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五)路邊的野獸不要踩

這是張三第一次踏上玄微宮的地界,雲霧繚繞的山峰之上,數座建築巍峨挺立,並不華麗,卻自有一種氣勢和底蘊,真像戲本裏說的天宮啊。張三在心底默默感歎道。

其實不止是他,和他一起來的幾個同伴也看得呆了,傻乎乎地張大著嘴,反應不過來,等到他們回神,已經被玄微宮的道士帶著禦劍飛行,一路朝山頂而去。

直到跟著領路的道士進了位於山巔的冥思殿,張三還沒有醒過神來,他在家裏排行老三,全家都是種田的,靠天吃飯,日子說不上好,隻是能勉強吃個飽飯。家裏已經有兩個哥哥,生下他來隻給家裏的生活平添負擔,張三特別喜歡看書,可是鄉下人家哪裏出得起這個錢?前幾日有道士路過他們村,說他骨骼精奇,適合修道,張三想了想,就收拾包袱、告別父母跟著他們走了。

領路的道士說,冥思殿是玄微宮掌門常年靜修的地方,今日領張三他們過去,是掌門說要親自看一看這一批弟子的潛質。

“便是這些孩子了嗎?”一道溫婉柔和的聲音響起,張三抬頭,看來人是一位手執拂塵、一身淺藍道袍的美麗女子,她看起來極年輕,隻是竟稱張三他們是“孩子”。聽說修道之人都通青春永駐之法,張三不由得在心底嘀咕,這女人的實際年齡,會不會已經能做他們的奶奶了?

領路的道士非常恭敬地行禮:“回卿然長老,此次入山的弟子,盡數在此。”

卿然的目光在張三等人身上轉了一圈,沒說什麽,隻點了點頭:“掌門今日的靜修已經結束,你可以帶他們進去了。”

“是,長老。”

“哦,等一下,”卿然似乎想起什麽,叫住那領路的小道士,吩咐道,“測試新弟子的事,不在我職責範圍內,我便不攙和了。掌門若問起我,就說我去了鎮妖台。”

聽到“鎮妖台”三個字,小道士明顯一愣,隨即拱手,朝卿然笑了笑:“長老好走,代我向玄陽大師兄問好。”

卿然神色淡淡:“難為你還記得他,有這份心,不錯。”

望著飄然遠去的道姑背影,張三覺得真是宛如仙子啊,不由得好奇地多了一句嘴:“道士師兄,這位好看的姑娘居然是長老啊?那鎮妖台又是何物?”

領路的道士一路都和和氣氣,此時卻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不好,竟瞪了他一眼,告誡道:“那是玄微宮的戒律長老卿然!以後進了我門,務必要恪守門規,別看長老平時溫和,真犯了事到她手上,她可不會給你留情的!至於鎮妖台,此乃禁地,不是你該打聽的事,也絕對不得入內!”

“哦……”張三訥訥地摸了摸頭,再次好奇道:“那你們口中的玄陽大師兄又是何人?我聽說玄字一輩,是玄微宮裏輩分非常高的弟子吧?”

“哼,你打聽到的還不少,”道士冷冷回道:“玄陽師兄為我門鎮守鎮妖台已逾十年,自是非同一般,同樣不是你可以打聽的人物。”

“哦,那、那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修了道,是不是就能馬上青春永駐?我看玄微宮裏的道士都很年輕,沒有想象中那種仙風道骨的白胡子老頭啊!”

“你說的那種,自然也是有的……青春永駐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我們隻是老得慢一點而已,”道士的神色有些微妙,低低道,“隻是如今前任掌門和幾位長老皆已不見外人,十年前的那場巨變,實在是太……”

“太什麽?”張三追問。

“你太好奇了!”道士麵無表情地敲了一下他的頭:“不該問的不要問!到了掌門麵前,務必要保持恭謹,少說話,你們都明白嗎?”

正在此時,如水的琴聲從冥思殿裏傳出,曲調優美,寧神靜心,隱隱又有大氣磅礴之勢,如同九天之上傳來的天籟。即使張三等人不懂得音律,竟也被這琴曲感染,一時都立在那裏,呆住不動。

“重山,你已在門口杵了片刻,莫非是要帶著新弟子一起做冥思殿前的看門雕像?”

漫不經心的語氣和著琴聲一道傳出,張三聽出那是個年輕的男人的聲音,音質讓人想到泉水流過青山,沉著,舒緩,優雅。和他、和他村裏那些男的說話的感覺都不一樣,可是怎麽不一樣,他也形容不出來,就覺得這聲音不是凡人能發出來的,一聽就特別仙風道骨,特別能鎮住場子。

沒看跟他一起來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嗎?

領路的道士叫重山,被裏頭的人這麽一說,他赧然道:“掌門恕罪,我馬上把人帶進來。”

掌門!原來說話的這個人就是玄微宮的掌門!

從踏進冥思殿的那一刻起,張三的嘴巴就始終維持著長大的姿勢,冥思殿並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富麗堂皇,反而空蕩蕩的顯得很冷清。但自從他進殿,就能聽到各種猛獸的咆哮聲,可是四處看去,卻不見任何猛獸,唯有一張橫亙半個大殿的壁掛上,盡是說不上名字的珍禽異獸,奇異的是他們仿佛都是活的,正在畫中呲牙咧嘴朝進殿的人咆哮著。

“來人都是我門弟子,勿要胡鬧生事。”

憑窗而坐的白衣青年一挑琴弦,淡淡道了這麽一句,神奇的是,那些畫中的猛獸居然真的就安靜下來了。

張三這才將自己驚奇的目光放到那窗邊安靜坐著的男子身上。

“掌門,新來的弟子都已帶到。”領路的道士重山拱手道。

“辛苦你了。”彈琴的手指頓住,玄微宮的掌門緩緩抬起頭來,白衣勝雪,如瀑的長發隻用簡單的一根緞帶束起,清淡而疏離的氣質,令他整個人宛如一幅名家所出的墨色山水圖,如雲如霧,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這樣一個人,因為氣質太勝,反倒會令人忽略他的五官是如何俊美無儔。隻遙遙看一眼,便已心生敬畏,卻又無比仰慕。

如果自己努力修道,是不是有一天,也能成為掌門這個樣子?

低著頭緊張異常的張三在心裏期盼又渴望地幻想著。

此時道士莫山問:“掌門想如何測試他們?”

“卿然也已見過他們吧?”

“是,但是戒律長老說她……”

“我知道,”修長的手指按著琴弦,男人長長的睫毛垂下,掩蓋眸子神色,隻淡淡道,“這個時候她都會去鎮妖台,無妨。今日的測試本就隻打算讓你來做的,可願試試麽,小娜?”

小娜?誰啊?這殿裏沒別人了吧?張三一頭霧水,又不敢到處張望,正在此時,一道極悅耳好聽的女音傳來,嘻嘻笑道:“那可不,玄微宮好久都沒來新人了,我很期待呢!”

窗、窗台上有人!張三驚訝,他也不知道這女子是如何憑空出現在那裏的,他剛剛觀察過了,冥思殿的窗戶下是萬丈懸崖啊!

道士莫山卻並不顯得如何驚奇,拱了拱手,語氣也沒有很恭敬:“安娜姑娘。”

“啊呀呀,小道士莫山?好久不見了呢,最近又下山去忽悠人了。來,讓我看看,呀,這次都是很俊的小哥啊!”

這女子的語氣帶著調侃,表情動作更是玄微宮中難得一見的活潑,頭發盤成一個髻,隻用一根垂流蘇的珍珠發簪簡單固定。她和掌門一樣,同樣一身白衣,一個靜,一個動,看起來差別很大,卻又和諧萬分,相得益彰。

“小娜,”掌門的神色淡淡,有些許不虞,“我讓你來看弟子的潛質,可不是他們的相貌。”

女子吐了吐舌頭:“我知道啦,阿和!我這便開始還不行嘛!”

她叫掌門“阿和”?聽說掌門和戒律長老是同輩,那麽掌門的道號就是——“卿和”?這個女人叫安娜,名字好奇怪啊,有點異域風情,她怎麽能這麽親密地稱呼掌門啊?

——雖然張三是個男人,可是他的八卦天賦似乎與生俱來。可是正在他暗自揣測的時候,一道勁風直朝他麵門而來,張三下意識抬頭,大驚失色,這個叫安娜的女人居然長袖一揮,化作武器,袖風淩厲,朝他劈砍過來。

“拿出你的本事,還手給我看看,不然就殺了你哦!”女子一邊朝他出殺招,一邊笑眯眯地同他說話。

媽、媽呀!要死人了!張三抱頭鼠竄,奈何大殿就這麽點地方,他被安娜像隻鴨子一樣趕來趕去,狼狽不堪,滿身大汗。

“反應靈活,應對機敏,隻是遇事尚顯怯懦,還需曆練,”張三暈乎乎一屁股坐下來的時候,聽見掌門如金石相擊一樣好聽的聲音響起,好像正是對他的評價,然後他聽見掌門一錘定音,“是個好苗子,將他放到紋須堂去隨玄靈修煉。”

“是,掌門。”

安娜立在一旁,笑容滿麵地玩著自己的袖子,聽卿和把這些新人一個個點評完畢,望了一眼那個先前在她的攻勢下抱頭逃竄的狼狽小子,那小子本來已要跟著大家一起出門,他的感覺好像天生很靈敏,下意識也回頭朝她看了一下。

安娜朝他微微一笑。

這小子立即臉色煞白,連忙轉過頭去快速跑到隊伍最前頭,看起來恨不得立即離開。

好好玩。

安娜不由得又勾唇一笑。

“你在看他?”

卿和的聲音響起。

安娜轉頭,男人並沒看她,低頭一副準備撫琴的樣子,聲音聽上去很平淡,好像對此並不在意,隻是隨口問一句而已。

“隻是覺得他很有趣嘛,”安娜笑著走過去,拉起他欲要彈琴的手,扳開來玩/弄他的手指,還道,“卿和,你知道的,我最喜歡的隻有你啦!”

“勿要胡言,”卿和的神色不變,隻輕輕在她額頭彈了一記,“仍需修身養性。”

“我又不修道,何須講究那些?”安娜低低地笑,伸手攔腰抱住他,仰臉笑道:“何況修道亦有道侶可配,並非要全然忘情,如你這般整天這樣不食人間煙火,才是超級不正常呢!”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安娜全無顧忌,又將頭往他懷裏埋了埋,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就算十年前那些被封印的妖怪以你的七情六欲為食,同你訂下契約,。可是到了如今,你的修為早已超過這契約的束縛,還保持這樣的麵癱臉做什麽?我真想念以前的小卿和呀!”

十年前玄微宮遭逢大變,不知何人放出主宮地下的數十隻大妖怪,掌門和幾位長老皆被重傷。是卿和起用宮中禁止的秘法,以付出自己的七情六欲為代價,同這些妖怪強行訂下主仆契約,這才避免一場大患。

這些妖怪,便是冥思殿中那幅長長的壁畫中的那些猛獸。

而當年,據說這些妖怪是玄陽在同卿和的打鬥中,失手放出,因此他自請去後來修建的鎮妖台守衛,以防止剩下的妖怪再次逃脫。

當然,當年的真相到底如何,或許除了卿和,沒人真正清楚。

他甚至連安娜也並未完全吐露。

“真是的,麵癱麵癱,說了多少次也不聽我的,我可要不高興啦!”安娜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氣鼓鼓道:“不與你聊了,我先前托莫山帶了些山下的玩意給我,我要去找他拿貨了。”

卿和微微頜首:“快去快回。”

待安娜的身影消失在冥思殿外,卿和才將目光投注於壁畫上那些猶有些不安分的妖怪。

安娜說得不錯,那個以七情六欲為代價的契約早已對他無效,這些妖怪,他憑一己之力就能束縛住。

他的師父大長老,在隨前任掌門離去前,曾對他言:“卿和,你天賦異稟,資質卓絕,必將成為我玄微宮中最傑出的一人,隻是你生性固執,怕是終會被俗世所絆,難以飛升啊。”

難以……飛升麽?

卿和抬起自己的手,鼻尖在手指間輕嗅,似乎猶能聞到安娜的氣息,剛剛她就是這樣牽住他的手,並撲進他的懷裏。現在不僅是手指,他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屬於她的味道。

於是,堂堂玄微宮掌門,卿和道長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久違的紅暈,並且漸漸的,越來越紅,有要蔓延全身的趨勢。

卿和感覺到臉上的熱度,匆匆燃了一炷香,手指又撫上琴弦,意圖凝神靜氣,調理內息。畢竟他現在這樣是不行的,因為、因為安娜很快就回來了,他這樣……他這樣千萬不能被她看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癮的地雷!地雷讓我有動力淩晨更文啊!可是……望天,這章到底算昨天的還是今天的呢?好糾結啊~

目測下章會以安娜的視角交代先前發生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被炮灰掉的男女主們和原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