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不可以~

“叮”的一聲,電梯就這樣在兩方的無言以對中抵達一層。

眼看電梯門開啟,眼看他毫不遲疑地邁出一步,胡一下整個慌了,他這樣離開太多次,她腦中都幾乎形成了反射弧,下意識地要衝上去抓住他胳膊,死皮賴臉求他。

可這次,胡一下生生忍住求饒的衝動,慪氣地盯著他:“許方舟!如果你現在走了,我們就再也不是朋友!”

許方舟聞言,腳步有一秒的停頓,那一秒胡一下心跳都停止了似的,哪怕他隻是回頭看她一眼,她就什麽也不顧,就……

“朋友?”許方舟慢慢咀嚼這兩個字,竟然笑了,“我有什麽資格跟你胡大小姐做朋友?”

許方舟終究是走了,留給她的是前所未有的冷嘲熱諷,胡一下那仿佛看見了一絲希望的表情,徹底僵在臉上。

電梯平穩上行,這個雙手掩麵縮在角落的女人成了極怪異的一景,在一層搭電梯的兩位乘客耐不住驚詫,頻頻回望,不料這女人突然仰起頭飆出一句怒喝:“看什麽看?沒看過女人哭啊?”

她邊說邊抬起胳膊,鼻涕眼淚一陣亂擦,驚得另兩人趕緊偏頭,不再直視。

胡一下吸吸鼻子,掏出手機,把手機鏡麵當做鏡子用,看到自己一雙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妝也花了,整個人慘不忍睹。

一切都搞砸了……

為了最後一點顏麵,絕不能把自己在周女士麵前的形象也砸了,可她的聲音一聽就像哭過,胡一下不敢打電話,索性發短信:“周女士,我突然接到通知,得去辦事處一趟,可能沒法陪您了。”

“那你忙吧,可要注意身體哦!周末我讓大楊楊把你的時間空出來,兩口子一起回家吃頓飯好不好?”

老人家一般都沒法熟練掌握3C產品,哪料不出幾十秒她就接到這條回信,胡一下突然悲戚地意識到,所有人裏其實隻有她這麽沒出息。

胡一下回了個笑臉,收了電話躲天台吹風。

為什麽每次先妥協的都是她?每次拉下臉來求和的也都是她?女人不都是可以無理取鬧,等男人來哄的?怎麽就她做女人做的這麽憋屈?

人真的不能獨自待著,獨自待著就會這樣滿頭問號,更有甚者,還會像胡一下現在這樣做蠢事——坐在天台一角數欄杆,嘴上念念有詞:“說,不說,說,不說,說……”

到底要不要把事情告訴許方舟?思考這問題已經夠她死傷無數腦細胞,更悲劇的是她數欄杆數到四十幾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低頭看屏幕,詹某人私人號碼囂張地閃爍著——恨!

胡一下按下拒接鍵,剛才數到哪兒了早已忘光光,隻好重新開始,這回,磕磕巴巴數到六十幾,該死的電話又響了!

胡一下恨不得尖叫,惡狠狠關機。數得眼睛都累了,咬牙決定:不數了!睡覺!

這天台的風刮得真是銷魂,卻刮不倒她這個自體發熱機,裹著風衣縮成一團十分暖和,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她還在想,曾經各大論壇瘋傳一個叫《手涼的女生你傷不起》的貼,敢情她體質好,她手熱,就“各種傷得起”了?

再睜開眼睛時,胡一下的第一反應:自己瞎了??

搓搓眼睛再看,周圍真的是一片漆黑!

胡一下蹭地站起,看見對麵的廣告燈箱,這才鬆了口氣。這一覺睡得真是昏天暗地,以為自己隻是打了個盹,哪料一看表,已經快9點!

冷風那個吹,一陣接一陣,她的風衣和手機都不知所蹤,在天台找了一輪都沒找到,難道被風吹走了?胡一下鼻子一癢,頓時連打好幾個噴嚏,無語凝噎:她終於也“傷不起”了……

胡一下搓著鼻子去開門,試了幾次都拉不開——

她最後幾乎整個人都吊在門把手上,吃奶的勁都用上了,大門依舊紋絲不動。後知後覺的胡一下腦中悄然飄進一個聲音:今天,好像是周五……

周五,好像要提前鎖天台大門……

瞬間,胡一下石化了。

急救小貼士:被困天台怎麽辦?

盡快和外界取得聯絡。

可事實證明,理論與實踐永遠不統一。天台被她翻了個底朝天,手機依舊不見蹤影;對著大門又拍又踢,外邊一點動靜沒有;仰頭找天台監視器,脖子都酸了,也沒找著。

比屋漏偏逢連夜雨更悲慘的是什麽?是夜色越來越深,風勢越來越猛,她的噴嚏越打越歡……

鏡頭若從背麵投來,隻見天台與夜色相連,空曠中自帶一份神秘,迎風而立的女子長發飄飄,衣角飛揚,風景畫般美妙。可鏡頭如果從正麵投來,就隻能看見——

眼淚與鼻涕齊飛的女人對著天空某處,聲音沙啞地祈禱:老天,來個人幫我開門吧!老天,讓我的電話響一聲吧!一聲就好,我再也不討厭它的鈴聲了!

老天如何回答?“謔謔謔”的風聲聽來就像“嗬嗬嗬”的嘲笑。

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胡一下被吹得腦袋僵化,手表上的指針都看不清了,扒拉著欄杆躲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可不說話又真怕嘴巴都凍在一起:

“如果你下一秒就救我出去,我會考慮做修女的。不是說修女是嫁給上帝做新娘的嗎?你就救救你未來新娘吧……”

風卷著她的聲音慢慢飄散,快要散盡時,胡一下耳邊突然響起“喀啦”一聲。第一下她還沒仔細聽,可緊接著第二聲動靜響起——

難道,是開門聲?

難道,她的祈禱靈驗了?

胡一下四肢都沒力氣動了,隻有眼睛依舊賊溜溜,果然,下一秒就看見大門豁然拉開。

逆著光走來的上帝,不,是逆著光走來的詹亦楊!

天台太暗,詹亦楊焦急地掃視天台四周,仍沒看見她,胡一下差點“嗚嗚”地哭出來,忍住那點悲戚,奮力揚起胳膊,揮揮手:“我在這兒……”

聲音輕似蚊子叫,詹亦楊卻聽見了,拔足奔來,拽起她就罵:“你搞什麽鬼?”

他語氣再凶胡一下也不管了,原本都凍僵了的手這回別提多利索,三下五除二解開他風衣腰帶和扣子,整個人偎進去,默默歎一句:真暖和……

十幾分鍾之後——

披著他的風衣坐在副駕駛位上,吃著剛從路邊小攤上買來的熱湯麵,胡一下將之前的一切輕描淡寫、一語帶過:“我本來隻想到天台吹吹風,嚐試下啥叫文藝的傷感。哪想到我一點都沒文藝著,反而弄得自己一身狼狽。”

旁邊的詹亦楊冷臉開車,除了手,其他部位一動不動像座瘟神。

吃飽了就有力氣,暖氣吹著也分外舒服,胡一下看看他堅毅得能削死人的側臉,自知理虧,又不知道是該道歉還是道謝,隻好使出往常伎倆,湊到他鼻子下賠笑臉:“喂!幹嘛不說話?”

詹亦楊呼吸有些重,忍著的怒意散在眉梢眼角:“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把你扔下車。”

雖說胡一下最能耐的就是在老虎頭上搔癢,可麵對陰險毒辣,老奸巨猾,狡詐成性的某人,還是免不了心生忌憚。

她默默挪到副駕駛位最邊緣,摟著安全帶小聲回道:“說起來真的很奇怪,當時大門拉開,兩條人影站在門邊,可我立馬就分辨出哪個保安,哪個是你。”

他的鬱結頃刻間融化一半。

胡一下搓搓鼻子,再接再厲:“冷靜前幾天才買了一罐上好藍山,等會兒我求冷靜給你泡一大杯,怎麽樣?”

“藍山?”

詹亦楊微揚的尾音聽來分明是對此感興趣,胡一下忙不迭點頭。不料這一點頭,就又有一掛鼻涕流了下來,無奈找不著紙巾,她隻好偏頭向窗外,接著看風景的當口,用他的風衣袖口擦鼻涕,神不知鬼不覺。

待她看清車子最後停在了哪裏,胡一下才明白自己會錯了意。回憶他當時微揚的語氣,哪是對咖啡感興趣?分明是不屑一顧……

地下停車場的氛圍已經足夠陰森了,再麵對這張陰森的臉,不怪胡一下膽寒:“你……帶我來你家幹嘛?”

“冷靜今晚加班。”詹亦楊說著便下車,繞到她這邊為她拉開車門,擺出一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勢。

“這跟你帶我來你家有毛關係?”胡一下都佩服自己這時候還敢和他嗆聲了。

詹亦楊上下打量兩手空空的她:“你有你家的鑰匙嗎?”

啊!鑰匙還在她包裏,她的包還在辦公桌裏!胡一下的驚詫還卡在喉嚨眼裏,詹亦楊已欺身進車廂,幫她解安全帶。

胡一下摟著安全帶誓死不從,動作間穿堂的風迎麵刮來,胡一下想要捂住嘴巴,可為時已晚,一個大大的噴嚏就這樣直接噴在詹亦楊的俊臉上——

詹亦楊臉部表情、動作,統統僵住。

“我不是故意的!”胡一下趕緊豎起兩隻手指頭,“我發誓!”

她自己都覺得越解釋越像掩飾,詹亦楊淡淡抬眸看她一眼,眼裏流轉著胡一下看不懂的情緒,胡一下隻好乖乖收聲,可她的乖順樣還沒堅持到兩秒,就被詹亦楊接下來的舉動驚得再度炸毛——

詹亦楊拽過她的手,扣住她的肩,作勢要把她扛上肩頭。胡一下連忙往後車裏挪,身形高大的他嚴嚴堵著車門:“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要我代勞?”

胡一下那個恨啊!想到他好歹算她半個救命恩人,又生生吞下這股怨氣:“我自己走……”

她期期艾艾地下車,順手把風衣還給他,他卻不接:“我看見你用它擦鼻涕了。”

胡一下臉紅了,臉綠了,臉有紅又綠了。

事實證明,她還不是那麽了解他,不是那麽了解什麽是真正的陰險毒辣,老奸巨猾,狡詐成性——

進了詹亦楊的公寓,沙發還沒坐熱,詹亦楊從臥室裏折出來,遞給她浴衣。

胡一下愣了愣,看看他晦暗的臉色,慢慢慢慢抬起雙手交叉在胸前,身體往後靠,臉上一副遭遇惡霸的良家婦女表情:“你想幹嘛?”

“進去洗個熱水澡,免得感冒發燒。”

某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把一件很不靠譜的事說得十分有道理,十分有說服力,在他的映襯下,胡一下總覺得自己很沒品、很沒有女人該有的高姿態,這回她可不能再丟人,自認為優雅地起身接過浴衣,自認優雅地走過詹亦楊麵前,走出了他的視線範圍,立馬撤掉一切儀態,撒丫狂奔進浴室。

泡了澡真的舒服很多,胡一下真想睡在浴缸裏,可某人跟掐準了時間似的,她剛洗好,他就在浴室外敲門,一分鍾不差。

胡一下戀戀不舍出了幹濕分離區,他的浴衣他的尺寸,她穿上它,跟穿了件上爆`乳、下開叉的曳地長裙似的,胡一下隻好把腰帶紮緊再紮緊,攏緊領口去開門。

她這活生生的美人出浴圖怎麽著也能看得他一愣不是?哪料他隻瞥了她一眼就領她進廚房,邊端給她一杯熱騰騰的,邊說:“如果你以後再鬧失蹤,我就天天把你栓褲腰帶上,讓你再也沒別的地方去。”

他的警告聽起來怎麽這麽滑稽?胡一下忍不住笑出聲,看見他認真至極的表情,才正正臉色:“對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他沒搭理。

“這什麽藥?怎麽跟洗腳水味道一樣?”

他也沒搭理,把她一人留在廚房,自個兒一人出去了。胡一下再聞聞這藥,還是不能接受,索性把藥倒了,磨蹭了一會兒也跟著出去。

他坐沙發上看電視,看起來挺閑,沒什麽正事要做,胡一下一屁股坐茶幾上,直接攔住他視線:“喂!我又沒欠你錢,你對我態度好點行不行?”

詹亦楊原本倚著沙發,如今慢慢坐直身體,傾身而來:“我態度不好?”

“我問十句你一句都不答,這叫態度好?”

“我從來不做虧本買賣。”

“什麽意思?”

“要我回答你的問題,可以,不過你得先回答我的。”

“沒問題。”

一來一回像在玩益智遊戲,胡一下大膽放話,哪料他突然話鋒一轉:“你為什麽突然想要文藝的傷感一回?”

第一回合胡一下就被問住了,沒等她吱聲,他又問:“因為許方舟?”

胡一下一時語塞,見他一瞬不瞬盯著自己,撓了半天頭,沒想到任何托詞,隻能兩手一攤,和盤托出:“許方舟以為我懷孕了,我們徹底鬧崩了。”

詹亦楊分明皺了皺眉,可他的表情很快恢複一片平順,甚至重新倚回沙發上,看起來格外優哉遊哉:“你打算怎麽辦?”

胡一下覺得自己腦子都有點犯暈了,彼此明明應該一個問題交換一個問題,怎麽他光顧著問了,她隻能乖乖回答?

可惜她暈的真就隻能順著他的提問繼續下去:“周女士讓我們周末回去吃飯,我到時候告訴她真相,搞定一切之後我再去找許方舟。反正我在他麵前低聲下氣慣了,多這一次也不多。”

詹亦楊撫了撫額,視線偏向了另一邊,好半晌沒說話,胡一下等了等:“那換我問咯……”

話到這裏卻被他打斷:“他到底有什麽好?”

胡一下討厭這樣的氛圍,自己就像個被逼問的囚犯,可一般的審問官也不會像他一樣,語露無奈——

斟酌了半天,胡一下歎口氣:“我隻知道他騎自行車載別人的時候,我很希望他載的是我。他和別人看電影坐情侶座的時候,我很希望坐在他旁邊的是我。”

詹亦楊像是笑了下。

這男人曆來笑比冷臉還教人害怕,胡一下自然開心不到哪去,隻覺得自己被他鄙視了,以為他要說些冷嘲熱諷的話,果然,他真就這麽說了:“你們在看電影的時候,我和方舟在華爾街拉風險投資;你們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的時候,我們在各大投行間奔波,恨不得腳上裝火箭。”

“切!你這是赤`裸裸的炫耀!”今晚是輪不到自己發問了,胡一下起身,調頭就走,“主臥歸我睡。副總就委屈你做一晚廳長吧。”

今晚之前,胡一下還真不知道自己有認床的毛病,可惜在這張隱約充滿某人氣息的床上,她反反複複“煎魚”,就是睡不著,不知道是暖氣太足還是被子太厚,翻來覆去到最後,她出了一頭的汗,熱得嗓子都開始冒煙。

實在挨不住了,她披著被單,一路拖到廚房,準備給自己倒杯水。路過客廳時看到牆上的鍾——將近午夜。

不料廚房竟然亮著燈,灶台上的食物飄來陣陣香氣。

胡一下人生頭一遭見背影這麽英挺這麽帥氣的廚師,估計熱昏了頭才思維慢半拍,直到廚師回過頭來,她才想起:自己身處詹某人的家,這廚師,自然也隻能是詹某人!

“你沒吃晚飯?”

“光顧著找你了。”

真是赤`裸裸的邀功啊!胡一下琢磨了一會兒接下來該說些什麽,然後……

沒有然後。

身體的熱一瞬間全湧進了她眼睛裏似的,胡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兩眼一黑,兩腿一軟……

暈過去的最後一幕,是某人焦急的臉。醒過來的第一幕,是某人閉眼沉睡的臉——胡一下眨眨眼睛,眼皮還是沉的。

醒來那一刻胡一下還有點暈,一時不知何時何日,隻能癡癡看著自己頭頂上方的他的臉。

詹亦楊上半身斜倚著床頭架,睡得比她沉多了、也安穩多了,而她,枕著他的腹部,兩個人睡得就像一個十字架。

胡一下低頭看看自己,還好,衣服還在……再看看這張說熟悉不算熟悉、說陌生又不算陌生的床,胡一下想要起身,結果身體比眼皮還沉,動都不能動。

看來自己不喝那杯“洗腳水”所以遭報應病倒了……反正是周六,他又還沒醒,胡一下索性老神在在觀察起他來。

他還是昨晚那副辦公室打扮,不過襯衣扣子隻扣了一顆,胡一下眼皮底下就是他的腹肌,一塊,兩塊……她數到第六塊的時候,某人突然動了!

胡一下驚得趕忙閉眼,不出兩秒就有慵懶男聲傳來:“別裝了,我看見你醒了。”

她自然要死扛到底,盡力調整呼吸死活不睜眼。

原本腦袋下枕著的是他腹部,如今他抽身坐起,她腦袋就砸在床鋪上,可就算這樣她還是一聲不吭,繼續裝睡,直到——

慢慢的有男人的氣息湊近她的唇,再拉近一些些距離就要吻上,胡一下隻覺神經末梢正貪婪地感受著那一星一點的溫熱氣息,她霍地睜眼:“我沒刷牙!”

詹亦楊定住。

她趕緊一骨碌滾到一旁。因為力氣不夠,滾得不夠遠,詹亦楊緊隨其後貼來,眼看他手繞到她前邊,胡一下頓時死的心都有了:“我是病人,你不能欺負我……”

以為他要襲胸,豈知他不過是要摸她額頭,語氣還帶點責備:“還有點燒。”

“……”

他幫她拉好被子,起身扣衣服:“想吃點什麽?”

“幹嘛突然對我這麽好?”胡一下用被子蒙住頭,隻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邊,警惕地看著他,聲音卻帶著濃濃鼻音,一點威嚇力都不存,“說!你有什麽企圖?”

他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問:“粥?”

“我不餓。”

“你確定?已經快下午兩點了。”

他的聲音真是該死的溫柔,一點都不像他,胡一下的肚子都咕咕叫著抗議她對他的抗拒了,咽口口水暫時壓一壓轆轆饑腸:“還要配肉鬆……”

詹某人走了之後她繼續迷迷糊糊地睡,他端著吃的回來,都不需要開口叫她,被粥香勾出的饞蟲已經把她勾醒了。

胡一下捧起碗就開始狼吞虎咽,發燒一晚,粥再燙她都不覺得,轉眼就解決掉一碗,豪邁地把手一伸,一旁的詹亦楊真就乖乖接過碗,替她又盛了一碗。

這回,胡一下卻忘了接回碗。隻因她看見了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

看了半晌,她終於抬起頭來看他。

詹亦楊還是那副讓人要死不死的模樣,胡一下越看越覺得驚悚,發燒感冒本就講話不利索,現在更是磕磕巴巴:“你,你……替我戴上的?”

詹亦楊慢悠悠坐到床側,把碗擱在床頭,轉而執起她的手,慢條斯理地摩挲她的指尖:“你不記得你昨晚對我說了些什麽?”

她昨晚燒得迷迷糊糊,哪能記得?

胡一下忘了抽回手,隻顧仔細窺看他的臉,突然覺得他此時的表情似曾相識——有點不真實,還帶點幽怨的表情……

似乎曾經在酒吧,他就是頂著這張曖昧的臉問她:“你難道真忘了第一次帶你赴局你喝醉,都對我做了些什麽?”

當時她差點從高腳椅上跌下去,此刻,她幾乎從床上跌下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子,也穩住淩亂的心,篤定了不信他的鬼話:“你又想誆我。”

不知不覺間他已把彼此的距離縮得極短,之前那些溫柔的表象頃刻間化為烏有,他的眼裏,現出一貫的誌在必得:

“你說你當時在天台發誓,如果上帝讓你出去,你就嫁給上帝做修女。可是沒想到,救你出來的是我。”

胡一下亂了。這話應該是她說的沒錯,可……她不敢再往下想,唯唯諾諾的心思全係在他一張嘴上:“然後?”

“然後你讓我幫你戴上戒指。”

“不可能!”

詹亦楊緩緩傾過身來,近到胡一下都能看到他瞳孔裏那個小小的局促不堪的自己,他像是有點可惜,又有點癡迷:“小狐狸清醒的時候總愛口是心非,還是喝醉或者生病時可愛些。”

“不可能,我已經有許方舟了……”她還喃喃自語著,不肯相信。

曾經一提到這名字他臉色就會微微一沉,此刻他的表情卻絲毫不變,反倒像看著個執迷不悔的小孩子似地看著她,細心地教導、指正:“你從不曾擁有他。”

胡一下聞言,一度愣怔,聽他繼續道:“甚至可以說你從沒愛過他,你愛的隻是那種得不到的感覺。”

顯然,她不是個教學相長的好學生,半天沒繞懂他的話,詹亦楊怕拍她後腦勺:“小姑娘EQ太低,不過還有救,我就吃虧點,接收了你吧。”

胡一下思考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放棄,轉而不屑地看著這個純粹找罵的男人:“用我這種低EQ生物去對付你好哥們和你前女友,難道你這就叫高EQ的行為?”

她有精神吵架了,詹亦楊反倒退避三舍,重新換上一副謙恭,側身取過她的衣物,甚至還有沒拆標牌的大衣外套:“快換衣服吧,去醫院打一針,然後回老宅,周女士正等著我們。”

胡一下原本還想乘勝追擊,打一場漂亮的嘴仗,可他這麽一說,胡一下又不禁有點偃旗息鼓。一來她實在沒什麽力氣吵架,二來轉念想想,還是盡快和周女士解釋清楚比較重要,和詹某人一爭高下這事兒,來日方長。

胡一下暈暈乎乎地出門,暈暈乎乎到了醫院,又暈暈乎乎到了老宅,可待詹亦楊領著她進門,待她看清眼前這一幕,她不暈了,徹底不暈了——

因為她看見了一屋子的人!

胡一下看著一屋子的人發愣,一屋子的人卻統統看著她發笑,還沒反應過來,周女士已經直奔胡一下而來。

接下來的半小時,胡一下被迫跟著花蝴蝶般滿場飛的周女士來到一位又一位長輩麵前:“這位是大伯。”

“這位是二叔。”

“這位是小姨。”

“這位是……”

甚至還有小妹妹從大人們中間殺出一條血路來到她跟前,抬起小手摸她肚子:“阿姨的小寶寶也是從胳肢窩裏塞進去的?”

胡一下臉“刷”地一白,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對著那麽多張笑臉大吼:我沒懷孕!

那麽多人,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淹死她……

悲催間,又有一雙手貼到她腰上,胡一下頓時悲從中來,又是哪家的孩子?該不會問她:阿姨肚子裏的小寶寶是不是從腳底板塞進去的?

不對!這是大人的手!男人的手——

胡一下剛醒悟過來,腰上那隻手已經輕輕一攬,將她攬進某人胸膛,同時,耳畔響起某人的聲音:“她有點不舒服,我先帶她上樓。”

周女士的臉色立即晴轉多雲,特別留心看了胡一下的表情,詹亦楊都還沒來得及動,周女士已經慌張地催促起來:“這孩子臉色確實不好,快快快,快帶她上樓。”轉頭又對胡一下說:“我也是太開心了才把大家都請來,客廳人多,空氣不流通,你們晚飯前就別下來了,廚房裏煨著血燕,好了我叫人端上去給你。”

到了樓上房間,胡一下徹底裝不住了,像熱鍋上的螞蟻,焦急地來回踱步。詹亦楊自在多了,從更衣室抱出一大摞母嬰專用衣物:“都是周女士買的。地下室裏還有尿布、奶粉什麽的。”

見他一臉坦然,胡一下徹底無力,把自己丟進小沙發裏:“你就沒罪惡感麽?”

詹亦楊無謂地聳聳肩,把衣物往床上一丟,轉頭也坐進小沙發裏。一八幾的個頭和她擠一張小沙發,胡一下看看對麵的長沙發,幾乎氣絕。

真想踢他下去,可轉念想了想,胡一下臉上的凶惡相頓時沒了蹤影,反而還用肩膀親昵地撞撞他:“要不……派你做代表向他們坦白?”

詹亦楊皮笑肉不笑地瞅瞅她,搖頭。

白白陪了笑臉卻沒撈到好處,胡一下立馬抬起無影腳踹去,無奈某人眼疾手快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她沒踹著他,反而被他輕巧一抬,轉眼成了她軟軟地窩在她懷裏。

她像一隻哼哧哼哧發著怒的貓兒,卻隻能任由他抱著,摸著她的腦袋:“嫁給我不好麽?”

“不好。”胡一下自顧自低頭拔戒指。一整個下午她已經試過無數次,如今還是沒能取下它,令她不禁思考一個可能性:難道自己發燒燒到身體都腫了?

“我哪點比不上許方舟?”

胡一下的神智就這樣被他輕巧勾回,他問得很戲謔,胡一下緩了緩,也沒打算真的回答:“你會騎自行車嗎?”

“不會。”

“你也沒陪女孩子看過電影吧?”

他不回答了。胡一下就當他是默認,挽起一副同情臉孔看她:“你看,光這兩項你就比不過他,你還有什麽……唔!”

電光火石,劈裏啪啦,火辣深入,唇舌揉膩——胡一下又暈了。許久他才重新抬起頭,啄一下她嘴角的津液,看著她的眼睛微笑:“你的眼神告訴我,他這個絕對比不過我。”

說著又要不管不顧地吻下來,胡一下剛才一時不備,這回絕對不再讓他得逞,急忙把臉一偏。

自己燒得神誌不清的時候到底對他說了什麽,讓他對一切都變得萬分篤定?

一頓家宴,胡一下除了吃了無數味道奇差、難以入口的補品,除了笑納無數恭賀的禮物,除了收到無數育兒經,除了假笑到發僵的嘴角——其他什麽也成果都沒有,最關鍵的話也始終沒能對周女士說出口。

最後當周女士拍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你公公的一些戰友和朋友也想見見你,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等你公公回京讓他自己張羅。”胡一下的內心溝壑,瞬間淌滿淚水。

詹亦楊駕車,一聲不吭,但看著分明是愉悅,胡一下癱在副駕駛位上,跳車的心都有了:“我們該怎麽辦?”

“老辦法。”

“什麽老辦法?”

“事情敗露之前,趕緊生一個。”

胡一下真想一個毛栗子敲過去,可惜她早就沒力氣了,最後一點精氣神也隻能掛在嘴上說說:“我才不跟一個連自行車都不會騎的男人生孩子!”

詹亦楊沒再接腔,胡一下自討沒趣,摟著安全帶睡覺。直到把她送到冷靜公寓樓下,他也隻是摸摸她額頭,確認她不再燒,才放她下車。

胡一下卻遠沒有他那麽隨遇而安,眼看他要駕車離去,胡一下咬咬牙,最後一搏:“我們真的不去向周女士坦白?”

詹亦楊手肘撐在窗棱上看她,他眼光一向很準,幫她買的大衣外套十分襯她,看得他不禁眯了眯眼。

他對她的問題其實不太上心,隻隨口答道:“如果我們坦白了,你還能活的很好,而你再見到我那天,將會在我的葬禮上。”

葬——禮?

“明天見。”

“明天見。”

胡一下如今隻剩下滿腦子的驚悚,再顧不上聽他說什麽,更顧不上看他升起車窗玻璃之前,嘴角那抹促狹的笑。

胡一下就這樣“飄”回了公寓樓,門衛大爺叫了她幾遍她才聽見,一臉驚悚的表情迎向門衛大爺,嚇得對方一時都忘了說什麽,好半晌才繼續道:“冷二妞今早出差了,讓我把鑰匙留給你!”

“謝謝啊……”她那表情哪像是在道謝?臉上分明隻寫著兩個字——葬禮!

冷靜出差,給她留了字條:

冰箱裏存了一個星期的幹糧,不會餓死你的。還有,要和你男人溫存就去他家溫存,不準把男人帶回我的家!

如果冷靜在,一定能幫她抉擇,到底是真的嫁了,還是任由詹某人被周女士砍死……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胡一下,害她一夜沒睡好,第二天醒來時窗外還是昏暗的,她也不知道到底幾點,而在這時,家裏的座機已經歡快地響了很久。

擾人清夢無異於犯罪,更何況是吵醒這個淩晨才好不容易睡著的胡一下,更是罪加一等,麵對罪犯她自然要足夠凶神惡煞,劈手接起電話就運足了怒氣:“誰?”

這一聲斷喝威力驚人,胡一下自認起碼要唬得對方愣上好幾秒,哪料幾乎下一秒對方就回道:“下來。我在你家樓下。”

“詹——亦——楊?”

“一起吃早餐。”

胡一下“啪”地就把電話掛了,窩回被子裏時,嘴裏還念念有詞:“我產生幻覺了,產生幻覺了……”

她不是不敢相信,而是不願相信——隻因她被吵醒之前,正夢到自己出席詹某人的葬禮。

無奈不足片刻,外頭竟然響起門鈴聲,胡一下賴床半天,死命捂著耳朵,手放下來之後,門鈴聲竟然還沒停!

她徹底敗了,頂著一臉睡眠不足的模樣和一頭雜草似的頭發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精神抖擻的、不是詹亦楊是誰?

詹某人這個不速之客出現,胡一下徹底沒覺睡了,被詹某人一雙鷹眼注視著,刷牙洗臉換衣等等,一切都在10分鍾之內完成,胡一下就這樣頂著一張怨念至極的臉被他帶到樓下,被他帶到——

一輛嶄新的自行車麵前。

胡一下徹底愣了,看著他跨上自行車,她楞得無以複加,詹亦楊卻隻是豎起大拇指,指指車後座:“上車……”

為了某人一句戲言連夜學習自行車的某人,大家怎麽傷的起啊!

傷不起的作者+傷不起的詹大人……這樣的組合大家怎麽舍得不留言,怎麽舍得傷害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