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塔樓鍾聲響起,該是出發的時候了,林木已經整裝待發。王然仔細抹拭長刀,經過昨天一輪猛擊,刀鋒竟看不出一點痕跡,果然是把好刀,也許就在明天,它將會第一次品飲敵人的鮮血,王然有些莫名的興奮。

道場內外已經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已經知道昨夜發生的事,對本屆武神祭既感失望又覺期待。第一輪三人幸存的事實改寫武神祭的傳統,而兩大家族棄權的事更令人無法理解,也許武神祭已經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人們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如此盛大的節日。因此他們對於接下來的比賽更加期待,更渴望見到噴灑的血霧,聞到濃濃的血腥。

但對於今天的決鬥,他們卻不敢有所奢求。精通中華劍術仁者心腸的林木和擅使無刀取的丹羽多半要讓他們失望了,看客們隻能寄希望於他們的對手,希望他們能讓決鬥變得更精彩更刺激一點,能夠用他們的長刀和敵人的鮮血為本次武神祭寫上最精彩的一筆。

神官再次宣讀長長的祭文,而後邁著老邁的雙退離開高台。丹羽平秀和塚原不二斬走上台去,台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丹羽清楚的知道,日本人沒有同情弱者的習慣,所以掌聲本該是送給強者的,但今天那掌聲卻不屬於自己,而屬於他們心目中的弱者塚原不二斬。隻有寄希望於不二斬,他們才有機會看到令人激動令人熱血沸騰的場麵,這多少令他感到淺淺的悲哀,可憐的人們,他們又要失望了。

“我們又見麵了。”丹羽平秀柔柔的笑道。

“是你做的嗎?”不二斬直視丹羽雙眼問道,掩飾不了內心的熊熊怒火。他沒有說是什麽事,不過丹羽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除了兩大家族神秘棄權的事,還有什麽能令心如鐵石的不二斬如此憤怒,那是所有劍客的恥辱。他的懷疑不無道理,如果沒有意外,兩大家族怎麽可能放棄,又有誰有這個實力令他們發生意外,除了鬆川家族,就隻有織田家族。如果丹羽猜得沒錯的話,不二斬應該也遇上了同樣的意外,但他仍然堅定的站在自己麵前,那是為了劍客的驕傲。

“不是,你認為我有必要做那種事嗎?”丹羽反問,朝著不二斬鞠了一躬,這不是一位強大的對手,卻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對手。丹羽的笑容坦率而真誠,有誰會懷疑這樣一個幾乎純淨得一塵不染的年輕人?

不二斬朝丹羽深深鞠躬,緩緩撥出腰間長刀,刀尖斜指而上,刀鋒正對丹羽。

丹羽神定氣閑:“你沒有取勝的把握,還是放棄吧。”

不二斬沒有說話,雙眼凝視著丹羽身後,很遠的地方,他的眼神一片空靈,但丹羽的任何舉動,甚至睫毛微微的顫抖,都逃不過他的心神。不二斬久久的輕握刀柄,刀鋒異常穩定。他的身上湧起濃濃的殺意,薄如蟬翼的刀鋒在風中微微的顫動,發出細細的嗡鳴。晨風掠起他的衣衫,風中的不二斬,就象一尊遠古的雕塑般巍峨不倒。

丹羽收起笑容,神情變得從未有過的莊重,這時的不二斬,再無是他所了解的那一個,在強大的壓力之下,不二斬展現出遠遠超出他本身的實力,強大得難以戰勝。他已將全部的心神溶入刀身,他所等待的,便是自己氣勢最盛而丹羽氣勢最弱的那一刻。丹羽開始認真看待自己的對手,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強,隻有在這樣一對一的決鬥中,他才能完全發揮出自己全部的潛能。

道場中寂靜無聲,所有人屏息凝神目不轉睛望著台上兩人,不二斬不會給對手任何機會,也不會給自己第二斬的機會,勝負隻在瞬息之間。丹羽所等待的,也是同樣的一個瞬間,對手最強的那一刻,也是他出手的最佳時候。

一片落葉隨著輕風翻騰飄飛,不偏不倚落上丹羽平秀的肩頭,卻似一塊巨石落入平靜的水麵,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被落葉所吸引,心神不禁一岔。不二斬一聲大喝,手中長刀終於疾斬而下。朝陽下留下一道光的殘影,空氣被刀鋒撕裂,發出嘶嘶風聲。

幾乎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刀勢,但在丹羽的眼裏,他的刀勢卻緩慢無比,他甚至能看清刀鋒切過空氣時產生的一道激流,偏偏卻無法躲避,不二斬雄渾的刀勢已將他完全籠罩,任何方位都是死角。

刀鋒劈出一半,也許隻需要眨眼間的功夫,他的刀就會毫不留情的穿過丹羽平秀的身體。丹羽的雙手完全放鬆,就如同浸泡在溫涼清澈的泉水,每個細胞每一根汗毛都敏感的感知到外界的一切,隻有這樣的放鬆才能令他把握住那決定生死的一個瞬間。他沒有動,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短暫的零點幾秒時間裏,丹羽根本無法去思考,但他的身體知道該什麽時候運動,該怎麽去動。隻有經過千錘百煉的身體,才會有這樣靈敏的反應。

人們的視線中出現一道半圓形的光影,那是刀的殘像,象無數把長刀重疊在一起,最後一把停留在丹羽平秀身前,卻突的頓住,就象被一道堅硬的鐵鉗牢牢夾住,再也無法下壓一寸。丹羽的雙手,緊緊夾住刀鋒。在不二斬刀勢最盛的那一個刹間,他出手了,因為這也是刀勢由盛轉弱的一個瞬間,隻有這抓住這一瞬,他才能製住對方的長刀。

不二斬的臉色變得慘白,難以置信的看著丹羽平秀,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誰能有這樣的神力,竟能在他刀勢最盛的時候以雙手之力製住他的刀勢,望著丹羽平秀潔白俊雅甚至帶著十分女子氣的麵孔,不二斬的信心在那一刻崩潰。

他沒有試圖奪刀,剛才那一刀已經耗去他全部的力量。丹羽順勢一引,不二斬的身體不受控製前跌一步,長刀脫手而出,象幾天前一樣,再次穩穩的落到了丹羽平秀的手中,丹羽微微一笑,將長刀遞回給不二斬。

不二斬喘了口氣,緩緩起身鞠躬道:“你說得沒錯,現在的我還沒有取勝的機會,但有一天我會讓你敗在我的刀下。”

丹羽平秀彎腰還禮走向台下,直到這時,道場中才爆發出如雷的掌聲,雖然沒有人倒在對方刀下多少讓人感到失望,但能見到這樣的對決也足以讓人覺得欣慰了。

“等一等,希望您能給我一次交手的機會。”一聲略顯稚嫩卻又異常執著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

道場中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望向高台。丹羽平秀轉身,看見荒木鈴重殷切而熱烈的目光,他的腰屈成九十度,等待丹羽的回答。

丹羽沒有理他轉身繼續走向台下,荒木緊追幾步擋在他的身前:“請接受我的挑戰。”

台下一個強壯的五短身材的中年人起身罵道:“混蛋,你在幹什麽?”

小廝伏在王然林木兩人耳邊輕聲說道:“這人是淺倉家的家主,也就是荒木流所依附的家族,見到自己家族的劍客作出這種事情他一定覺得很丟臉。”

王然覺得有些好笑,荒木的行為再次證明了其大腦和神經出現問題導致思維混亂的可能,笑道:“這個白癡,連我都為他感到丟臉。”

荒木對著台下鞠躬至歉道:“很抱歉,身為一名劍客,不能戰勝自己的對手,也不能光榮的死在對手刀下是我的恥辱,我想找回自己身為劍客的尊嚴,即使用自己的生命。”

中年年罵道:“混蛋,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荒木再次致歉道:“您無法理解我的感受,劍客生來就是為了戰鬥,請給我這樣的機會。”

丹羽望向高台後方,通常來說遇到這種情況武神城應該采取一點行動才對,但今天他們卻沒有作出任何反應,難道他們也希望發生一點這樣的意外嗎,希望給前來的貴賓們更多的刺激嗎?的確,這一屆武神祭太平淡了一點。如果他是看客的話,或者也會希望出現這樣的意外吧。

丹羽平秀看見武神城主果敢的麵容和睿智的眼神,他並沒有作出任何決定,直到平靜的道場再次響起為荒木的歡呼,武神城主才微微露出一絲笑意,示意身後的神官,丹羽知道,自己將不得麵對荒木的挑戰。果然,神官走上台來對丹羽說道:“城主大人不反對這次挑戰,但是您可以選擇拒絕。”他的話雖是說給丹羽,卻一改前麵低沉吟唱般的語調,聲音洪亮清晰,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能聽到,丹羽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無論是為了織田家的榮譽還是為了自己身為劍客的驕傲,他都不能拒絕。

“我接受你的挑戰。”丹羽有些無奈,對荒木行禮說道。他有一種直覺,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陷井,無法預知的危險正在等待著自己,他的眼中終於露出一絲殺機。“如果你想用死來證明自己的尊嚴,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丹羽悄悄的對自己說。

“非常感謝!”荒木直起腰,撥出腰間長刀。

兩人相互對視片刻,荒木揮刀疾攻,和其他的劍客相比,他出手的時機似乎太早了一點,他的心神還沒有浸入刀間,根本不可能發揮出最強的戰力,而他的刀勢,也不是象通常所見的那樣從上至下而斬,而是由下斜撩而上,每一刀都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輕巧圓滑的擊向丹羽身前要害,偶而夾雜著幾招西洋擊劍的疾刺。

他的劍勢並不強,無論速度還是力量,都無法跟傳統的日本劍道相比,但卻收效明顯。他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擊敗丹羽,而隻是想要逼迫他撥刀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