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陸微別問道。
“但是不對啊，你說上次劉老爺子做手術的時候，還剩下大半年的時間，這才一個月，人就沒了。你也說了，你的用藥建議沒有改變他的壽命，那你說，是什麽變了呢？”霍奕問道。
陸微別一愣，這個之前她還真沒想過。她仔細想了想，垂頭喪氣地道，“我的超能力失控了吧。”
“你不要什麽事情都往你自己身上攬。”霍奕搖搖頭，“劉昊跟父母吵架那陣子，劉老爺子其實特別操心他。他那個化療藥吃得不規律，經常護士去查房，發現他人不在，藥還在。他怕護士說他被劉昊聽見，發現自己忘了吃的時候，還偷偷趕在查房前扔藥，之前被我們護士長逮了個正著。”
陸微別嚇了一跳，“這麽嚴重？”
“是啊，要不為什麽我們這麽著急給他做檢測？化療監測一個月一次也行，那次他扔藥被護士長撞見，他還說沒事兒，以前偶爾也這麽幹過。這把我們嚇的，那期化療剛結束就帶他做檢查去了。”霍奕道，“所以說，你確實有錯，沒發現換藥不能提高老爺子的壽命，但最根本上，這事兒根本就不賴你。化療藥不規律服用危害有多大，不用我跟你講了吧？幾個月前劉昊那邊開始不消停的時候老爺子吃藥就不規律，這會兒隻不過是之前積攢的風險爆發了而已。”
陸微別一愣，“……之前積攢的風險？”
“對啊，服藥不規律會加快耐藥，但這也不一定什麽時候會發生。可能就是在這段時間，可以有效耐藥又有增殖優勢的突變型出現了，在這段時間裏迅速增長起來，直到難以控製。”霍奕歎了口氣道，“我的大小姐，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的超能力，到底是看到那些數字，還是能決定別人的命運？不管我怎麽想，你影響別人壽命這事兒，和別人比起來，都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啊。”
“啊？”陸微別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覺得，你對別人壽命的影響，太符合邏輯了嗎？”霍奕道，“你看，你對那個小男孩的壽命影響，是因為你救了他，你對我壽命的影響，是因為那個活下來的小男孩會斷掉腿，然後他爸爸會過來捅.我一刀。你對鍾方圓的影響，是因為你拚命查了一堆資料，給了她一個替代的治療方案。這種影響我們這種普通人也能完成啊，都合情合理，撐死了算個蝴蝶效應，算什麽超能力啊？”
陸微別歎了口氣，“也有其他莫名其妙的。比如付冰的壽命，就曾經忽上忽下來著。”
霍奕想了想，“以我對付冰的了解，她是不是中途拒絕手術來著？”
“……是。”陸微別一愣，“但還有啊，我第二次去醫院看何淑的時候，她原本剩餘的壽命就發生變化了。”
“我記得那之前何淑爸媽去看她了是不是？估計是她想著自己照顧父母和孩子的責任，求生意誌有了變化吧。這不是更能說明我的理論嗎？除了你，其他人也能改變別人的壽命，隻不過你能看到而已。”霍奕道。
“還有一次，我發燒的時候，說想吃冰淇淋，我爸的壽命直接跳回零了。”陸微別道。
“這也有可能符合邏輯啊，比如你爸爸如果當時出去幫你買冰淇淋，可能會遇上個車禍什麽的。”霍奕道“可是……就算這些都有道理……”陸微別低著頭，說話吞吞.吐吐的。
“就算這些都有道理，你也沒辦法假裝看不見這一切？”霍奕道。
陸微別輕輕點了點頭。
一句蝴蝶效應，哪裏可以安慰到她？
“一隻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以後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這是蝴蝶效應最常見的解釋版本。
蝴蝶效應是指，一個微小的事件，最終會導致影響巨大的結局。
如果那隻蝴蝶有意識，知道自己是一場傷亡慘重的龍卷風的罪魁禍首，你猜，它還有沒有勇氣繼續飛翔？
“可是微別，我們期待一個生命的到來，就是期待一場新的蝴蝶效應。人類不是按照編寫好的程序生活的，意外才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霍奕道。
陸微別苦笑道，“要是你現在已經死了，你還會說這樣的話嗎？”
“那應該是不行了。”霍奕道。
陸微別一副果然如此的灰敗表情。
霍奕壓下了微微翹.起的嘴角，把剩下半句話補完，“畢竟死人是不能說話的。”
陸微別難以置信地看向霍奕。
“這時候開玩笑不太合時宜？不好意思啊，我已經十三年沒認真開過玩笑了，憋得有點兒厲害。”霍奕笑道。
陸微別的眼神又軟下來，“沒事……沒有不合時宜。”
霍奕正了神色，“說真的，如果我沒有認識過你，我應該不會對那次死亡感到太遺憾。”
“因為死人是不會感覺到遺憾的嗎？”陸微別悶悶地道。
“這回是你開的頭啊！”霍奕被逗笑了，“我是說，哪怕我現在去想象那時候我的心情，我也不會覺得遺憾。”
“為什麽？”陸微別問道。
“我們捋一捋，你的出現改變了什麽吧。我們先不說，你救了多少我們一麵之緣的人，就說綿綿和秦立。你幫忙讓我們知道了綿綿的病情，給了我們道別的機會。而且，也讓秦立不至於那麽自責。綿綿這病起病隱匿，要是真的一直沒發現她的病，你讓秦立怎麽麵對？你來之前，我的家事就是我的瘡疤，沒人敢提。唯一知道這個秘密，又能支.持我的秦立又一蹶不振的話，我又能過上多好的人生？”霍奕慢悠悠地道，“如果說，要用我可能會死掉的風險，去換我們現在的生活，去換綿綿的告別，秦立的振作，去換何淑、鍾方圓她們那麽那麽多的人命，我覺得這個交易，真的是太值了。”
陸微別看著霍奕，覺得他真是溫柔。
那個月光溫潤的夜裏，他對她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時候，也是這麽溫柔吧？
可難道，她隻拿她自己的超能力做過好事嗎？
如果他知道……
如果他知道，是她親手將綿綿送上絕路的，他還能像現在這樣溫柔平和嗎？
陸微別苦笑，“我倒不知道，原來自己做了這麽多好事兒。”
還是將秘密爛在肚子裏吧。陽光永遠照不到的黑暗麵，留給她自己就好了。
霍奕盯著她看了好幾秒，這才悠悠地開口道，“我提醒過你了啊，如果你不說實話，或者有所隱瞞的話，我可是真的會死給你看的。”
他說著把坐姿調得嚴肅了一點，整了整衣服。
好像真的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或者說了什麽言出必行的話一樣。
陸微別歎了口氣，“有的時候，知道得太多不一定是件好事兒。”
“那得分什麽事兒，你的事兒，我覺得知道得越多越好。”霍奕道。
“我的事兒，才是知道得越少越好。”陸微別低聲道，“霍奕，我沒你想得那麽好。”
霍奕看著陸微別，隻覺得她把絕望都寫在了臉上。
他歎了口氣，“你說什麽事兒沒那麽好呢？是沒救過劉老爺子，還是送綿綿走了？要是劉老爺子的話，這也不是你的錯兒，畢竟你對你自己的這個所謂超能力，了解得也不是那麽確實，這種情況下，沒有注意到數字沒有出現的含義也是很正常的事兒，至於綿綿……”
“你怎麽知道綿綿的事兒？”陸微別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霍奕聳聳肩，“這不難猜啊，你倆都表現得那麽明顯了。綿綿決定做手術那天，你倆偷偷摸摸聊了多久？回來以後又別別扭扭的，一副臨終關懷的樣子。那時候我就懷疑你了，可是又覺得自己是想象力太豐富。這會兒你秘密暴.露了，猜出這事兒不是順理成章的嗎？我猜是因為綿綿不想經曆腫瘤的惡病質階段，又不想主動提出安樂死，這才決定做這個手術的。”
“……你，不生氣？”陸微別有點意外。
“你才發現我不會因為這個事情生氣？”霍奕更加意外，“我以為我表現得挺明顯了。你沒發現，我現在已經不和想要放棄治療或者保守治療的病人爭執了？”
“我確實知道你對這些這類話題的反應變平靜了，但是我沒想到，綿綿這種狀況你也能接受。”陸微別苦笑道，“畢竟，連我自己都很難接受。”
“我現在能理解了，每個人在人生中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對了，這個事兒也得謝謝你，要不是你，我現在也想不通這些。以前我老拚著一股勁兒，就覺得人必須得活著，隻要活著，一切都是可以解決的。現在想想，我那時候覺得，維持生命就跟吃藥似的，良藥苦口利於病，堅持過去才能勝利。”霍奕道，“我那時候多幼稚？我現在明白了，每個人對於生命都有他們各自獨特的解讀和決定，尊重他們的意願才是最重要的。畢竟，生命是恩賜，而不是懲罰。”
陸微別微笑，“你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
“是啊，是很好。我現在啊，看什麽都覺得珍貴，連霧霾的味道都覺得比以前好聞了呢。”霍奕笑道。
陸微別也笑，眼眶是濕的，“那確實是很好。”
“微別，這話也是跟你說的。”霍奕收了笑容，正色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忘掉你的枷鎖，像一個普通的小姑娘一樣生活。可以自由的哭，自由的笑，自由地使小性子，自由地發脾氣。”
陸微別的笑容漸漸收住了，“我這不是枷鎖……我看見的，都是人生啊，活生生的人。我怎麽能假裝我看不見這些？”
“微別，其實我一直奇怪，你明明知道，生命的意義，遠遠不止我們頭頂上剩餘的數字，但你為什麽一直對這個數字這麽執著呢？”霍奕問道，眼神溫柔。
陸微別一怔，“哪有人對生命不執著？你難道不想多活兩天嗎？”
“如果一切都不變的話，當然多活兩天更好。可問題是，想要多活兩天，是要付出代價的。”霍奕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些數字，隻有會變動，才有意義？”
“……什麽意思？”陸微別一頭霧水。
“如果這些數字不會變動，那我們豈不是生下來，就已經被決定好一切了？也不用努力，也不用掙紮，隻要順順當當地、按部就班地活著，就算是完成了任務？”霍奕道，“這哪裏還是人，簡直就是機器人。”
“可是，既然我可以看見，我難道不就應該做些什麽嗎？”陸微別道。
“有些時候，這個能力確實能帶來很多好處，可以讓你敏銳地發現意外可能將要到來。但如果你每天隻盯著這個數字，那就有點兒得不償失了。那些數字，不是活生生的人，它們隻是人生的一部分。”霍奕道。
“最重要的一部分。”陸微別補充道。
“那可不一定。”霍奕道，“你覺得它最重要，是因為你看得到它，又控製不了它。我發現你很喜歡責怪自己，但是你做得很好了。非常非常好，把這個能力當作是禮物吧。”
“我知道它是禮物，我真的知道……”陸微別道。
“可你不知道，相比它而言，你才是最好的禮物。微別，你救過的，這麽多人，不是那個懸於天外的超能力救的。是你救的。因為你有勇氣在車流中救下一個小男孩，所以他才能活下來；因為你有勇氣幫我擋住這一刀，所以我才能活下來；因為你有勇氣在夜色裏救下一個被圍毆然後暈過去的人，所以何淑才能活下來；因為你拚命去查最新的治療方案了，所以鍾方圓才能活下來；因為你誠實地把自己匪夷所思的秘密公開了，所以綿綿才能好好地跟我們道別。這些都不是你的超能力做的，是你做的。”霍奕道，“你的超能力能夠向你泄露天機，但並不能改變我們的生活。是你一直以來的努力，才救下了我們。是你以一個普通人的努力，救下的我們。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去過你的生活。”
“你怎麽能確定，影響這些的，真的是我普通的努力，而不是那個莫名其妙的超能力？”陸微別紅著眼睛問道。
霍奕聳了聳肩，“我們試試看嘍。”
陸微別急道，“試什麽試？還有拿命開這種玩笑的道理嗎？我不同意！”
“同不同意，就看你能不能眼睜睜看我自殺了。”霍奕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睛。
陸微別氣得拿枕頭扔他。
霍奕一把接住枕頭，朝她笑了出來。
微別，感謝你一直以來的付出。這一次，換我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