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虎狼

“殿下,陛下來看您了。”略微拔高的聲音,做得不著痕跡,卻足夠裏麵的人聽到。

這是鍾平的出聲示警。

而一邊的窗戶也在這時突然開了半扇,一個裹著錦衣的孩子半滾半爬地跌了進來,跌進來也顧不得疼,爬起來四下一看,一眼看到嚴子桓,忙回身將窗戶關好,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公子公子,陛下帶來的人把東宮都圍了,幸好我跑得快,否則都過不來報信……”

象是為了印證他的話,窗外緊跟著便亮起火光,無數腳步聲紛至遝來。

前有狼,後有虎,東宮外圍了一層,這座寢殿又被圍了一層,而在這兩層之間,恐怕集中了所有禁衛軍的精銳。

就之前在東宮外的那一幕,雖然騙得了禁衛,卻騙不過老謀深算的蕭天成與心機深沉的葉蘭雅。

楚清歡冷唇一抿,“談不上委屈,你去吧。”

“寶兒,你與楚楚一起留在這裏,不管任何情形都不得出聲,更不能出來。”嚴子桓肅然看著寶兒,見他鄭重地點了頭,才深深地看了楚清歡一眼,迅速轉身,邊走邊將夾衣解開,改為披在身上,轉出內殿之後,三兩下將未及收拾的帶血衣物卷作一團,塞入一隻矮櫃中。

隨即,快速一掃四周,確定沒有可疑之物留在外麵,才往回退了幾步,在內外殿相隔的地方停住,然後,往邊上懶懶一倚。

剛剛做完這一切,殿門便被人大力推開,蕭天成跨步走了進來,他的身邊,跟著高傲豔麗的葉蘭雅。

大冷的天,葉蘭雅還是穿著先前那件絲衣,玲瓏身材若隱若現,隻在外麵披了件厚絨披風,此時她冷著臉,在邁入門檻的那一刻,一雙眼睛將殿內情形來回逡巡了個遍。

“父皇。”嚴子桓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象是剛從床上起來的模樣,望了望外麵衝天的火光與漆黑的天色,“現在是什麽時辰了,父皇怎地還未歇息?”

蕭天成陰沉地看了他一眼,利目一掃,道:“太子不知道今晚宮中來了刺客麽?”

“刺客……”嚴子桓抬指點了點額頭,稍稍一想,恍然,“對,兒臣先前是見到宮中禁衛說在抓刺客,眼下可是抓到了?”

“若是抓到了,朕就不會到你這兒來了。”蕭天成似是不悅,“整座宮中鬧翻了天,太子還能安枕無憂,真是難得。”

“父皇恕罪。”嚴子桓緊了緊披在肩上的夾衣,輕咳了兩聲,“最近天氣驟寒,兒臣覺得身子有所不適,便先睡下了。沒有親自帶人去搜查刺客的下落,確實是兒臣的不是。”

“沒有親自帶人搜查,”蕭天成哼道,“你可知,若非禁衛反應快,朕剛才便死在了刺客手上?”

嚴子桓“啊”了一聲,連忙上前仔細察看,語氣擔憂,“父皇可有受傷?”

蕭天成冷聲道:“朕未受傷,但朕希望你能把人交出來。”

嚴子桓一怔,“父皇的意思是?”

“聽說你先前在東宮外與一名女子糾纏,被禁衛撞見……那人呢?”

“原來父皇說的是她啊。”嚴子桓恍然一笑,“她隻是宮中一名宮女,兒臣見她長得頗有幾分姿色,便動了心。不過,她雖然長得還算可以,但甚是愚鈍,後來兒臣心生不喜,便放她離去。”

“宮女?”蕭天成臉色沉了沉,盯著他的眼神似要將他洞穿,“這宮裏誰人不知太子喜靜,且不喜女子近身,太子何時竟沒了姿態看上一名宮女?”

嚴子桓依舊是不急不徐的樣子,笑道:“父皇,英雄尚且不問出身,不過區區一名女子,又何必講那些三六九等,將身份區分得如此明白……”

“殿下,明人不說暗話。”一直站在蕭天成旁邊聽他們對話的葉蘭雅冷冷一笑,“說起來,那刺客你也認識,正是你三番兩次出手相救的楚清歡。”

見他驚訝地挑眉,她笑得有些不屑,“她夜闖皇宮,險些傷了我與陛下,之後又逃匿不見。宮中所有地方都已搜遍,除了你這太子東宮,她在不在這裏全憑殿下一句話。若在,請你把她交出來,若不在,也讓我們搜一搜,若是當真沒有,我們立馬就走。如果隻是這般空口白牙地否認,總不能讓人信服。”

嚴子桓眉頭微擰,漸漸露出不快之色,輕瞥了她一眼,道:“父皇,兒臣倒不知道,父皇在跟兒臣說話時也輪得到一個女人來插嘴了?”

葉蘭雅聞言麵色不善,“殿下這是看不起女人?還是說,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女人,”嚴子桓轉開臉看著別處,看似別無所指,實則意思明顯,“我隻是看不起有些自以為是不懂潔身自好的女人。”

“你!”

“都少說兩句。”蕭天成出聲打斷,看了眼臉色青白交替的葉蘭雅,又看向嚴子桓,“朕隻問你,那楚清歡到底有沒有在你這裏。”

“沒有。”嚴子桓立即回答,言辭懇切,“兒臣知道楚清歡是父皇心頭之患,又與她有殺父之仇,兒臣豈敢留她在側,給自己徒增危險。”

“當真?”

“當真。”

“那好。”蕭天成一招手,從外麵走進數名禁衛,“太子既然如此肯定,便讓朕搜上一搜,如此也好平了他人的猜測。”

嚴子桓負手往殿中一站,淡淡一掃那些意欲入內殿的禁衛,眸光之冷使得他們一時躊躇,竟不知該不該入內。

“父皇,兒臣身為您的兒子,若是連自己的話都作不得數,日後又有何威信在朝堂之上立足?”他唇邊依然噙著淡淡笑意,卻有些冷,“今晚父皇搜了兒臣的東宮,明日兒臣便自請辭去太子之位,請父皇再擇可信之人立之。”

“放肆!”蕭天成立時生怒,“你這算什麽?威脅朕?以後朕不敢?”

“兒臣不敢。”嚴子桓垂眸。

“你不敢?”蕭天成冷笑連連,“朕看這世上還有什麽你不敢的事!”

嚴子桓抿唇,不再言語,但身形穩穩立在原處,沒有絲毫退讓之意。

蕭天成的食指不斷地磨轉著拇指上的扳指,怒意明顯,卻僵持著,沒有讓禁衛硬闖。

葉蘭雅見此更為肯定楚清歡必定藏在此處,見蕭天成這般,心中暗惱他對嚴子桓不采取強硬手段,道:“陛下又何必多言,進去便是。”

見他不動,心中冷笑,抬步就往裏走。

“不要髒了我這裏的地毯。”嚴子桓橫臂一擋,笑意全無,“出去。”

他這一聲“出去”,說得語聲並不重,也沒有包含什麽情緒,輕輕淡淡一句,但正是這種不將對方看在眼裏,連表情都不願意給一個的姿態,才讓人覺得屈辱。

葉蘭雅何時受過這種屈辱,便是在蕭天成那裏,也沒有這樣被驅趕過。

“蕭慕,你不得欺人太甚!”她昂起頭,豐滿的胸部因竭力強忍憤怒而上下起伏。

“這就算欺人了?”嚴子桓眼裏盡是諷刺,“大鄴先皇後欺過的人還算少麽?還不到一年光景,就忘了娘娘當初是怎樣欺的人?”

一聲大鄴先皇後,再次讓葉蘭雅失了顏色,她死死盯著他,眼裏漸起恨意。

“你不讓我進,我偏不信你能攔得住我!”她突然斜側一大步,繞著他就搶了道往裏衝。

嚴子桓眼梢瞬起冷霜,長臂一伸,拿起尚在小爐上煮的茶壺都擲了過去。

“啊——”瓷碎落地之聲與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葉蘭雅一個趔趄撲倒在地,抱著小腿痛呼不止。

茶壺裏水不多,卻是極燙,這一擲又使了狠力,縱使嚴子桓沒有武功底子,這砸在腿肚上潑濺出來的滾水也沒人能受得住。

葉蘭雅痛得冷汗連連,麵色慘白,曲腿仰麵倒在地上,披風再不起遮擋作用,裏麵紗衣淩亂,半個胸部都露在外麵,而下麵的褻褲半濕,極盡狼狽淒慘之色。

“來人!”蕭天成臉色很是難看,上前將她衣服拉好,又扯過披衣裹緊,吩咐,“送娘娘回蘭香殿,宣太醫診治。”

“我不走!”葉蘭雅死命抓著他的手臂,咬牙道,“楚清歡一定就在這裏,我一定要親眼看到她死再走,哪怕我這條腿廢了……”

“你放心,朕心裏有數。”蕭天成寒著臉,“還不快把娘娘送回去!”

那些禁衛被這場麵驚呆,連忙七手八腳地將她抬起來,葉蘭雅猶自抓著蕭天成袖子不放,指節寸寸發白,禁衛不敢強行使力,僵在那裏,蕭天成眉頭一皺,將袖子慢慢抽了出來。

禁衛們如釋重負,立即往外走,葉蘭雅身邊的景物飛快倒退,她緊盯著蕭天成,眼中似要滴血,“陛下,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

蕭天成背對著她,沒有說話,等到淩亂的腳步聲遠去,才沉聲道:“關門。”

守在殿外的禁衛頭也不敢抬,低頭進來兩步把門關緊,鍾平急得本命,卻半個字都不敢多說,東宮裏的侍衛都圍在殿外,個個急得想要衝進去,又不得不壓著性子等待。

殿門一關,裏麵頓時寂靜無聲,蕭天成沉沉地盯著嚴子桓,片刻,道:“現在這裏就你與朕兩個人,你還不想說實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