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賈寧不敢看他，眼淚撲簌簌的，“可是如果她真的很想有個孩子呢……”
“她未來並不一定麵對這個問題，發病時間這種事情說不定的，她很有可能有辦法正常生育，如果實在不太幸運，她實在太晚找到她的真命天子了，她也可以選擇輔助生殖手段，比如取出卵子受.精後凍存，後續根據她的身體條件，可以考慮把受.精卵重新植入到她的子.宮裏，生下寶寶。有很多惡性腫瘤的患者，都可以通過這種方法生育。”陸微別安慰道，“她會有辦法的。”
賈寧放下心來，收住了眼淚，小小地鬆了口氣。
“你也會有辦法的。”陸微別頓了頓，補充道。
王健這顆懸著的心也算是安全著了陸，他平和了一下心緒，走到賈寧的身邊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賈寧反手握住他的，眼睛紅紅地看向陸微別。
“你的女兒，會需要知道，如何麵對她和別人的不同，如何在這個不同上開始她的人生。”陸微別道，“她會需要你在她身邊，教會她這些。”
賈寧硬生生地把眼淚包在眼睛裏，“可是……如果我接受治療的話，也許會傷害到她。她是我的孩子啊，就算……就算以後我再有一個孩子，那也不是她了……”
她越說越傷心，眼淚又控製不住地流了出來，她惦記著陸微別還在，不能太失禮
，所以拚命忍住，不停地用手抹掉臉上的淚水，假裝自己沒事。
聽到這話，王健心裏又急又氣，知道自己之前的剖白都算是白說了，但是看賈寧現在這個樣子，立刻心軟了下來，攬住她的肩道，“沒事沒事……咱們不說這個了……石榴吃不吃？我剛剝好的，可甜了。”
絮絮也想圍上去，卻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絮絮一回頭，發現陸微別臉色黑如鍋底，正死死拽著她。
她從沒見過陸微別這種臉色，嚇得立刻清醒了三分，想著自己的使命，默默閉了嘴坐了回去。
可饒是她帶上了腦子，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坐在陸微別身側默默吸鼻子。
在一片隱忍的哭聲中，陸微別總算是明白了什麽叫溫柔刀，刀刀催人死。
賈寧的這個窘況根本就不是什麽醫學難題，是個社會學難題。
這世界上最溫柔的女孩子哭成那個樣子，有誰忍心繼續跟她講道理呢？那可是跟流浪貓輕聲細語說話的女孩子，那可是給乞丐買麵包和礦泉水的女孩子！
什麽無情無義又冷血惡毒的人才會在她哭成這個樣子卻仍是故作堅強的時候再去刺痛她！
陸微別額頭青筋砰砰直跳，她最近好像經常陷入這種無情無義的角色中啊……
“嗯哼！”陸微別清了清嗓子，“賈寧，我非常理解你的擔心，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
賈寧像之前一樣，特別認真地看著陸微別，隻不過幫她擦眼淚的，還多了一個王健。
陸微別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堅持不進行治療的話，你肚子裏的孩子可能會有更高的風險。脫離母體還能活下去的孩子，據我所知，少之又少。”
“我可以堅持到她出生的！”賈寧淚眼汪汪地下決心。
“如果你堅持認為醫學等同於心想事成的話，你大可以試試。”陸微別點了點頭，“利用你的意誌力，扛過腫瘤帶來的營養缺失、代謝失衡，看看你的孩子會不會因此受影響；利用你的意誌力，減緩BRCA2基因突變和孕期激素水平導致的腫瘤快速增殖，看看你的孩子能不能足月出生；利用你的意誌力，幫助可能根本見不到你一麵的孩子，正確地選擇她的人生道路，而不是像她母親一樣，為了生個孩子搏上性命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賈寧一下子愣住了，連眼淚都忘了繼續流。
“對了，如果可能的話，你可以多趁活著的時候做些好事兒，把你的心想事成大法推薦給其他病人們。”陸微別沒搭理在身後拽著自己衣服的手，趁熱打鐵道，“吃藥都有副作用，手術都疼得要死要活的還留疤，如果你可以利用意誌力挽救他們的話，那豈不是功德一件？全世界人民都要謝謝你的！”
陸微別說完，暗戳戳地拽了拽後背的衣服，她剛剛出的一後背冷汗把衣服全黏在了身上，寒意激得她差點打了一個寒顫。
但她麵上一點都不虛，甚至翹了個二郎腿，把一隻手放在膝蓋上輕輕地打著點兒。她從電視上學到，這就是厲害又刻薄的壞人們，在欺負小白花女主時的常用動作。
這動作應該能夠刻畫出她陸微別的……不容質疑？
賈寧這一路走來，因為實在太過溫柔，又實在被家人保護得太好，見得最大的陣仗，無非就是小學生時期，不懂事的小孩子對周圍人的嘲諷。
像陸微別這樣，每句話都帶著明晃晃的刀子的大人，她還是第一次遇上。
賈寧愣了愣，又愣了愣，一副不知道如何拆招的樣子。
王健此時也有些尷尬，探尋地看向絮絮。絮絮受驚更大，她從未想過，陸微別還有這麽厲害的時候，目瞪口呆之下，連王健的眼神都沒有發現。
陸微別看上去卻越來越自在，甚至架在上麵的那隻腳也跟著手指輕輕地一點一點的。
時間一長，賈寧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出來。
王健忙將她摟在懷裏，輕聲安慰。
絮絮也忍不住了，衝到了賈寧身邊，扶住了她的肩。
三人亂成一團，陸微別這才算徹底放鬆下來。她放下腳，規規矩矩地坐好，從身後拎出背包抱在懷裏，看著麵前情緒失控的三個人愣神。
當惡人的感覺確實不太好，但好像說話這件事情本身，並沒有那麽高的風險？
麵前的三個人，論情緒控製能力應該算是世界倒數，可是也沒有因為她幾句話的刺激就在腦袋頂上冒出數字什麽的……
這混亂的場麵不知持續了多久，陸微別腦中的小劇場也不知道運營了多久，賈寧終於平靜了下來。
她拍拍王健和絮絮，示意他們自己沒事了。
陸微別看賈寧看向自己，整整外套，坐直了身子。
“我……還有什麽其他的辦法麽？”賈寧問道。
陸微別微微笑了出來，“辦法有很多。因為你想保住孩子，所以我會為你推薦一些不能透過胎盤屏障的藥物。”
“胎盤屏障？”賈寧不解道。
陸微別看了絮絮一眼，歎了口氣。
絮絮心虛地笑了笑。
“你可以把它理解為，阻隔寶寶和媽媽的一道屏障。因為這道屏障的存在，不是所有分布在媽媽血管裏的物質都可以進入到寶寶的循環係統。如果藥物很難通過胎盤屏障，那麽這個藥物對於寶寶的影響就會比較小。”陸微別解釋道。
賈寧的眼色亮了亮。
“另外，手術方麵，因為我不是這方麵的專家，所以我會推薦你和你的主治大夫進行商討，但是我整理了一些案例，也許可以幫上忙。”陸微別道。
“什麽案例？”王健的聲音隱隱地透著些激動。
“目前已經有小孕周的卵巢癌患者，在孕期切除卵巢，但保住了子宮功能維持母體妊娠的成功案例。”陸微別解釋道，“我收集了一些資料，不過你們一定要和主治醫生商議後再做決定。千萬不要聽見什麽就哭，要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決策。”
賈寧夫婦點了點頭。
“無論是我一會兒的介紹，還是之後醫生跟你們的交流，都會提到一些很糟糕的事件。”陸微別繼續補充道，“這些事件有些是很罕見的，但是我們必須要告知你們。聽的時候，你們可以根據相應事件的發生概率和你們的接受程度做權衡，但不要哭。”
兩人又點了點頭。
“好，那我們開始吧。”陸微別微笑道，“首先，我們從你們最關注的事情，你們女兒的基因攜帶說起吧……”
賈寧夫婦聽得認真，但賈寧時不時還是會情緒崩潰。這種時候，陸微別就會停下來等等他們。中間還趕上了晚餐時間，其他三人還等賈寧吃完了病號飯。
這麽一來，等陸微別交代完所有事項，天已經黑透了。
賈寧最後一次點頭時，她的頭頂已經出現了數字，從162蹦到了11720。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肚子上方也浮現出了數字，小小的，從31蹦到了26280。
那串小數字並不像是調小了字號，而是像是把原來大小的字硬生生擠成了小小的一團，陸微別廢了不少眼神才能勉強分辨出“6”和“8”的差別。
看著那串圓滾滾的數字，陸微別忍不住笑了出來。
“微別，你怎麽了？”絮絮擔心的問道。
陸微別看看盯著她緊張兮兮的三人，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覺得，你能聽進去我的話，真是太好了。沒什麽事兒的話，我先走了，祝你們未來一切順利。絮絮，你是要跟我一起下班，還是要陪一會兒你朋友？”
絮絮摟著賈寧的胳膊笑道，“我再跟寧寧待一會兒。”
賈寧三人一起送陸微別出了門，三人互相道了別。
陸微別今天上午堵在心裏黏黏糊糊的鬱結一掃而空，覺得她往常看不上的醫院走廊都變得光華四射.了些。
正走著，她的手機響起了提示音。她笑咪.咪地掏出手機，解了鎖。
“才下班，喝粥嗎？”霍奕的微信。
陸微別怕賈寧這事兒是個難啃的硬骨頭，早早地就跟家裏報備了今天加班，不回家吃晚飯。收到這個信息，她連猶豫都沒有，回複道，“好，我正在三醫院，馬上就到。”
“上午還氣急敗壞呢，現在怎麽這麽開心？”陸微別微信剛發出去，就看見霍奕迎麵走過來。
陸微別看著霍奕，笑眼彎彎，“我好像明白你在說什麽了。如果我們覺得做什麽事情是對的，是對對方有益的，其實可以主動試一試。讓他們自己去碰撞就好啦，反正關鍵時刻我能救他們。”
霍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喝粥去？”
陸微別笑著點頭，“好啊，你上次喝的粥是什麽？看上去還不錯的樣子。”
“皮蛋瘦肉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