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忠犬養成記十二

車輪滾滾,長長的車隊沿著山間的石子路,漸漸駛離溫如是生活了七年的山莊。

溫如是一襲暗紅色的曳地長裙跪坐在車隊中段的車駕上,四圍沒有遮擋,隻有淡紅的薄紗隨風淩亂飛舞。

錦緞般的如墨長發被高高挽起,發髻邊的花簪綴下細細的金絲串珠流蘇,耳上的紅寶石耳墜晶瑩剔透、搖曳生光。

溫如是麵上的濃妝掩蓋了青紅的五指印記,黑長濃密的睫毛卷翹,唇紅似血,精致得看不出本來麵目。

她就那麽垂眸跪坐在層層疊疊裙裾,沉靜肅穆得仿似一個局外人。

這樣的結果是她早就預料到的,溫侯還是將她像個貨物般送了出去。

想起臨走前,他施恩般地說,會以送嫁的規格待她,溫家從此會與裴將軍府結為姻親之好,溫如是蔑睨地微微勾了勾嘴角。

雖然她輸了,但是溫侯也贏不了。她會睜大眼睛看著,他是怎麽將曆代祖宗們留下的家業,一步步親手葬送。

莫邪就在她的車後,被一根鐵鏈拴著像牲畜一樣拖拽著前行。

溫如是背脊挺得筆直,沒有回頭。

這是警告,警告她進入裴家之後要老老實實地聽從他的指令監視裴仁青,甚至是殺人。溫侯在告訴她,他敢放心送兩人走,就表示他隨時都能再一次取他們性命。

溫如是攥緊五指,手心是溫侯交給她的一串珍珠手鏈。如果他以為這樣就能打垮她,那簡直就是大錯特錯。

出了城,道路兩旁的景色越來越荒涼,騎著高頭大馬行進在車旁的侍衛不像是送嫁,反倒像在押運犯人。

“走快點,小子!”一劍鞘擊在莫邪的背上,尚未痊愈的傷口崩裂,衣衫上頃刻就滲出了點點血跡。

侍衛長一夾馬腹,麵無表情地越過他向前,馬蹄聲嗒嗒遠去,莫邪眸色陰沉地瞥了他的背影一眼。

小姐說不能衝動,他抬眼望著車駕上盛裝的溫如是,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魯莽。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們,不必急於一時。

裴府離溫宅有一晝夜的路程,中途車隊會在城外的一間客棧停下來休整。

當奶媽柳氏和兩個丫鬟下車走到溫如是的車駕前攙扶她起身時,她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跪坐,已經麻痹得沒有一絲知覺了。

拒絕了柳氏早些進店休息的提議,溫如是取過她手中的水袋沒有喝,徑自推開她們蹣跚著邁向拴在車後的莫邪。

莫邪今天新換的青衣已經滿是灰塵和血跡,他卻沒有在意自己的狼狽,隻是定定地看著穿著一身嫁衣的溫如是一步一步緩緩向著自己走近。

新嫁娘在進入夫家之前下地行走,是為大不吉利的事情,溫如是卻不管那些所謂的規矩,裴仁青不是她的夫婿,永遠都不可能會是。

華麗的裙擺經過石板路,逶迤在一小灘汙濁的泥水裏,溫如是擰開蓋子,托起水袋舉到他的唇邊。

暗紅的廣袖垂落,露出一截瑩潤的皓腕,腕上的羊脂白玉鐲散發出溫潤的光澤,更加襯得她肌膚勝雪,溫如是是嘴角微微上揚,語聲輕柔:“你喝。”

莫邪低頭看著她含笑的雙眸,那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懟,眼底隻映著他清晰的麵容,別無旁騖。那專注的神情讓人恍惚生出一種柔情繾倦的感覺。

莫邪雙唇微動,低頭乖順地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

十八歲的莫邪已經比溫如是高出了一個頭,她舉著水袋喂他的姿勢有些費力,但是溫如是卻一點都不在意,她反而很高興。

至少,莫邪學會了忍耐,這是一場磨難,能夠熬過去的人才能得償所願。

天下大勢有漲有落,命運總是那麽公平的,他們今日每多受一點苦,來日亦會收獲多一分的甜。溫如是相信,最終的勝利終將屬於他們。

周圍眼線眾多,她不敢多留觸怒溫侯,隻能吩咐侍婢為他留下食物和飲水,便轉身進了一早為她準備好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還沒有啟程,裴府就來人通知他們不用進城,直接轉向城郊的別院,裴將軍會在那裏等著他們的到來。

溫家的侍衛和下人多有不忿,唯有溫如是淡然地重新踏上她的專屬車駕。

這樣更好,裴家防她防得連正府大門都不願意讓進,想必也不會給她任何機會做手腳,她總算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拒絕溫侯的指令。住別院很好,省得她夾在他們中間難做。

裴府的別院比想象中的更漂亮,院裏到處都是一叢叢開得鮮妍的山茶花。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已是中午,裴仁青隻在他們剛到的時候出現了一盞茶的功夫,隨後就消失不見了。想到他看到自己一身紅妝的譏誚眼神,溫如是就知道他有多麽地厭惡自己的身份。

不見就不見,沒什麽大不了的,溫如是倒是樂得清閑。

唯一不滿的就是他隻同意讓莫邪繼續跟著她,卻不肯讓人取下他手上的鐐銬。

戴著鐐銬的隱衛走到哪裏,都能讓人聽到他手上的鐵鏈聲,這還叫什麽隱衛?這樣的想法明顯愉悅到了他,至少溫如是聽得出,他離開時的笑聲是真的很開懷。

“不用在乎那些混蛋,他們越是鎖你,就說明他們越怕你。”溫如是低頭用柔軟的布條小心地將莫邪紅腫的手腕纏了好幾層,避免再被手銬傷到。

“嗯。”莫邪比往日更加地沉默,他攤著手,任由溫如是擺弄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怎麽了?”她似有所覺,抬眼看他。

莫邪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麽。”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從一進裴家,看到裴仁青的那一瞬間,他就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殺意。

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是莫邪也無法控製這種情緒。他想帶她走,不是因為命令,隻是很單純執拗地想要帶著她遠離這裏。

“你在這裏等著我,”既然他不想說,她也不會追問,溫如是抿了抿嘴,拉下他的袖口遮住手銬,站起來走向門外,“我去拿點藥,待會兒把你身上的傷口重新包紮一下。”

莫邪默默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邊,起身一動不動地等著她回來。

溫如是一踏進門就對上他深邃專注的黑眸,她怔了怔,那樣的神情讓人有些心酸,就好像將要被人奪走什麽東西,卻無能為力地隻能眼睜睜看著。

她竟然在莫邪堅定的目光中看到了痛苦。

溫如是緩緩走近他身旁,放下手中的藥瓶,去解他的上衣。莫邪出乎意料地沒有反抗,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的上身,古銅色的赤裸肌膚上橫七豎八的傷痕都已裂開,新滲出的血珠和著凝固的血痂慘不忍睹,他卻像感覺不到痛楚一般,平靜地注視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溫如是終於忍不住了,雖然這樣聽話的莫邪她很喜歡,但是更多的卻是心疼。

她用淨水沾濕了帕子清潔他的傷口,徐徐低聲道:“裴仁青不會對我怎麽樣,他的目的是溫家,我最多不過就是個擺設。”

莫邪長長的睫毛抖了抖,她拿起瓷瓶,將藥粉一點點均勻地灑在他的傷處,繼續道,“所以,你別再東想西想的了,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我不會笑你的。”

莫邪蹙眉:“我沒有東想西想,裴仁青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你嫁給了他,他就有權隨意處置自己的姬妾。”

溫如是嬌俏地白了他一眼:“我沒有嫁給他,沒有儀式沒有洞房,頂多算是個人質,怎麽能說是嫁。”

莫邪黯然垂眸,低聲道:“遲早會拜天地,入洞房的,否則侯爺……”

溫如是嗤笑,不以為然地接道:“拿什麽洞房?就憑裴仁青那個性無能?”

莫邪一愣,張嘴傻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先問她到底是怎麽知道裴仁青不能人道,還是該先提醒她,大家閨秀不該口出這種汙穢的言語。

溫如是也不管他心裏怎麽想,徑自環臂開始為他纏上布條。

兩人身體貼得很近,近得都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熱氣,莫邪甚至能夠聞到她發間熟悉的幽香。

她的鬢邊有一小撮發絲滑了下來,調皮地卷翹著,隨著她的動作撓在他的頸側,癢癢的,讓他忍不住想要抬手幫她捋到耳後。

莫邪心中一動,直到這時候,他才開始後知後覺地不自在起來。可是剛剛退開一步,便被溫如是扯著布條拽了回來,“別動,好好站著別妨礙我。”

莫邪伸手擋開她,結結巴巴地道:“小姐,我可以自己來。”

溫如是怒,早知道就包紮好了之後再告訴他。這人還真是,一脫去死氣沉沉的樣子,就又開始在乎那些莫名其妙的規矩,她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構造!

“把手放下來,”溫如是杏眼圓瞪,指著他的鼻子怒道,“再敢推我小心我揍你!”

莫邪嘴角抽了抽,慢慢放下手,無奈地閉上了嘴巴。

他明明就沒有推她,隻是抬手擋了一下而已。莫邪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情忽然變得很好,好到就算小姐現在真的動手揍了他,他也會覺得很高興。

這是為什麽呢?他想不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july和阿辭的地雷,愛你們~~麽麽噠╭(╯3╰)╮

阿辭扔了一個地雷

july扔了一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