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如此陛下
高越位於大鄴以南,氣候適宜,過了邊境線,隨著往國都長平的靠近,人文風景漸漸顯露出與大鄴的不同,物產也逐漸豐富。
行了幾日,長平已不遠,裴玉放慢了速度,說是不想回去聽那些大臣們囉嗦,能晚一時算是一時。
楚清歡沒有意見,隻是問道:“聽說高越蠻子多,這一路以來,卻也沒碰上。”
裴玉半伏在馬背上,懶散地回答:“去年讓我剿了一些,大部分都滅了,還有一小部分逃到了北邙山一帶,我也懶得去追,三年五載的想必他們不敢再出來禍害。”
“去年什麽時候?”
“就是從黃城回來之後。”
她看了他一眼,他回視著她,眸光清透得能照出她的影子來。
剛離開淮南時,便聽到有難民說高越蠻子太多才逃了出來,沒想到短短半年時間,他竟然消除了這一大患,還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到底是一國之君,讓人不可小覷。
“你一直未曾告訴我,你那時候去大鄴到底是什麽目的。”她語聲清淡依舊,“因為大鄴,還是因為一些人?”
“因為高越。”他回答得沒有半分遲疑,“我知道當時的蕭情公主被淮南王救走的消息,但我去大鄴卻並不是因為此事,畢竟此事與我高越無關……但是淮南王舉旗,內戰在即,作為鄰國的一國之主,必須看清形勢,順勢而為。”
楚清歡的眸光犀利了一分:“順勢而為指的是什麽?”
他緩緩直起身來,迎著她的眸光,沒有退避,卻也沒有回答,輕風吹拂起他的發絲,他袍裾飛揚,姿態瀟灑,眼神卻是沉凝。
但也隻有極短的一瞬,他又恢複了閑雲野鶴般的悠閑,隻是將話題忽略了過去。
“或許你不信,覺得那時相遇太過巧合,事後我也不止一次想,那時怎麽就那麽巧,碰上的正好就是你。”他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笑了笑:“或許,這就是常說的緣分?”
楚清歡不置可否,隻道:“不愧為當皇帝的人,什麽角色都是信手掂來,演什麽象什麽。”
她的話噎人,他卻坦然受之,謙虛道:“過獎過獎,不過是小可一時心血**,過了過戲癮。”
“……”
她沉默了一下,問,“黃城外的那次夜襲,有沒有你的份?”
“殺人需要動機,我以什麽理由殺你?”他搖頭,“你去應付後麵那些人的時候,前麵院子裏也闖進來一撥,我當時放了顆信號彈,讓我的人來接應,後來趁人不備時離開……至於那些都是什麽人,我到現在都沒有查到。”
“算了,有些事,未必你想查就能查到,或許哪天不查自明也未可知。”楚清歡不再看他,微眯了眸子遙望著長平已可見的城牆,“高越的日子看起來過得不錯,倒是可以考慮劫上一劫。”
“這就算不錯了?”裴玉卻不以為然,“所有國家裏麵,真正算得上富庶的,要數與高越相鄰的莒衛,要劫也劫莒衛去。”
莒衛國土並不廣,但勝在地理位置,東臨瀾滄海,南靠北邙山,北部又有荊水保證充足水源,得益於得天獨厚的位置,戰事少,有這樣重要的兩個條件存在,想不富都難。
“你離得最近,就沒有打過莒衛的主意?”她隨意地道,“聽說莒衛皇帝久病臥床,太子亦早在十多年前失蹤,國事都由文筠公主負責打理,你就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想法?”
裴玉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出了會兒神,才道:“文筠公主雖為女子,但這些年來將莒衛打理得很好,民心安定國庫充盈,隻是兵力弱了些。據我所知,由於太子一直未能找到,皇帝的病又未見好轉,朝中有些勢力蠢蠢欲動已久,她承受的壓力不輕……如此情形之下,趁人之危實非君子所為,有失大家風範。”
楚清歡長長地“哦”了一聲:“原來你除了是書生,還是個憐香惜玉的君子。”
“憐香惜玉?”他嗆了一下,連忙否認,“其實我也就是這麽一說。要說實話吧,我防文晉與大鄴還來不及,哪裏還有力氣去打莒衛的主意,若真有那一日,隻怕前腳剛踏入莒衛,後腳就被文晉給咬上一口,或者直接讓大鄴給吞了。”
“也是。”楚清歡點頭,“不說文晉與大鄴,隻要你留出了空門,我第一個就把高越吃掉。”
隨行在旁邊的眾隨從立即側目,目光警惕。
“野蠻啊野蠻。”裴玉倒是沒什麽反應,望著她搖頭晃腦了一陣,將馬往她旁邊更湊近了些,笑嘻嘻地說道,“青青,我覺得吧,女孩子打打殺殺的太辛苦,不如找個好男人嫁了,安心在家裏享福,你覺得呢?”
“這世上有好男人麽?”她漫不經心地道。
“不多,但也有,比如小可在下我。”他見縫插針地毛遂自薦,明月般的眸子幾乎貼上了她的臉,“若是嫁了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怎麽樣,我是不是天底下絕頂絕頂好的好男人?”
眾隨從汗流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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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長平城門,裴玉一行非但不從皇宮正門入,反倒繞過宮城,來到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門外,那看門的小太監一看到他,眼中頓時爆發出若狂的欣喜,蹭蹭蹭跑過來,壓低了聲音泫然欲泣:“陛下,您可算回來了。”
“噓!”裴玉連忙出聲示意,見周圍悄然無聲,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這才摸了摸他的頭,低聲問,“最近那幫老家夥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小太監撇撇嘴,“天天在太傅麵前鬧騰,都快把太傅煩死了……呸呸,奴才失言,自己掌嘴……”
他拍地打了下自己的臉,才糾正道:“是快要把太傅煩瘋了。”
裴玉興致盎然:“都怎麽個煩法?”
“還不是讓太傅將您管得嚴些,別讓您總是這麽偷偷摸摸地往外跑唄。”小太監老氣秋橫地斜了他一眼,“這些話奴才的耳朵聽得都長繭子了,一點新意都沒有。”
楚清歡瞧著這小太監頗有意思。
“朕也是快長繭子了。”裴玉既痛苦又無奈地歎了一聲,“他們這會兒都出宮了沒有?”
“先前沒有,這會兒不知道。”
“走吧。”裴玉認命地搖頭,吩咐道,“都把眼睛睜亮些,別讓老家夥們撞見。”
不需他多說,跟在身邊的幾個都目光如炬,光照十裏,一路護著他萬分小心地往裏走,連樹上有幾隻麻雀都數得清清楚楚,被他拉在身邊的楚清歡卻發現,這些地方並不如表麵上看起來那般無人看守,戒備鬆散。
雖然走的都是偏僻小路,但畢竟向政權中心靠攏,眼見著所經之處人跡多了起來,宮殿也越發地宏偉高大,裴玉越發謹慎,小太監十分有經驗地在前麵探路,確定沒有“敵情”,便往後招一招手,讓後麵的大部隊跟上。
值守的禁衛軍與來往的宮女內侍從身邊經過時,皆目不斜視,該幹什麽幹什麽,將這些大活人都當作隱形的空氣。
是這樣的次數多了,都已經習慣了麽?
饒是楚清歡遇事淡定,見著這般情景也多少有了些不淡定。
這得多“強悍”的主子,才能訓練出如此“強悍”的下人,能做到遇主不跪不迎視若無睹連個眼風都不起?
這可是他們的皇帝陛下!
“德天宮?”見小太監引著他們往前方那座最為軒昂的宮殿走,楚清歡低聲問了一句,“你住的地方?”
“嗯。”裴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聲音壓得極低,生怕被人聽見的模樣,“那些老家夥就算沒出宮,現在也肯定纏著太傅,最好的辦法就是偷偷溜進德天宮,就逃過了一頓嘮叨。”
偷偷……溜……
對於這般用詞,楚清歡有點無語:“你明日上早朝不是照樣逃不了?”
“那也是明日的事了,至少今日可以落得清靜不是。”他隨口回答,抓起她的手,“來,跟上小成子……”
還沒說完,便見前麵的小成子突然返了身,臉色大變,不住地朝他們揮手,還做著無聲的口型。
裴玉拉著楚清歡轉頭就走,腳下生風,不帶半點猶豫,甚至根本沒有看清小成子的口型,本來跟在後麵的那幾個已在第一時間就默契地擋在他身後,然而後麵已有人高呼,聲音蒼老卻雄厚。
“陛下!”
裴玉走得更快。
“陛下,站住!”那聲音頓時沉了下來,帶著極具的威嚴,“老臣已經看到您了,您還想往哪裏去?”
裴玉急急刹住腳步,無可奈何地歎息一聲,伸手在臉上一抹,楚清歡就親眼看著他拉長的苦臉變成了一張笑臉,隨後放開了她,轉過身去。
隨從知道回天無力,隻得退到兩邊。
“黃老將軍,這大中午的,你老人家不在將軍府裏歇著,怎麽到宮裏來了?”裴玉滿麵含笑,卻半步也不肯上前,“朕不是都準你回府養老了麽?”
“老臣倒是想在府裏安安心心地養老,可陛下不讓老臣省心哪。”對麵身材魁梧麵呈紫紅的老者不悅地哼了一聲,朝身後一招呼,“各位大人,你們都出來吧,陛下總算偷偷地溜回來了。”
楚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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