邱那麽本事,少了他自然還有別人去保護馮嘉幼的安全。

謝攬定了定神,道:“我沒想要回去,今晚拿來殺賊,用完立馬還給你。”

馮嘉幼質問:“你之前連牢房都不準我去,說新婚去牢房不吉利,一眨眼你就要拿著聘禮去殺賊?你究竟哪句真哪句假?”

謝攬:“……”

搬起石頭打了自己的腳。

馮嘉幼不由生出幾縷煩悶,這男人究竟是怎麽回事,總是忽左忽右,反反複複的。

前一刻還主動牽她,下一刻就將她推開。

從前傷著右手時,是不是連腦子也一起傷到了?

象牙梳子往桌麵一放,馮嘉幼用了點手勁兒,頗響。

落在謝攬心頭,微震。

他不是害怕馮嘉幼,非得這樣小心翼翼。

還是那句話,她沒有做錯過任何事,相反的,從小在承受二叔帶給她的災難。

如今謝攬無暇去安排死遁,可能會就此失蹤,這不是和二叔當年一樣?

剛出生父親失蹤,才成婚夫君失蹤,她到底是造了什麽孽?

昨日謝攬還在心中指責過二叔不負責任,今日自己就要重蹈他的覆轍?

真要這樣一走了之?

之前二叔險些被她抓住,她束手就擒,與他一起被俘。

他不是心中感動,暗自做出過承諾,赤鎏金這事兒結束前會一直保護她?

大丈夫言而有信,豈能出爾反爾?

不對!

謝攬此時才突然反應過來,二叔當時為何非要帶上馮嘉幼,不就是為了讓他產生這種想法嗎?

二叔果然是在算計他!

謝攬再次拿定主意,搬出自己的野心家外殼:“你不是整天希望我能早些晉升?我不想錯過這個立功的機會,隻要能立功,就是好彩頭。”

馮嘉幼複雜的看了他一眼:“謝郎,你還沒放棄抓賊立功這條路呢?”

聽聽這說的什麽話,謝攬無語:“我身在大理寺,不抓賊我抓什麽?”

馮嘉幼緊張地站起身:“你穿著夜行衣,還問我要刀,莫不是準備圖謀什麽大計不成?”

謝攬道:“等我做完事再告訴你,你先將刀給我。”

馮嘉幼見他這堅決不可更改的模樣,真是頭痛極了。

兩次進京考試,兩次因為打架傷了手。

還有上次在書樓,萬無一失的情況下還能被擒。

他到底是憑借什麽自信總認為自己有本事抓賊立功的?

馮嘉幼是真的怕了,是不是每一株參天大樹在小樹苗時期,都這麽難養的?

沉默片刻。

馮嘉幼忽然道:“刀在書樓裏,就我擱置法典的櫃子最上方,你踩著梯子登頂就能瞧見。”

“原來在書樓裏。”謝攬奇怪自己竟沒想過去書樓找找看,畢竟那裏存放的東西,才是馮嘉幼的寶貝。

大概是從來也沒想過,馮嘉幼會將那柄苗刀當寶貝。

畢竟在她眼中,奇貨可居的隻是他本人。

轉身開門時,他腦海裏還在想,她怎麽會將他贈的刀和她最珍視的法典放在一處?

“嘎吱”,門開了半扇,謝攬忍不住扭頭看她一眼。

這一別不知會不會還有再見之日,想說一聲對不起,讓她做了賠本買賣。

他有他的驕傲,不可能向朝廷低頭。

相處短短時間,她應該也不會真像她說的那樣願意嫁狗隨狗跟他走。

謝攬手臂用力,悶著頭開門出去。

結果門還沒關上謝攬又闊步邁進來,瞪著馮嘉幼:“我此行一去凶險重重,都可能回不來,你在開心什麽?”

馮嘉幼攥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哪有,我擔心得很。”

“你當我瞎了?”謝攬心道這女人可真會裝,臨別那一眼,他恰好從銅鏡中看到她在笑。

她明明不信他有抓賊的本事,認定他是自不量力自尋死路。

竟忽然將刀指給他,還偷著笑,估摸著是終於認識到自己押錯了寶,想換塊兒寶,開始盼著他死在外麵!

馮嘉幼一時語塞,錯開目光,盯著銅鏡。

從銅鏡的倒影去看謝攬。

她方才確實擔心,因不信他的能力,不知他打算幹什麽,急的想像打暈隋思源一樣打暈他。

突然想到,她上次拿硯台打暈隋思源,是為了改他的命。

預知夢裏謝攬既然能活到官居一品,那麽他強烈想做的事情,她根本不該阻撓。

“西北漠上的半個王”,“大理寺或許遭劫”,京城十幾年沒這等大事了。

沒準兒真是他的契機。

她才會笑。

謝攬見她這幅做賊心虛的模樣,越發確定自己猜得不錯。

好得很。

他保護她,心疼她,憐惜她,試圖懂她的抱負,結果當她認為自己沒有價值時,竟會立刻變臉盼著他死。

馮嘉幼從銅鏡中看到他站在原地寒著臉生悶氣,又不好解釋:“你真的多心了,你本也清楚,你是我費盡心思求來的夫君,我豈會盼著你不好?”

她的理想與他的前途綁在一起,天下間誰盼著他不好,也不會是她。

謝攬第二次轉身走,這次比剛才堅決的多。

馮嘉幼看他這幅模樣,真怕他稍後分心會出事。

聽說這世上一報還一報,她改了隋思源的命,萬一報在謝攬身上可怎麽辦。

她忙追去門口,解釋不清時,就采用最原始的手段,豎起兩根手指:“我馮嘉幼對月起誓,隻要你不負我,此生我僅你謝攬一位夫君,與你生同衾死同穴,但凡我有你心中所想的那種念頭,便讓我遭萬箭穿心!”

話說太快,謝攬從微怔到想製止都來不及,轉身嗬斥她:“你在那胡說八道什麽!”

幸好她夠精明加了個前綴,他會先負她,這誓言不作數。

馮嘉幼問:“那你信不信?”

謝攬不想再去想信不信,不重要,反正他要離開:“外麵冷,你回屋子裏去。”

神色不曾舒展,但他語氣稍軟幾分。

“那你怎麽才肯信?你來說個辦法。”

馮嘉幼斷不準讓他這樣負氣著去出去做事,小跑上前擋在他麵前,張開雙臂攔住,“昨夜忘了說,往後你我夫妻相處必須約法三章,第一便是決不可負氣分離。”

人經不起分離,“我有心病,總擔心身邊在乎的人,會像爹一樣突然失蹤。萬一分別時還負著氣,那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謝攬本想繞過去,卻被她的話攔了下來。

因為他正準備突然失蹤。

本已壓製住的歉意又湧上心頭,漫入眼中。

天上有月,夜有涼風,馮嘉幼原本散著的黑發被吹的飄散,寬敞的輕紗寢衣也被風鼓起,裙擺飛揚時不時打在謝攬身上。

謝攬看她不是,不看也不是,心中亂極。

保護她是他親口答應的,更沒人摁著他的頭拜堂。

即使有再多理由,他這樣一走了之都是不負責任。

至少要等到赤鎏金的危險解除。

更何況赤鎏金背後之人,可能還關係到滇中糧倉案。

可他要是留在馮嘉幼身邊查,防止那賊人會以他的身份挑起紛爭,就必須讓義兄代替他向朝廷服軟。

不過義兄去威遠道待著,有程令紓陪伴好像也不錯。

程令紓瞧著挺喜歡義兄,義兄如今也居無定所,沒準兒能湊一對良緣。

謝攬是了解謝臨溪的,謝臨溪會決定代替他接受詔安,並不隻是為了他考慮,和二叔一樣,也都怕西北真起戰火。

他們十八寨和大魏打起來,北戎又要興風作浪。

不滅掉北戎之前,盡量不要和大魏起爭執,這難道不是他們父子一貫的想法?

奇怪了,之前覺得翻了天的大事,怎麽現在一想根本沒那麽要緊。

他到底在爭什麽?

對了,是在爭名聲,謝攬的確受不了自己向朝廷低頭的名聲,非他親自低頭也不行!

“你說話啊。”馮嘉幼見他一直垂目不語,自己穿的薄冷得厲害,於是瑟縮著湊近他,幾乎要貼進他懷裏。

咦?謝攬突然又發現名聲這事兒其實也沒必要爭。

他頂著義兄的名頭在京城做上門女婿,義兄頂著他的名頭去西北接受詔安,他倆都害對方遭受恥笑,這不挺公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