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攝政王的語氣非常平緩,但眼神中卻滿是決絕的意味。

小璿子和白韻兩人心中早已震驚得無法言喻,前者還好,畢竟見證過“燕九”和陸凝霜的一次次幽會,但白韻卻是如墜雲霧一般。

她看著即將出手的攝政王,心想這是要鬧哪樣?

但她也知道,以攝政王的身手,自己是不可能攔得住的!

縱然什麽都知道,可白韻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向著那個纖細的手掌衝了過去,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有人搶先一步。

白韻驚詫地看著身前的小璿子,心想這個小太監沒有武功在身,為何速度會這麽快?竟是擋在了自己前麵。

不管再快,正麵承受攝政王必殺的一掌,就算是蕭雲都會有些吃不消,何況是小璿子?

小璿子瘦弱的身軀如斷線風箏一樣飛了出去,禦書房牆邊的書架轟然破碎,將他埋在了下麵,不知生死。

一擊不中,攝政王看了一眼白韻以及她身後的呂子勝,不知為何,心中竟是生出幾分味道來。

種種感覺衝擊著她的心神,攝政王忽然閉上了眼睛。

“我是陸凝霜。”

呂子勝沒有去管小璿子,因為沒有必要,趙禦醫不在這裏,他就算再傷心也無濟於事。

“但你不是燕九。”

攝政王,或者說陸凝霜看著呂子勝,晶瑩的淚水如珍珠一般垂落,惹人憐惜。

呂子勝歎了口氣,道:“你知道我是的。”

“你不是!”

攝政王大聲喝道:“我認識的燕九公子,飄然若仙不染凡塵,你呢?你是皇帝!”

說到此處,她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呂子勝,道:“但我現在想讓你好好活著。”

言盡於此。

攝政王忽然舉起手掌,向著自己的額頭拍去。

“不要!”

呂子勝大聲喝道。

哪怕一開始攝政王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都認為陷入如此險境,是因為自己棋差一招。

但現在,他前所未有地想要一身武藝,去攔下那個纖細的手。

萬念俱灰。

呂子勝突然感到像是天旋地轉了一樣,接著,他便聽到了一聲巨響。

禦書房中陷入了無盡的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呂子勝睜開了眼睛,然後又揉了揉眼睛。

似是對眼前的畫麵有些難以接受。

攝政王已經昏倒在地,被白韻抱在懷中,而自己近旁站著的,卻是本應該在城外的蕭雲。

呂子勝感激地看了一眼蕭雲,道:“後麵還有一個。”

蕭雲欲言又止,他不明白陛下為何對一個太監的命如此上心,這種時候,不應該是去關心如何處置攝政王嗎?

但剛剛攝政王自盡時,為何陛下會表現得那麽……痛徹心扉?

蕭雲隻感覺自己的世界開始崩塌了……

好在他對皇帝陛下的信任是足夠的,呂子勝話音剛落,他便走到後麵破碎的木堆中,將小璿子抱了出來。

“稟陛下,還活著。”

呂子勝點了點頭,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攝政王隻是昏了過去,小璿子也留了一條命。

這算是皆大歡喜?

不再多想,呂子勝道:“你去找周衛,帶趙禦醫進宮。”

蕭雲行禮道:“微臣遵命。”

呂子勝道:“嗯,朕去城頭一趟,你先去吧。”

蕭雲麵露異色,旋即釋然。

城外的戰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就算蕭雲親臨,也不過能夠阻止一方繼續進攻,但殺紅了眼的敵軍若是不依不饒,縱然是蕭雲也無計可施。

世上能夠阻止外麵的廝殺的隻有兩人,這兩人此刻都在禦書房中,攝政王既然已經昏倒被擒,外麵的廝殺自然再沒有意義。

……

“咚!”

“咚!”

“咚!”

三聲戰鼓,又接三聲金鳴。

不管何時,能夠將人從一種情緒或者感覺中拉出來的,隻有更強烈的刺激。

叛軍雖然是叛軍,但皇帝畢竟也是皇帝。

在皇權深入人心的時代,見到皇帝和見到神明的區別並不算大。

喊殺聲漸息,擁擠的人群自然分開,一小半跪倒在地。

呂子勝看著下方道:“收兵!”

君無戲言,天子既然發話,西境軍隻好收兵。

但叛軍此刻已經占據了上風,自然會有些許情緒。

常思落走到前方,行禮道:“陛下。”

呂子勝知道他的意思,道:“攝政王已經在朕的禦書房中,你們都是朕的子民,再打下去有何意義?”

“將士們,你們的戰場不是京城,而是遠京,是伊倫河;你們的敵人也不是眼前人,而是草原上那些茹毛飲血的蠻人!”

說完這句話,呂子勝直接轉身而去,沒有看下方數萬兵馬,也沒有去看常思落。

但他剛剛那句話卻留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不管是西境軍還是攝政王手下的叛軍,此刻都生出了幾分荒唐的感覺。

自古戰爭必有勝負,但我們是贏了,還是輸了?

……

“戰爭沒有勝利者,隻有失敗者。”

呂子勝的心情遠沒有看上去那麽輕鬆,他走上城頭的那一瞬間,並沒有被那種數萬人齊齊下跪的場景所震撼,而是被濃鬱的血腥味催得直欲嘔吐。

屍橫遍野,原來是這樣……慘絕人寰!

白韻道:“但這一局終究是陛下勝了。”

呂子勝搖了搖頭道:“他們有著叛軍的名號,但同樣是朕的子民。”

白韻知道陛下此刻隻是在犯所有勝利者都會犯的一個錯誤,於是沒有出口辨別,隻是用沉默表示自己的尊敬。

“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呂子勝問道。

白韻點了點頭道:“明白一些。”

“攝政王應該是名女子,而且傾心於陛下。”

呂子勝道:“不錯,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

白韻感歎道:“怪不得。”

說這句話的時候,呂子勝發現白韻的臉頰上突然浮現出一抹緋紅。

他挑了挑眉道:“怪不得什麽?”

白韻道:“怪不得那兩年臣妾能夠過得那麽寧靜。”

呂子勝啞然失笑,起身道:“跟朕走一趟。”

白韻先是驚訝,但很快便明白了,之前她不得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後花園中,自然是擔心被攝政王的眼線看到。

但此刻攝政王已經如階下囚,這種擔憂便煙消雲散。

“去哪裏?”

呂子勝笑道:“長春宮。”

陸凝霜還在昏迷中,她的情況就連蕭雲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呂子勝隻好先把她好生養在宮裏。

城外的叛軍在常思落的耐心遊說下終於再次對皇帝陛下表示了忠誠。

小璿子隻要沒死,有趙禦醫在就不用多擔心。

王巍之等人被一旨詔書免了官職,但之前那些年裏他們手中不知道染過多少鮮血,皇帝陛下自然不可能就這麽讓他們金盆洗手。

抄家入刑這種事兒,周衛在行,不需要呂子勝多過擔心。

唯一令呂子勝有些無奈的是,馬文襄期間還入宮一次,千萬萬算,呂子勝居然沒有算到這位老臣是來要錢的。

呂子勝知道打仗會勞民傷財,但卻沒有料到居然會傷到如此地步,之前靠著幾首詩賺來的銀子,竟是被馬文襄一點不剩地全部拐走了。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呂子勝對此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

想這些一是為了梳理思路,二則是因為禦書房和長春宮不算近,走在路上不想點什麽實在有些無趣。

長春宮到了。

再次看到皇帝陛下,宮女似乎是得到了指示一般,沒有請示便將兩人請了進去。

這是呂子勝第一次見到自己名義上的母後。

但真正吸引到呂子勝目光的卻不是太後,而是他身後那名女子。

當他看她是,寧紅鯉也在看著他。

寧紅鯉的姿色當然極其不俗,如果細細看去,她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氣韻像極了蕭寧的那種嫵媚,但卻稍有不同。

她不經意間的舉手投足,都會給人一種頑皮的味道,但呂子勝能夠看出,這種似童真一般的氣質下掩藏著的,卻是難以馴服的野性。

不知道看了多久,呂子勝終於明白為何自己一進來就被對方吸引住了。

那日在霜月樓中醒來之後,呂子勝推開門曾看到一個背影。

此刻他雖然看到的是寧紅鯉的正顏,但他卻可以斷定,當時看到的就是眼前之人。

“陛下一來長春宮便被哀家的侍女勾住了魂魄?”

太後似笑非笑地看著呂子勝道。

呂子勝玩味地笑了笑,沒有立刻揭穿“太後”,而是說道:“不錯,不知道太後能否將此人給朕?”

“太後”搖頭笑道:“哀家用慣了,難以割愛,何況後宮佳麗三千,難道還不夠陛下挑選?”

呂子勝笑道:“後宮雖大,但佳人卻是難覓。”

“其實說起來,朕和這位姑娘還有一麵之緣。”

“太後”沒有說話,倒是寧紅鯉下意識地“哦”了一聲。

呂子勝敏銳地注意到,這名女子在不經“太後”允許的情況下開口說話,竟是沒有遭到嗬斥,看來此二人並非簡單的主仆關係啊。

“朕曾經在霜月樓中見過一位姑娘。”

呂子勝笑道:“但不知為何,那位姑娘當時似乎是在躲避一樣,隻給朕留下了一個背影。”

和聰明人說話不用說得太通透,否則會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坐在“太後”的位置上卻能夠對權勢絲毫不上心,任由攝政王在朝中籌劃,這自然不僅僅需要耐心,還需要聰慧。

隻有真正聰慧的人,才不會耍小聰明。

寧紅鯉很快便明白了呂子勝的意思,笑著問道:“凝霜在你手裏?”

呂子勝笑著點了點頭。

寧紅鯉道:“不愧是燕九公子。”

當時她去霜月樓便是為了見一見這名才子,當時整個天字號房中除了陸凝霜和管事,便隻有呂子勝和那名太監。

沒有人會對太監上心。

眼前人隻能是那個讓陸凝霜甘心陷入紅塵的燕九。

紅塵這種東西是否能夠勾人心魄固然看個人的意誌,當然可要看紅塵夠不夠紅。

陸凝霜心誌何其堅韌,卻是一朝淪陷,情之一字,真是不知從何而起。

而寧紅鯉卻沒有意識到,在簾後她的香榻上,還放著燕九的詩篇呢。

呂子勝大笑道:“還未問過姑娘芳名。”

“寧紅鯉。”

“那朕的這位母後?”

看著呂子勝玩味的笑容,“太後”俏臉微紅,道:“玉心婉。”

“名字都不錯。”

呂子勝道:“隻是兩位準備如何做?”

寧紅鯉和玉心婉都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

他來到長春宮揭開真相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為了逼自己兩人做出抉擇。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皇帝尤其如此。

麵對兩位角色,是個男人都會動心。

皇帝可能是男人,也可以不是。

玉心婉道:“既然陛下什麽都知道了,我們隻好回去咯。”

呂子勝道:“你憑何認為朕會放你們走?”

玉心婉道:“既然陛下就是燕九公子,那麽凝霜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呂子勝道:“有意思,你怎麽看?”

寧紅鯉知道呂子勝此刻是在問自己,也知道對方已經看出,自己才是真正的主心骨。

她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想先去看看陸凝霜。”

呂子勝道:“也好,也許你們有辦法讓她醒來。”

……

“昏了多久了?”

寧紅鯉看著昏迷不醒的陸凝霜問道。

呂子勝簡單地將昨日在禦書房中的事兒說了說。

寧紅鯉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塞入陸凝霜的口中。

“心神巨震而已,沒有傷勢,燕九公子不用心疼了。”

呂子勝苦笑搖頭不語。

靜待片刻,陸凝霜竟是緩緩地醒了過來。

他盯著呂子勝看了許久許久,最終隻是悠悠地歎了口氣。

十年心血付之一炬,除了苦歎又能如何?

“真不知道你們在這兒歎來歎去的是幹什麽。”

寧紅鯉道:“本來還以為能夠看到一場眉來眼去的畫麵,真是令人失望。”

呂子勝翻了個白眼,然後道:“感覺如何?”

陸凝霜冷哼一聲,道:“騙子!”

呂子勝心想當時你不也騙了我嗎?好吧確實是我騙得很多,但不管怎樣,也不管是哪種女人,在這種時候都是無法講道理的。

他苦笑著說道:“你能看出我是真心的。”

陸凝霜冷冷道:“若非如此,在禦書房中你就已經死了。”

呂子勝還沒回答,寧紅鯉便搶著說道:“你雖然醒了,但卻還有些虛弱,不要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

“這種事兒,還是交給我來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還帶著動人的笑容。

但呂子勝卻能夠看到她眼中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