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微別暗道不好,嚇得縮了縮脖子。

這資料就這麽被霍奕看見了,不會不小心啟動她的超能力吧?

薛綿綿看霍奕臉色越來越嚴肅,陸微別則越來越心虛,不由得也揪起了心,打著哈哈道,“怎麽氣氛突然這麽詭異啊,你倆別嚇我啊,出什麽事兒了?”

聽了這話,陸微別更害怕了,後背冷汗都冒了出來。

“這個自體移植和人工肝髒的方案,你想給鍾方圓用?”霍奕的思路還在那堆資料裏,兩個女人的情緒波動渾然不覺,開口問道。

陸微別猶猶豫豫地道,“也不是……我就是……隨手查了點兒資料……”

霍奕手指在紙上點了兩下,“有點兒意思啊……”

陸微別咬了咬牙,一言不發。

霍奕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從剛剛開始,不,確切地說,是從那天陸微別在他麵前暈過去開始,他就覺得她有點兒不對勁。

比之前更加小心、更加畏縮,好像懷揣著什麽巨大的秘密。

而且,看樣子絕對不是什麽好秘密。

他探尋地看著陸微別問道,“你這是為了方圓查的?”

陸微別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霍奕你行了啊你,問這麽多幹嘛?人家微別犯罪了嗎?”薛綿綿看陸微別實在尷尬,雖然不知道她有什麽好尷尬的,但還是出言解了圍,“微別,咱倆看電視去。”

陸微別唯唯諾諾地跟著就走。

霍奕挑了挑眉,在兩人身後悠閑地道,“我覺得兩個方案結合起來,可以試一試,人工肝髒既然可以在移植後排異和急性肝功能衰竭的時候使用,那麽在方圓移植前期,理論上也可以用。”

陸微別腳步不停,姿勢卻有些僵硬。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其他我們預計不到的風險,比如人工肝髒會不會影響自身肝功能的恢複……”霍奕繼續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人後麵,坐到沙發的另一側,慢悠悠地道。

陸微別拳頭捏得更緊了。

薛綿綿捏著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順便瞪了霍奕一眼,“不是叫你別說了嗎?”

霍奕聳聳肩,安安靜靜地轉頭看電視。

過了沒一會兒,他就發現地上又掉了一頁紙。

霍奕心裏一樂。

呦,這是薑太公釣魚呢。

這姑娘怎麽這兩天這麽有意思?

他憋著笑上了那根直鉤,上前撿了那頁紙看。

那頁紙果然是關於人工肝髒在肝功能恢複期的應用資料,說人工肝髒可以臨時替代肝髒的代謝作用,等待患者自身的肝功能恢複。

霍奕忍不住笑了出來。

陸微別身子坐得挺直,將將用餘光關注著霍奕。她覺得看了這資料,霍奕一定會如同醍醐灌頂,畢竟,學術問題,總是事實勝於雄辯的。

但他怎麽笑成這個樣子?

這反應不對啊?

她假裝盯著電視,實際上視力和聽力的重心都放在了身側的霍奕身上。

陸微別不知道的是,這頁資料,霍奕剛剛也是看過的。

而且就在剛剛,他已經給上級老師發了資料照片,正在等待回複。

他隻是覺得,最近這段時間,陸微別躲人躲得有些奇怪,想要試探一下而已。

既然如此,他自然不會因為問題得到答案而豁然開朗,而會為自己試探成功而沾沾自喜。

過了一會兒,霍奕收到了老師的電話。

他起身去臥室接了這個電話,兩人商量了一會兒,覺得可以先跟鍾方圓的父母聊一聊,如果拿到許可的話,可以試試這個辦法。

霍奕吃了這個定心丸,老神在在地坐回了沙發上。

薛綿綿發現了一個介紹敦煌壁畫的紀錄片,正看得津津有味,已經進入對於外物無動於衷的狀態。

霍奕覺得這時候談話環境已經安全了,於是又施施然開了口,“看來人工肝髒這個辦法倒是可以用,不過這人工肝髒種類不少,有機械的,有豬肝髒細胞的,還有人多能幹細胞誘導的,也不知道這些,哪個更適合。方圓這個情況,還是比較特殊的,她這個血型,萬一要是出點兒什麽事兒,搶救都費勁……”

他語氣假裝為難,說得陸微別越來越不安,如同百爪撓心一般。

最終,她實在受不了這種心裏懸著個大石頭的感覺,眼一閉心一橫,道,“要不,咱們去找圓圓聊聊,再做決定?”

霍奕心跳加速。

對於這種科學問題,跟患者聊聊能幫上什麽忙?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來,他離陸微別的秘密越來越近了。

他不動聲色地胡說八道,“也好,一般治療方案沒有思路的時候,和患者聊聊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你一會兒有事兒嗎?要不咱們現在過去?”

陸微別點了點頭。

兩人跟薛綿綿打了招呼,薛綿綿頭都沒回,向他們招了招手。

霍奕搖了搖頭,留了張字條在桌子上。

到了醫院的時候,鍾方圓正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畫著畫兒,看見兩人過來,很有些驚喜。

“方圓,你爸媽呢?”霍奕有些奇怪,大周末的,沒有陪床的家長,這事兒還挺奇怪的

“去我一個遠房伯伯了,那個伯伯跟我血型一樣。”鍾方圓聳聳肩。

陸微別稍稍鬆了口氣,往後站了站。

要是圓圓能找到肝源,那就不需要她的超能力了,她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

霍奕餘光注意到了她的這個小動作,挑了挑眉。

“行啊,你運氣不錯啊,看來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出院了。”霍奕對著鍾方圓道。

鍾方圓小小地翻了個白眼,歎道,“哪兒有那麽容易?那個伯伯跟我爸都沒見過麵,哪兒能那麽容易地把肝給我?再怎麽說,切一塊肝下去總是有風險的,換成是我,我也得琢磨琢磨,要不要冒這個風險救一個陌生人。這世界的器官捐獻率這麽低,真不是沒有原因的。”

霍奕沉默了兩秒,才道,“是啊,願意捐獻器官的人,還是太少了。”

陸微別看霍奕神色有異,知道他這是想起傅茵了。

鍾方圓眨了眨眼,“霍大夫,捐獻器官的手續怎麽辦?我能捐嗎?”

“你怎麽突然這麽問?你家裏人知道嗎?”霍奕皺了皺眉。

鍾方圓低頭玩兒手裏的畫筆,“我跟我媽提過,她也沒說什麽,就是哭。”

霍奕雙手交叉環在胸前,身體稍微向後仰了仰,“是嗎?沒說什麽?”

鍾方圓抬頭看了霍奕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她就一直說我不會死的,不會死的,說什麽都不聽。這話,也沒有什麽信息量嘛,跟沒說還不是一樣?”

霍奕不讚同地還想再開口,陸微別猶豫著要不要攔一下他,免得他把鍾方圓惹急了。

但她又怕霍奕正在經曆心理陰影,突然這麽被攔著,會劍走偏鋒走火入魔。

好在鍾方圓的父母及時回來,打斷了這場越走越偏的對話,也打斷了陸微別的瞻前顧後。

鍾方圓的視線在父母臉上逡巡了一圈。

有些事,她不用開口問,就已經知道答案。

“看,我說沒有肝源的吧?我媽說我不會死的,也就能聽個響兒而已。”她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道。

說完,她也不在意屋子裏其他人的反應,就安靜地低下了頭。

方黎看著鍾方圓。

雖然她剛剛已經哭了一路,希望自己卸掉負麵情緒,用最好的狀態照顧女兒,但現在也有點忍不住心一點一點的抽疼。

自己的這個女兒,愛玩兒愛鬧,除了這場病,人生中連一點兒困苦都沒受過,怎麽可能對生死這麽淡然?

無非是嘴硬,想要掩飾而已。

否則的話,以她那個雞飛狗跳的性子,怎麽可能每天安安靜靜地把自己拘在病**?還不是為了留著一條命,去賭那個希望?

可她是個沒用的母親,不僅沒能給孩子健康的身體,甚至連幫她的辦法都沒有。

鍾方圓的父親鍾見鑫心裏更不是滋味兒。

他的堂哥其實一開始都被他說動,願意捐肝了。

可他一激動,說要給堂哥二十萬作為答謝,這居然讓堂哥猶豫了起來。

鍾見鑫也不知道他這位堂哥之所以猶豫,是因為覺得配得上二十萬的手術風險太大,還是動了心思覺得這事兒有利可圖,總而言之,這位堂哥再開口的時候,直接開除了兩千萬捐一次肝的價碼。

這是鍾家夫妻無論如何也湊不出的數字,他們隻能苦苦哀求,甚至連寫借條的話都說了出來,可他那堂哥卻再也沒有了鬆口的意思。

此時此刻,鍾見鑫不知道自己更應該悔恨,自己沒有掙夠那麽多錢,還是更應該悔恨,提出了這二十萬的引子,畫蛇添足、節外生枝。

“器官捐獻的資料,我過段時間給你。不過這個事兒,你得先跟家裏商量了。”霍奕歎了口氣道。

鍾方圓瞥了父母一眼,不自在地扭了扭頭,“跟他們商量不了,他們總是不願意相信我現在的狀況真的是沒什麽辦法了,老覺得我說這話不吉利。不吉利不吉利,我平白無故詛咒我自己嗎?我是不想這麽……就這麽,什麽都沒留下,就消失了。要是我能救一個兩個像我這樣的人,也算我有點兒用啊……”

方黎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來。

霍奕感覺自己血壓升高,甚至好像都能聽到太陽穴上血流跳動的聲音,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道,

“這些事情,一會兒我來跟他們聊。不過在此之前,對於你能不能挺過這一關也還沒有定論。你讓他們不要太樂觀,這個沒問題。但是你呀,也不要太悲觀。”

霍奕做了個手勢,請已經擦幹眼淚的方黎和鍾立鑫坐下,“之前微別給了我一些資料,我和老師們也都研究了一下,如果持續沒有肝源的話,我們倒是有一個新的方案可以嚐試。不過這個方案,之前從來沒有在這個病上麵用過,雖然我們覺得理論上可行,但風險還是有的,所以我們要先征求一下你們的意見。這個方案是這樣的,我們可以做自體……”

陸微別心想,這話不能由著霍奕說出來,否則脫離了超能力的加持,那可是事倍功半。

她趕忙截住霍奕的話頭,“是這樣的,圓圓這樣的情況,可以嚐試做自體肝移植。這個手術之前有人在巨大肝血管瘤的病人身上做過,但是圓圓的狀態更加差一些,她完好的肝髒不足三分之一,所以不能在移植後維持正常的代謝功能。但是有另一類技術,人工肝髒,可以短期代替肝髒行使代謝作用,不過從來沒有人在肝巨大血管瘤的案例中用過……”

她一邊說,一邊假裝不經意地在眾人麵上將目光移來移去。

目光掠過霍奕時,她心裏一緊。

因為霍奕也正在看著她,嘴角似笑非笑,目光淩厲,好像要將她心裏最深的秘密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