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巡查
蘇離弦一路走來,一路都在細想,可就是怎麽都想不透,這鄭敏傑為何偏偏要斬殺了這盜糧的刁民?如果單為了殺雞儆猴,一頓好打,便就已經足夠了,何必要了他的性命?
供西可以說遇到了百年來最大的天災,此事不能說已經驚動朝野,可知道此事的人,無論不歎息憂患,誠心祈求百姓度過此劫。
穗童走在他們前麵為他們引路,見兩位大人沒有說話,穗童一時也沒有開口。
走過兩個坡道,穗童好像有話不吐不快,他好幾次抬頭看向蘇離弦,想要開口,可終究沒有說話。蘇離弦也看見了穗童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是偏頭問他:“穗童,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穗童看了蘇離弦一眼,深吸一口氣,言語中似乎還有些猶豫,他說道:“蘇大人,穗童隻是一個下人……”
見他如此吞吐,蘇離弦也猜出穗童想說的話和這次刁民盜糧的事有關。
長孫琪也是個聰明人,見穗童如此反映,他似乎也明白過來了:“穗童,但說無妨。我和蘇大人決計不會為難你,盡管說吧。”
穗童想了想,這幾日與長孫琪、蘇離弦二人相處,也知道這兩人為人和善,這才說道:“蘇大人,長孫大人,我有幾句話憋在心裏好些天了……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我心裏不能安生。”
蘇離弦忍不住看了長孫琪一眼,他回過頭,對穗童說道:“你且說出來,萬事有我和長孫大人為你做主。”
穗童點了點頭,壯著膽子說道:“穗童是供西人,供西每年的稅負除了上交國庫,還有一部分是歸入府庫的。李老太守平日裏對我們各地百姓十分照拂,就像此次水災,李老太守打開府庫,將郡府庫存的糧食分批發給我們。雖然知道這些糧食都是我們平時交上去的,可我們還是感謝李老太守。”
蘇離弦二人邊聽邊點頭,穗童接著說道:“可兩位大人也知道,不管府庫儲備了多少糧食,總會有吃完的一天。”穗童頓了頓,深深的吸了口氣,這才繼續說道:“我在私塾念過幾年書,所以平日在別館中伺候各位大人,尚且能夠落得一餐飽飯。可是躲在壩子上的鄉親們,可都風餐露宿,衣不裹身,食不果腹。我每次想到這,心裏就不舒服。”
長孫琪聽著穗童的話,眉心越擰越緊,心裏忍不住暗想,不管水災如何肆虐,憑借皇上調撥過來的糧食,百姓應該都可以吃飽,為何穗童會說這樣的話?
“當天來偷糧食的人我認得……他是我們村兒裏田家老二,哥哥在北疆當兵,父親早死。他一個人伺候著老母親,平日也是辛苦。兩位大人也知道,我們這裏開始鬧了瘟疫,田家的老太太就染上了這個毛病。”穗童頓了頓,接著說道,“他為了老母親能夠吃飽,去偷了一捧糧食來,可卻因此落了個死罪……穗童不服!我想鄉親們也不可能眼看著田家老二就這麽被人砍了腦袋。”
蘇離弦聽得揪心,這田家老二不管是為何原因偷盜都犯了一個“偷”字,罰是肯定要罰的,隻不過罪不至死。
今日他且去當地看看狀況,無論如何,都要保田家老二一條性命。
穗童的拳頭握緊了又放開,他幾次想要開口,可又把話好像壓下去了:“我沒有想說的了……兩位大人還請高抬貴手,放了他一馬吧。”
蘇離弦點了點頭,說道:“你且放心,我們自有定奪。”
長孫琪隻是聽著,一句話都沒有說。可蘇離弦偏頭看他,隻覺得他臉色不佳。現在也不是他們兩人噓寒問暖的時候,還是先看過供西百姓,再談其他的事吧。
他們三人不再說話,穗童好像也安靜了許多,隻是走在前麵為他們兩人引路。
等到了供西百姓集聚的地方,長孫琪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有的人用破被子和撿來的樹枝搭成了一個簡單的窩棚,小孩子在窩棚裏麵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個個小臉蠟黃蠟黃的。有的人幹脆編了草席子坐在上麵,精神萎靡的抱著自己的娃。還有幾個勉強能夠充當勞力的中年人正在為老弱婦孺搭建窩棚,手腳麻利,可任他們怎麽努力,也還是有人沒有地方遮蓋。
有幾個女人在人群的中央支起一口破鍋,不知道在熬些什麽。火光劈裏啪啦的炸響,可映在人們臉上,也都是一片死氣。好像這絲火光,完全照不亮人們心裏的陰暗,連這世界都是冷的。
燒開的大鍋冒出絲絲熱氣,幾個孩子遠遠地坐在一旁,一句話不說的看著這口鍋,腳邊的碗早就碰掉了瓷。
任憑蘇離弦見過多少世麵,看到這樣的畫麵也總是難受。他還能記得幾個月之前,他與非兒兩人奔赴北疆戰場,途中所遇難民疾苦,孩童啼哭,還有小孩蒼白的臉和老人渾濁的眼睛。
還有多少年,他才會永遠見不到這樣的光景?
難道失了定國神劍,就注定沒有神明庇佑他們的國,他們的家?
他們的到來並沒有惹來所有人的注意,可還是有人一眼認出了穗童,那死灰一般的臉上也霎時間放出了一絲光彩:“穗童回來了!”
有幾個老人抬起頭,看見穗童回來,似乎也頗為高興。
“穗童哥哥!穗童哥哥!你又回來啦!”
穗童將隨身的一個小袋子遞給圍在他腿邊的小孩,然後摸了摸他沒長多少根頭發的小腦袋瓜子,笑著說道:“小栓子,把這個給你娘送過去。”
小孩接過他手裏的袋子,轉身跑到一個燒火的女人身邊,高興的叫道:“娘!娘!穗童哥給的!”
女人接過袋子,摸了摸小栓子的腦袋,這才抬起頭,用那雙淡漠的眼睛看向他們三個人,然後點了點頭。
袋子裏是五張餅子,小栓的娘將一張餅子小心翼翼的用手掰碎,放在大鍋裏攪了攪。她的手在第二張餅子上頓了頓,終於還是將剩下的餅子放在口袋裏係緊了敞口,小心翼翼的將袋子收好。
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看到穗童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好,好。沒有因為吃了官家的糧食就把咱們相親忘了!”
穗童用力的點了點頭說:“叔,這都是我平時吃飯省下來的,放心吧。我不會給自個兒跟大夥兒惹麻煩的。”
“嗯。”男人又拍了拍穗童的肩膀,這才將注意力放在蘇離弦和長孫琪身上。“這二位是?”
穗童連忙說道:“叔,這位是蘇大人,這位是長孫大人,都是替皇上送糧食和藥材來的欽差大人。都是好人。”
穗童特意將“都是好人”這四個字說得很重,蘇離弦偏頭看他,忍不住輕輕咳喘。
中年男人盯著蘇離弦和長孫琪二人看了許久,這才冷冷一哼,輕蔑說道:“上次那什麽鄭敏傑鄭大人不也是來送糧食的麽,可糧食呢?”
穗童看了看蘇離弦他們二人,埋怨的看了男人一眼:“叔,不是給鄉親們發了糧食麽。”
“是,發了糧食。可我們供西四鄉的百姓沒過幾天就都又過上了沒糧食吃的‘好日子’,每次我們派人過去求大人佘點糧食,總會被人奚落一番,再被人哄回來!嗬,這欽差大臣送來的到底是什麽?”中年男人頗為不屑的看了蘇離弦和長孫琪一眼,“這樣的欽差,少來幾個最好。”
“哎呀,叔,你看你!”穗童一臉無奈,他看了看蘇離弦和長孫琪二人,生怕他們兩人把這漢子的話聽入了耳朵,改日怪罪下來,他們都吃不了兜著走啊!
“我怎麽了?還不許人說話了?”中年漢子越發惱火,穗童見他態度不好,連忙在他背後一推,說道:“叔,有人叫你呢,趕緊過去。”
中年男人看了他們幾個人一眼,這才轉身走了。
穗童滿臉歉意,連忙向他們二人道歉:“蘇大人,長孫大人,你們可千萬不要怪罪我叔啊!他……他沒念過書,為人又莽撞。剛才衝撞了二位大人,小的給您陪個不是。”
蘇離弦抬了抬手,搖頭說道:“你放心,我和長孫大人都不是這等氣量狹小之人。”
長孫琪一句話不說,隻是用自己的眼睛來回巡視在場百姓。
“這裏有多少人染上瘟疫?”長孫琪看到有病弱之人靠在一起,似是相互扶持,心中忍不住一痛,開口問道。
穗童看了看,歎了口氣說道:“回大人,供西郡一共四個鄉,每個鄉也不過二三百人。大概已有三成的人都染上了瘟疫……”
蘇離弦又問:“疫情還在蔓延?”
穗童點了點頭,一臉像是要哭出來的表情。
蘇離弦在他肩頭拍了拍,沉聲說道:“我與長孫大人還想看看田家老太太。你帶我們去認認?”
“大人,去不得啊。”穗童連忙搖頭,“她老人家現在染了病,我怕她傳給大人,說什麽我也不能讓你們二位冒這個險。”穗童看著他們,眼睛裏閃著說不清是什麽的光芒,“我雖然沒見過什麽大世麵,可是心裏明白。供西就指望著二位大人救助了,二位大人一定一定要為民做主啊!”
長孫琪似乎終於按捺不住,他轉過頭,大踏步的走出去。
蘇離弦見他情緒不穩,於是跟了上去,問道:“長孫大人!長孫大人……你怎麽忽然……”
長孫琪緊握著拳頭,聲音有一絲顫抖:“少琪隻是覺得自己該死。”
蘇離弦微微一怔,便聽長孫琪繼續說道:“供西百姓為了親人性命偷了一捧糧食便要判個殺頭的罪名,那少琪在這裏每頓飯食皆有飯菜酒水,我……”
蘇離弦了然的拍了拍長孫琪的肩膀,好言安慰道:“長孫大人,不知者不罪。既然我們已經知曉,便替百姓討條活路,算是你我為此贖罪,你看可好?”
長孫琪抬頭看他,眼圈通紅,見蘇離弦眼中堅定神色,他便重重點頭,心中一如明鏡。
本書縱橫首發,盜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