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下電梯,就聽到隔壁的樓梯間裏有人在吼,聲音清清楚楚地穿過關著的門傳來,“你還想怎麽樣!爺爺他現在快死了,你滿意了吧!”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兩人都沒反應過來。
陸微別輕輕拍著薛綿綿的手,安慰道,“這是醫院,這種事情多得很,你千萬別瞎聯想。”
薛綿綿扯出一個笑容,“你放心吧,我哪兒有那麽脆弱啊?”
兩人繼續往病房走,卻發現氣氛不對。病房裏比平日安靜,沒有什麽監護儀器的報警聲,但護士走路的步幅很大,臉上繃得緊緊的,目光在四處逡巡,好像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陸微別覺得這一定和她的心神不寧相關,既然老天爺都提示到這個地步了,再忽視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她一把拉住薛綿綿,“我看這兒今天可能有麻煩,咱們還是別去添亂了。今天先回去吧,明天我在陪你來,好不好?”
薛綿綿的表情也繃得緊緊的,手上使足了力氣跟陸微別對抗,腳步不停,“就是因為有麻煩才更要去看他。萬一他害怕怎麽辦?”
陸微別覺得薛綿綿簡直是在胡說八道。有劉昊在,劉老爺子害怕還需要她們兩個外人陪嗎?
但薛綿綿臉色實在太差,讓她不敢反駁。她也不敢使勁攔著,怕傷到薛綿綿。兩人就這麽推推拉拉地往前走著,直到碰見了霍奕。
霍奕額上有汗,臉上有些泛紅,見到兩人,也沒顧得上寒暄,直接問道,“你們倆怎麽在這兒,見到劉老爺子了嗎?”
陸微別大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老爺子失蹤了,還好還好。
“老爺子失蹤了?是不是又去買什麽紅薯片花生糕之類的了?”她老神在在地道。
霍奕的臉色卻有些微妙,“這回可能不是。不說了,我先去找了。”
薛綿綿伸手攔住了他,聲音顫抖,“他是不是出事兒了?”
霍奕為難,不知如何回答。
陸微別解圍道,“綿綿你別鬧,霍奕工作呢。”
“我問你,劉老爺子是不是出事兒了?你別騙我。”薛綿綿不為所動,索性整個人站到霍奕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霍奕看著薛綿綿。
她昂首挺胸地仿佛是準備加入戰隊幫忙,但眼神飄忽,整個人都像是靠一口氣吊著的空殼子。
更別提站在她身後拚命揮手的陸微別。
他歎了口氣道,“這是他的個人隱私,我今天不會告訴你任何信息。秦立現在應該可以下班了,我叫他來接你。”
“霍大夫,天台也沒有。”一個小護士一邊急匆匆地小跑過來一邊道,“天台沒有廁所沒有,是不是暫時就還是安全的?”
薛綿綿覺得自己的腦袋轟地炸開了。
她抓著那個小護士的手,啞聲道,“你說什麽?他要自殺?”
跑來的是個實習護士,經驗不足,被薛綿綿這麽一問,結結巴巴地道,“有的病人是會這樣的,畢竟……”
“小陳!”霍奕厲聲喝止了那護士的解釋,轉而對薛綿綿道,“這些都跟你沒關係,你先回家休息。”
薛綿綿整個人都開始發顫,“我不回去!我絕對不回去!你說實話,劉老爺子到底怎麽了?要是你騙我的話,我立刻死在你麵前,你信不信?”
陸微別嚇了一跳,馬上伸手抱住薛綿綿,“霍奕你先去忙你的,讓秦立到這裏找我們就行。”
“哎呦,這是唱得哪一出啊?”劉昊雙手插在褲子裏,囔著鼻子道。
霍奕轉頭看到劉昊嬉皮笑臉的樣子,火氣立刻就上來了,“你跑哪兒去了?你爺爺找不著了你知不知道?”
“霍大夫,你這麽著急幹什麽?他肯定又是去哪兒買吃的去了。他前兩天跟我念叨想吃有完整豆子的豆沙糖葫蘆,估計是出去買去了。”劉昊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值得著急的地方。
“聽他隔壁床的人說,他已經出去半個多小時了。你前腳出門,後腳老爺子就出去了。但我們查過監控,就看見他上了電梯,但他沒出醫院大樓。這麽長時間了,他能去哪兒?你怎麽就這麽放心他?放著他一個人在那邊不管不顧?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腫瘤病人,因為治療無效放棄希望?”霍奕壓著火氣道。
劉昊這才慌了神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我是有個電話要打……霍大夫,我,我爺爺他手機您打過了嗎?”
“他沒帶!”霍奕沒好氣地道。
劉昊麵色惶然,“我……我跟你們一起去找。”
陸微別終於想起來剛才下電梯的時候,聽到的那個聲音為什麽讓人覺得耳熟了。
“劉昊,剛才你是不是在樓梯間打電話,特別生氣的那種?”她試探道。
劉昊麵露尷尬,“……是我。”
“你們去樓梯間找過嗎?”陸微別看向霍奕。
霍奕和劉昊對視一眼,拔腿向樓梯間奔去。
“綿綿,看來這是劉老爺子的家務事兒。要不咱們今天還是先回去吧?”陸微別對薛綿綿道。
薛綿綿搖搖頭,快步向樓梯間走去。
眾人找到人的時候,劉老爺子正在樓下半層的樓梯間窗台上坐著,臉色不太好。
劉昊走上前去,“爺爺,您怎麽坐這兒來了?多冷啊!跟我回去吧。”
劉老爺子不為所動,“小昊啊,你爸爸媽媽離婚了?”
劉昊臉色一僵,隨即恢複如常,“怎麽會?您是不是剛才躲在這邊聽到的?我都跟您說了,沒事兒不要聽牆角,這你不記得?我那是氣話,我就覺得,您都這樣了,他們再不回來,不像話。”
劉老爺子盯了劉昊半晌,突然用力拍了拍窗台,氣道,“你到底要瞞我到什麽時候?我都聽到了,你還要騙我嗎!前兩天你躲在茶水間哭,就是因為這事兒吧?你跟我說的被那個小姑娘甩了,那才是騙我的吧?”
“什麽叫‘您都這樣了’?他怎麽樣了?他不是好好的嗎?他怎麽樣了?”薛綿綿麵色惶然,聲音顫抖地問道。
劉昊張了張嘴,臉憋得通紅也憋不出一句話來,賭氣轉身坐到了台階上。
“你不說是吧,好……好,你不說,我打電話讓你爸說!”劉老爺子顫顫巍巍地道,掏出手機就要撥號。
薛綿綿緩慢地扭頭,看向霍奕,“他不告訴我,你告訴我行不行?老爺子到底怎麽了?他沒缺胳膊沒缺腿的,到底怎麽了?”
“綿綿,這是病人的隱私,我不能透露的。”霍奕無奈道。
薛綿綿紅著眼睛,昂著頭站在霍奕麵前,一動不動。
“綿綿,你不要難為霍奕了,咱們在這兒太添亂了,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咱們明天再來看老爺子。”陸微別搶上前道。
“丫頭,丫頭,你不要哭了,我能有什麽事兒啊?就是藥不管用了。”劉老爺子放下手機,對著薛綿綿道,“我這病啊,癌中之王,發現的時候也不是早期了,這都活了這麽些年,也是夠本兒了。你們年輕人啊,見得少,愛較勁。人誰還沒有個死呢,對不對?”
薛綿綿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哭什麽啊?我這不是還沒死呢嗎?死之前,這日子啊,該怎麽過,就得怎麽過。整天哭哭啼啼地有什麽好?”劉老爺子道,“我老伴兒,老朋友,都沒了。身邊就剩你們這些小輩兒,整天咋咋呼呼的,沒見過世麵。活著也是夠了,不虧,不虧。”
這下,劉昊也哭了。
“哼,大小夥子,哭哭啼啼的,真是丟人。”劉老爺子眼睛濕漉漉地道,“霍大夫,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這就跟你回去。綿綿,你們倆要是沒事兒,幫我勸勸我這不爭氣的孫子吧。我先回去歇會兒,年紀大了,身體熬不住嘍。”
霍奕點頭,上前扶劉老爺子起身。
陸微別急忙道,“老爺子,你試過奧拉帕利沒有?”
“什麽?”劉老爺子沒聽懂。
“奧拉帕立,現在還沒給胰腺癌批呢吧?”霍奕道。
陸微別眨眨眼,“這年頭,超適應症用藥的不是多了去了嗎,而且我看六月的那個ASCO大會,說奧拉帕利對ВRϹA胚係突變的胰腺癌患者效果很好。”
這話一出,劉昊也不哭了,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霍奕。
霍奕道,“他要是真有個ВRϹA胚係突變,還能等到這個年紀再得癌症?”
“但它不是也可以用作普通卵巢癌化療後的維持治療嗎,也不是說完全就得對著ВRϹA突變來啊。要是現在其他治療反應不錯,自然不用考慮奧拉帕利,但現在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嗎?死馬……”陸微別頓了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也是挺好的嗎?”
“但這藥不一定有用,副作用可是照有的。”霍奕猶豫了一下道,“這樣吧,我再去給他申請個會診。”
劉老爺子笑眯眯地道,“那就麻煩你了,霍大夫。我都這把年紀了,也不怕什麽。副作用就副作用,有機會,咱們還是得試試的。”
“老爺子……那你可能會挺難受的……”薛綿綿紅著眼睛道。
劉老爺子歎了口氣,“我就說,你們這幫年輕小孩兒日子過得太好了。哪兒來那麽多好操心的?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薛綿綿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