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是太陽升起的方向,火紅的陽光很早便灑滿大地,給藍色略還蒼茫的天空染上一層金黃的色彩。陽光透過紙窗的縫隙透入室內,驅走夜間的濕寒,一隻紅嘴綠羽的小鳥用力撲打著窗戶,似乎想要將沉睡中的人喚醒,也許,它也如武神城中的人一樣期待著一場驚心魂魄的決鬥。但此時,小屋裏卻空無一人。
興奮的人們也很早來到道場,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擠作一團,踮著腳尖伸長了脖子望向台上,所有的商鋪都打烊歇業,除了道場,武神城中大概再找不到其他的人。對於二十年一屆的武神祭,久居城中的人本不該有這樣的熱情,但這一次例外,因為本次武神祭誕生了一位擁有超強戰力或者說是邪力的劍客,他手中有一把蘊含著無數怨靈仇恨的能令對手不戰而敗的邪刀,能從精神上摧垮他的敵人。而他最後的對手,卻是一位來自中國的神秘劍客,誰都知道中華大地奇人倍出,日本的許多異術也傳自中國,甚至整個日本文化都能看到中華文明的影子,而這位神秘的劍客是否也繼承了先祖的古老文明,他是否能抵禦住這樣的武器?
每個人都在預測,最後到底會發生什麽。退出比賽的富豪家族為最後的決鬥開出天價的盤口,雖然他們注定在這一次武神祭中無所作為,但卻有可能大大的賺上一筆,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因此他們比平常的看客更重視這場決鬥,也難免帶有偏見的來看待最後的決戰。
清瘦的神官走上高台,再次手捧卷軸拖長語音如吟唱般宣讀起長長的祭文,今天是武神祭的最後一天,過了今天他又得再等二十年才有這樣的機會,如果他能活到那時的話。沒有多少人聽懂他在讀些什麽,也沒有人關心這一點,人們的麵孔因為興奮泛起血紅,眼神迸射出比麵對情人還要火熱的激情。決戰中的兩名劍客各自為他們獻上一場驚險的充斥著血腥的決鬥,最後的一場,應該會更加精彩吧。
時間過得很慢,對等待中的人來說,一秒鍾的時間都顯得太長。神官終於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向台後,鬆川竹千代懷抱長刀冷漠的走上高台,他依然比對手先一步來到戰場,用更長的時間凝聚強烈的氣勢,刀鋒也依然完全隱藏在漆黑的刀鞘中,它也在凝聚著邪力,隻有在出刀的那一刻,被封印在刀中的怨靈惡魂才會獲得短暫的自由,在那瞬間象壓抑千年的火山一樣爆發出他們吞噬天地的力量。
遠遠的海岸走來三道朦朧的身影,金色的朝陽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碧波銀浪的海麵。王然輕快的走上高台,露出從未有過的迷人微笑,能有什麽,比在空氣清新鳥語花香的清晨品嚐一道口味獨特的日本烤魚更令人感到愜意的呢,雖然那和他心目中的美味截然不同,但重要的是心情,而不是味道。
所以,在林木和荒木兩人的臉上就看不到一絲這樣的笑容,因為他們沒有象王然一樣輕鬆的心情,隻有在目光偶而交錯的時候,才擠出一點勉強的笑意。到現在他們還是清楚王然是否真有這麽大的自信,或者隻是他跟自己的一個賭博,賭注就是他的生命。他們相信王然的實力,但卻不讚成他拿自己生命去冒險的舉動。
事實上他們對王然還不夠了解,死過一次的人沒誰願意再死第二次,沒有充分的自信王然不會去冒險。
“你的刀呢?”鬆川望著一身輕鬆的王然問道。他沒有見到王然的刀,難道他也擁有和丹羽平秀一樣空手製敵的絕技,想以雙手和自己對敵嗎?在見到自己的刀法之後,他怎麽還敢使用這樣的技巧?他知道中國有一門叫做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和柳生新陰流的無刀取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空手入白刃是以雙手主動出擊製住對方武器,而無刀取卻是在對方刀勢最強轉弱的瞬間把握對手的出擊路線空手製敵,被稱作白刃入空手更為合適一些。
“這裏不是嗎?”王然充滿諷刺的撩起衣角,露出衣角下短刀的一截。
“什麽,脅差!”鬆川竹千代忍不住發出和林木兩人一樣的驚呼。王然說得沒錯,連林木和荒木兩人都想不到他會拿出這柄短刀作戰,鬆川又怎麽會想得到,見到使用和他相似刀法的人竟然用這麽一把水果刀和他作最後的生死之決,鬆川一定想不明白,現在他的腦子裏想必是一片驚疑,說不定還有一點潛藏的恐懼。
但他不應該表現得這麽驚訝,這一點令王然感到不解,既然鬆川對自己如此重視,甚至不惜派出陰陽師來探察自己的底細,又怎麽會在自己麵前表現得這麽大意。無論自己有刀無刀,他都不應該說話,更不應該因此分神才對,在鬆川說話的那一刻,王然感覺到對手的氣勢明顯一弱,顯然受了些影響。作為一名頂尖好手,他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除非他仍然對自己不屑一顧,王然覺得有些矛盾。
“我不懂什麽叫脅差,但我知道這是一把刀,而且是一把用來殺人的刀,可能你們想不開了用它來殺殺自己,而我高興了就用它來殺殺別人,反正都是殺人,殺誰還不都是殺?”王然說完看了看鬆川,又看了看台下,他知道鬆川不會在這時候動手,盡管他靠著一把邪刀贏得勝利的行徑其實並不那麽光明磊落,但至少他努力讓自己的行為看起來光明磊落,這一點很象這個民族的天性,也是他們所尊崇的武士道精神的真諦。事物的本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式。你可以用一種光明正大的方式去完全一件卑鄙無恥的事,但過程一定要令人信服。
真令人驚訝,台下那些一向將武神道精神奉為金科玉律的看客居然沒有對王然的“不義”之舉提出異議,反倒報以熱烈的掌聲。殺人,在今天成為了唯一,也是他們希望看到的,用什麽殺,為什麽殺,現在已經不在他們的關心範圍之內了。當然如果這件事不是發生在武神城,事情可能又另當別論了。
王然抽出短刀立在胸前,刀鞘遠遠的拋到一旁。陽光下,刀身兩側清晰可見的竹紋和梅紋竟相輝映。“越前康繼!”鬆川竹千代再次驚呼,這是神原家的祖傳寶刀,同為鬆川三傑之一的他是再熟悉不過了。
“哦,我差點忘了,這把刀原來的主人名字叫神原政次,聽說也不是個不錯的劍客,不過說實話他真是不堪一擊,聽你說這把刀是用來自殺的,難怪他最後會抽出這樣的一把水果刀,可惜他連自殺的機會都沒有,我很熱情的幫他完成了他最後的願望。”雖然不知道神原的實力,但王然知道他是世傳的武士,在劍道上應該也有不凡的造詣,而到底有多強,看鬆川的表情就會知道。
“你殺了他?”鬆川的神情變得異常嚴肅,聲音有些森冷,再無先前的傲慢和輕怠,可以想象,神原的實力非同尋常,否則鬆川不會變得如些嚴肅。
“殺掉他並不象你想象的那麽困難,相對來說另一個要麻煩得多,我想對這件東西你不會陌生吧。”王然掏出一塊似由生鐵鑄成的令牌,那是在蜀中神宮之外從忍者身上搜來的。現在王然可以肯定,前去神宮偷取神石的忍者和石川長老等人同出伊賀一脈,鬆川竹千代應該不會陌生。
“酒井也死在你手裏了嗎?”鬆川的語氣變得平淡,但顯然,他在努力壓抑內心的怒火和驚訝。
“下一個就是你了。”王然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收起令牌,側轉刀鋒直指鬆川。
“丹羽說得沒錯,你比我想象的更強。”鬆川高舉長刀,一道無形的霸氣透過刀身充斥了他的全身,他的氣勢,甚至比麵對丹羽平秀時還要強盛。但是王然知道,他的信心已經動搖,再發不出象以往那麽無敵的刀勢,這其中也許隻有細微的一點差距,但對王然來說已經夠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渾厚無敵的刀勢出現一個小小的破綻,對鬆川這樣的頂尖劍客而言,這樣的破綻就意味著,死!
鬆川竹千代的身材異常魁梧,即使和高大的荷蘭壯漢相比也毫不吃虧,他非常幸運的繼承了鬆川家族和本多家族最優異的基因,王然站在他的麵前無可避免的顯得單薄而瘦弱,就象迎向一堵厚實的牆壁。事實上很多時候,單憑體型鬆川便在潛意識裏動搖了對手的意誌,盡管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一點,在他的身上,人們可以看到無窮的力量,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但此刻,鬆川卻感受到來自王然的壓力,王然就象一座不可戰勝的山峰,巍然屹立在他的麵前。初升的朝陽拉長了王然的身影,濃濃的黑影完全籠罩著鬆川,將他整個人投身於無盡的黑暗當中。王然選擇了最好的位置,在利用越前康繼和酒井的令牌動搖鬆跟川的信心之後,他的身影再次給予對手心靈上的打擊。
對兩名實力相當的劍手來說,信心才是取勝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