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對病房裏的事情一無所知的薛綿綿和陸微別還在悠哉遊哉地坐在花園的長廊上曬月亮。
確切地說，是薛綿綿悠哉遊哉的。
陸微別緊了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生無可戀地看了看薛綿綿，對方正閉著眼睛，一臉的陶醉。
“這位大小姐，你不考慮早點兒回家抱著暖氣思考人生嗎？”在一陣妖風過後，陸微別終於忍不住渾身的雞皮疙瘩，開口勸了勸薛綿綿。
“噓，”薛綿綿目不斜視地把手豎在唇邊，朝著斜上方抬了抬下巴，小小聲道，“回家哪兒能看見這個啊。”
陸微別順著薛綿綿抬下巴的方向看了過去，除了亮著燈的住院部大樓，什麽都沒有。薛綿綿在看什麽？
一瞬間，陸微別覺得自己更冷了。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綿綿，你看見什麽了嗎？”
薛綿綿把視線分了過來，指著住院部大樓道，“這個啊！這個！那個屋子，我老公值班的地方。”
陸微別稍稍鬆了口氣。
“還有那兒，你夢中情人值班的地方。”薛綿綿繼續道。
陸微別鬆下的那口氣又嗆回了嗓子眼兒，“綿綿，你能不能不要禍害人家霍奕的名聲啊。”
薛綿綿眉毛一挑，“你自己說的啊，我可沒說是誰。”
陸微別張口結舌。
“小姑娘，不打自招了吧？”
身後傳來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陸微別和薛綿綿都有點兒驚訝，回頭看了過去。
目光所及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爺爺，沒帶假牙，所以嘴巴癟癟的很是可愛，整個人笑成了一顆大花生圓子。
薛綿綿最擅長和別人打交道，這時眉眼一彎，笑道，“老爺爺，還是你懂行！”
“劉爺爺，您怎麽跑這兒來了？”霍奕跑了過來。
陸微別一下子尷尬得頭皮都發麻了。
“嘿嘿，說曹操曹操到。”那劉爺爺笑眯眯地對著陸微別道，然後不疾不徐地轉身看著跑來的霍奕道，“霍大夫，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霍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好氣地道，“什麽好消息？我找著半個小時以前從病房逃走的病人算不算好消息？”
“當然算好消息。霍奕你快把那個病人送到病房去吧。”陸微別搶著道。
霍奕這才看清楚陸微別和薛綿綿，“你們怎麽在這兒？冷不冷？”
“小霍呀，這姑娘喜歡你，這算不算好消息？”劉爺爺笑眯眯地道。
霍奕一愣。
這他倒真沒看出來。
“我沒有！”陸微別情急之下聲音也大了。
霍奕看來她一眼，神情複雜。
“真沒有啊？”劉爺爺笑眯眯地道，“那行，你跟我回病房吧，我介紹我家孫子給你。比霍大夫好，不像他，像個木頭一樣。”
薛綿綿一聽來勁了，“劉爺爺，我能不能跟她一起去啊？”
老爺子笑眯眯的，“當然，當然。”
“行了，那就快回去吧，在這兒吹風，小心感冒了。”霍奕的語氣有些生硬。
“沒事兒，我老爺子穿的多。”劉老爺子開開心心地往回走。
薛綿綿拽上陸微別，半拖著她也往前走。
一行人浩浩****地回了病房，樓道裏屋子裏的工作人員都著急忙慌的，看見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病房裏兩張床，一張**沒有病人，床邊坐著個年輕人，正老神在在地看著手機。
“進去吧，下次別亂跑了。”走到病房門口，霍奕又好氣又好笑地對著老爺子道。
“哎呦，老爺子，潛逃失敗了？”那年輕人抬頭看著老爺子，搖了搖頭，“看來你這技術還需要鍛煉啊。”
“嘿嘿，紅薯片明天再吃也行，來來來，爺爺給你介紹一個姑娘。”劉老爺子又把自己笑成了一隻大花生團子。
那青年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霍奕先開口道，“劉昊，你爺爺七十五了，不懂事就算了，你怎麽也跟著胡鬧？他這個身體狀態，是能隨便往外跑的嗎？”
“這我可管不了，他都七十啦。孔子都說，七十而從心所欲，我得順著他呀。”劉昊聳了聳肩。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霍奕冷著臉道。
“……啊？”劉昊愣了愣。
“論語裏的原話是，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意思不是到了七十，就可以隨心所欲想幹嘛幹嘛；而是說，到了七十的時候，已經不會幹出格的事兒了。讀書的時候，記得不要隻讀一半。”霍奕板著臉道。
劉昊聳肩，“那可真夠沒勁的。”
霍奕壓著火氣道，“你們想怎麽生活都可以，但是住在醫院裏要遵守醫院的規則。大晚上的你們鬧這麽一出，整個樓層的醫生護士都跟著著急，下次能不能收斂點兒……”
霍奕語速越來越快，卻突然停了下來，詫異地回了頭。
陸微別正拽著他的袖子。
霍奕回頭時，陸微別正閉著眼睛皺著眉微微低著頭，仿佛自己正奮不顧身地拽著一隻發狂的老虎。
霍奕覺得心裏更堵得慌了。
明明是她不讓他把話說完，卻自己表現得好像是受害人一樣。
但不知道為什麽，滿肚子的話卻煙消雲散了。
他緩了緩情緒，“行了，這回就算了。下次千萬別瞎跑了。不是不讓你吃東西，是你明天要做手術，現在吃東西可是要人命的！等你好了，想吃什麽，克製著點兒吃都是行的。”
劉老爺子心想，克製著點兒可不是什麽好事。但他今天闖了大禍，不敢再做爭執，隻是是笑眯眯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也是第一次溜出去，不知道你們能這麽著急。我還以為把小昊留在這兒，你們就不著急了呢。下次我一定注意。”
“你確定沒吃東西吧？”霍奕這才露出來一點兒笑模樣。
“確定沒有，肯定沒有。”劉老爺子保證道。
霍奕這才放心，打了招呼去處理其他工作了。
陸微別也鬆了一口氣。
怪不得在九寨溝的時候，霍奕都說要放下了，現在還是這麽激動。病人術前跑出去，放哪個醫生身上都著急。
劉老爺子做了個鬼臉，“這回捅婁子了。”
劉昊頗為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您也知道啊？剛才這一層都亂成一鍋粥了，來一個人就罵我一頓。霍大夫這還是算好的，剛剛護士長差點兒沒把我皮剝了。我犧牲這麽大，您居然還沒買著紅薯片，真是白饒。”
“沒辦法嘛，走到院子裏就被霍大夫截住了，我年紀大了，走不快。”劉老爺子道，“都是你，連個地圖都看不明白，也不知道你讀了這麽些年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劉昊苦著一張臉道，“老爺子，您說話能公平點兒嗎？人家是流動攤販，流動攤販，跟我看不看地圖有什麽關係？”
“就你會狡辯。”劉老爺子哼了一聲，“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倆姑娘是我剛剛在院子裏碰著的，你們都是年輕人，互相認識認識，做個伴兒。”
劉昊看了看低著頭神情呆滯的薛綿綿和滿臉通紅的陸微別，“不好意思啊，我剛從國外回來，在這邊兒沒什麽朋友，我爺爺老惦記著這事兒，冒犯你們了吧？”
劉老爺子眼疾手快地打了劉昊胳膊一巴掌，“讓你打招呼呢，你道什麽歉啊？”
薛綿綿此時堪堪把視線從陸微別的手上挪了出來，“你好，我是薛綿綿。三醫院的病號，也是家屬。”
“你也是病號？”劉老爺子奇道，“真看不出來。”
“也看不出來您是病號。”薛綿綿道。
薛綿綿都開了口，陸微別也隻能硬著頭皮道，“我是陸微別，綿綿的朋友。”
“嗯，還是霍大夫的女朋友。”劉老爺子補充道。
“沒有沒有，這個真沒有！”陸微別忙解釋道。
但其他三人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的意思，劉昊道，“我叫劉昊，這是我爺爺，我爸媽都在國外工作，我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打算回國工作。正趕上我爺爺生病，我來陪陪他。”
“老爺子，您這是……胰腺癌繼發的消化道梗阻？那您好了以後，吃紅薯片兒可也得悠著點兒啊。”陸微別看著劉老爺子病床前貼的標識，沒忍住提醒道。
劉老爺子癟著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我到時候就少吃點兒，不會出大事兒的。我要是不吃上這一口，覺得人生挺遺憾的。”
劉昊氣笑了，“什麽你就人生遺憾了？就那兩片兒紅薯片兒，多大點兒事兒啊，這你也至於。”
薛綿綿聽到“胰腺癌”三個字，短暫地失了神，又迅速恢複情緒，歎道，“真應該把秦立叫過來看看，比我不省心的病人多著呢！”
陸微別歎道，“你得往上看齊，往上！學點兒好的！你看人家鍾方圓，多聽話！現在不是安安穩穩康複回家了？學學人家，一天天在**躺著，多乖！”
“……天天在**躺著會得深靜脈血栓的。”薛綿綿道，伸手接過了劉昊遞來的橘子。
劉昊又給陸微別遞過去一個橘子，又剝了個橘子，準備遞給劉老爺子。
陸微別劈手奪過了那個句子，“手術之前不能吃東西你不知道嗎？小心麻醉的時候出問題。”
“沒吃飯啊……這是橘子，都是水，沒別的東西……”劉昊木愣愣地道。
陸微別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你剛從國外回來，我理解你，可能不太聽得懂。那我再跟你細致地解釋一下啊，手術前不能吃東西的原因，是怕手術麻醉的時候食物返上來，造成嗆咳。橘子是水分多，纖維少，但你別小看那一點兒纖維，那真要是嗆出來，就那一點兒也能要人命的。”
劉昊心有餘悸地收回了捏著橘子的手。
“嗯，還是你懂的多啊，得虧我今天把你這個小姑娘帶回來了，要不可要出大事兒了。”劉老爺子笑道，他的頭頂蹦出了數字，從1跳到了173。
陸微別看著這數字，又看著劉老爺子像個花生團子一樣的笑臉，心中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