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封信
我親愛的姐姐:
我匆匆寫下寥寥數語,跟你報個平安——我的旅行也進行得十分順利。一位商人將帶著這封信,從阿爾漢格爾踏上返回英格蘭的歸程。他要比我幸運得多,也許我要等上許多年才能再看到故鄉了。不過我現在的狀態極佳,我的水手們個個英勇無比,所向披靡,就算看到巨大的浮冰不斷地從我們身邊漂過也毫不退縮——這些浮冰預示著我們前往的地帶有多麽凶險。我們早已抵達了高緯度地區,但此時正是盛夏,雖然英格蘭算不上有多暖和,但那一陣陣強勁的南風卻帶著一股超乎我意料的暖意,拂麵而來,推動船隻急速駛向那些我迫切想要抵達的海岸。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值得在信裏一提的故事,偶爾的一兩陣強風,或是船身的一個小裂口,對於經驗豐富的領航員來說,是根本不值得記錄的。如果航行可以一直如此順利,那我可真是要謝天謝地了。
再見了,我親愛的瑪格麗特。請你盡管放心,為了你,也為了我,我會保持冷靜、謹慎、隱忍,絕不會魯莽行事。
我的努力一定會換來成功的桂冠!我已經航行了這麽遠,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開辟了一條安全的航線,就讓耀眼的群星見證我獲得成功的那個偉大時刻吧。繼續前進,征服這難以駕馭的大自然,沒有什麽能夠阻止堅定的心和決絕的意誌。
想到這裏,我不禁心潮澎湃,激情噴湧。但我必須要擱筆了,願上天保佑我摯愛的姐姐!
你的R.W.①
17××年7月7日
第四封信
致英格蘭的薩維爾夫人:
17××年8月5日
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不得不將它記錄下來,雖然很有可能在你看到這些信件之前,我就已經回到了你的身邊。
上個周一(7月31日),浮冰完全包圍了我們,堵住了所有的去路,幾乎沒有給船隻留下任何前行的空間。那種情況著實有些危險,且當時我們還籠罩在濃濃的大霧之中。我們隻好原地不動,期望天氣及海麵情況能夠有所改善。
兩點鍾時大霧開始漸漸散去,我們四處眺望,映入眼簾的卻都是延綿不絕,形狀各異的巨大冰塊。我的一些水手開始歎息起來,我則開始感到焦慮不安。這時突然一幅奇怪的景象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讓我們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我們看到在半英裏①外,有一架上麵固定了一個低矮車廂的雪橇,由幾條狗拉著,正往北邊駛去。一個看起來像人但卻異常高大的家夥坐在雪橇上,趕著那幾條狗。我們一直用望遠鏡看著這位疾馳而去的旅行者,直到最後他完全消失在起伏的冰川之中。這一幕完全激起了我們的好奇心:我們深信自己已經遠離任何大陸數百英裏之遠,但這個奇異的景象似乎說明,事實上我們並沒有想象中走得那麽遠。不過雖然竭盡全力地觀察他的行蹤,但被冰山重重圍困的我們,完全沒法跟上他的腳步。此後大概兩個小時,我們聽到海麵上傳來了聲響,入夜之前冰山開始融化,我們的船也得以解放。不過由於擔心在黑夜中前行會撞上未完全融化的大塊浮冰,所以我們一直停泊到早上才出發,同時也利用這個機會調整休憩了一番。
當第二天早上天色放亮,我來到甲板上時,卻發現所有的水手都集中在船舷的一側,似乎在和海裏的什麽人說話。事實上,在一塊大浮冰上有一架雪橇,和我們之前看到的那個十分相像,它在夜間漂向了我們。隻剩下一條狗還活著,且雪橇上還有一個人,水手們正在勸他上船。這個人和我們昨天看到的那個旅行者完全不同,那個看起來似乎是某個荒島上未開化的野蠻人,而這一位則是個歐洲人。當我來到甲板上時,船長朝他說道:“這是我們的隊長,他是不會眼看著你在大海上自生自滅的。”
一看到我,這個陌生人就用一種帶著異國口音的英語跟我說話。“在我上船之前,”他說道,“你能好心地告訴我你們的船要駛向哪裏嗎?”
你一定能想象得出,當我聽到一個垂死之人,向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時,會有多麽的驚訝。我的船對他來說,應是最為珍貴的救命稻草,是就算拿世間最為寶貴的財富,也無法換取的機會。不過我還是回複他說,我們正在進行北極探險之旅。
聽到這個回答他感到非常滿意,十分高興地上了船。上帝啊,瑪格麗特,如果你親眼看到這個人是如何忽視自己的安危,你也會驚愕不已的。他的四肢幾乎都要凍僵了,身體也因為長期處在疲憊和疼痛之中變得虛弱不堪,我從沒見過身體這麽差的人。我們試圖將他抬到船艙中,但他一離開新鮮空氣就昏了過去。於是我們又把他抬到了甲板上,用白蘭地給他擦身,活動他的四肢,還給他灌了一點酒。等他一緩過勁兒來,我們立刻就用毯子裹住他,將他安頓在了廚房火爐的煙囪旁。他漸漸恢複過來,喝了一點湯,感覺好了許多。
兩天後他能夠開口講話了,此間我一直害怕他的遭遇會讓他失去理性。當他的身體稍有起色,我就將他搬到了我的房間,並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有趣的人:他的雙眼透露出一種狂野迷離的神色,幾近瘋狂;但如果有人對他表示友好,或是為他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那麽他一下子就變得神采奕奕。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親切友善的麵容,但他平日裏總是一副鬱鬱寡歡,悲傷絕望的樣子,有時甚至咬牙切齒,好像已經再也無法忍受壓在他身上的悲傷一般。
當我的客人身體漸漸好轉起來時,我手下的人們難以遏製地紛紛前來,要求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我絕不允許他們用無聊的好奇心來折磨他,目前隻有完全靜養他才能恢複身心健康。不過有一次,我的副手問他為什麽大老遠地坐著這麽奇怪的雪橇來到這個地方,他的神色頓時黯淡下來。他回答道:“我要找一個從我這兒逃走的家夥。”
“這個人也乘著一輛和你一樣的交通工具嗎?”
“是的。”
“我想我們見過他,就在我們把你救上來的前一天,我們看見冰上有幾條狗拉著雪橇,上麵還坐著一個人。”
這引起了這位陌生人的興趣,他緊接著問了許多關於他口中的魔鬼所走的路線問題。不久之後,當他單獨和我待在一起時,他對我說道:“毫無疑問,就像那些好心人一樣,你一定也對我感到十分好奇吧。但你十分體貼,從來也沒有問起過。”
“當然,如果我就這樣不理會你的感受,對你刨根問底,那是十分無禮且不近人情的。”
“但你從那種陌生而危險的環境中拯救了我,仁慈地將我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很快他就問道,是否我認為冰山的融化也會讓另一架雪橇毫無用武之地。我回答說自己無法確定,因為冰山是在將近午夜時才開始融化的,那位旅行者在那之前也許已經抵達了某個安全之地,但這點我也無從判斷。從此,這位陌生人搖搖欲墜的軀體又煥發了一股全新的活力。他非常急切地想去甲板上觀察那架雪橇的情況,但我還是說服他留在了船艙裏。他的身體太過虛弱,根本無法抵禦外界惡劣的氣候。我向他保證會派個人替他觀察,一旦發現有什麽風吹草動,就立刻通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