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微別的腦袋轟的一下炸了開。她使勁平靜了一下才想起可以在用戶資料裏尋找緊急聯係人的信息。
可惜的是,他緊急聯係人隻留了妻子劉沁的名字和聯係方式。“沒有,我這兒隻有他妻子的聯係方式。但是他有III級腦膠質瘤,之前的診斷也是在三醫院做的。”
“好,我知道了。你有需要轉達的信息嗎?”對方語速很快,顯然越來越著急。
陸微別捏了捏手機,“沒有什麽急事,以後再說吧。”
“好,多謝。”對麵的人利索地結束了對話。
陸微別有些放心不下,回家吃過飯以後,以飯後遛彎的借口去了一次三醫院。她在護士台問到,張林暈倒是因為腫瘤並發症,人現在已經清醒了,不過還是被收住了院。而劉沁隻是低血糖,已經恢複了,在病房陪著他。
病房已經過了探視時間,陸微別進不去。她在病區門口轉了兩圈,正準備打道回府,突然感覺肩膀被大力拍了一下。她今天起得比平時都早,運動量比平時都大,因為擔心,晚飯也吃得比平時少,本就腳步虛浮如踩浮雲,被這麽一拍,差點沒撲到地上。
她生無可戀地回頭望向罪魁禍首,映入眼簾地赫然是一張圓圓的大臉,正是今天早上剛剛認識的秦立。
秦立笑得眯著眼睛睜不開,“小姑娘,沒想到還真是你啊?沒想到你還挺勤奮,日夜蹲守啊!不過霍奕早下班了,你等不著了。”
陸微別今天被虎視眈眈的黑白無常收拾得服服帖帖,根本沒力氣搭理這個滿腦袋桃花的年輕月老,隻能盡力甩給了他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但秦立顯然不是很會看眼色的那種人,他自來熟地勾上陸微別的肩膀,語氣熟稔地問道,“餓不餓?吃夜宵去?”
然後不等她回話,就把她到拽了附近的一家燒烤店。
陸微別想起張林就是在吃燒烤的路上暈過去的,就越發地不想進去。但想想她的超能力,又實在沒膽子拒絕秦立,隻好跟著他一起進了店門。
秦立拽著陸微別坐下,拿著菜單在打勾,一邊打勾一邊問她,雞胗吃不吃,豬肉吃不吃。
陸微別一碰到吃飯的事兒就特別小心謹慎。她戰戰兢兢地表示自己沒什麽忌口的,也沒什麽特別想吃的,而且她已經吃過了晚飯,讓秦立隨心所欲。
秦立點頭,按他的習慣點完了菜。
陸微別仔細看了看他的腦袋頂,確認沒有什麽數字出現,偷偷鬆了一口氣。
菜單交給服務員以後,秦立遞了雙筷子給她,“可算能吃上飯了,我晚飯都沒撈著吃。我跟你說,你別看這家店小,在南城,要論燒烤,他想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屋子裏光線比外麵好,陸微別這才發現,秦立眼睛紅得厲害。
“你說氣不氣人?就剛剛,我的病人,我收住院的病人,沒在住院部呆著,反而被人用救護車從燒烤店送到了急診部。請假的時候還騙我說什麽遺傳谘詢,哼!遺傳谘詢都是在燒烤店做的嗎?”秦立開了瓶啤酒,對著瓶口灌下去不少,“吃燒烤就吃燒烤吧,他用得著騙我嗎?我還能不讓他吃嗎!都快死的人了我攔著他幹什麽?非得讓救護車送過來是不是?非得這麽嚇人是不是!”
陸微別太陽穴一跳。
病人……遺傳谘詢……暈倒……燒烤店……
“你的那個病人,不會叫張林吧?”她試探著問。
秦立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張林今天下午確實是做遺傳谘詢去了,我是他們的遺傳谘詢師。我剛剛想著聯係他,沒想到他手機是你們醫院急診的護士接的。我這會兒過來,就是想來看看他的情況。”陸微別解釋。
秦立塞了滿嘴的拍黃瓜,狠狠地嚼了嚼,“他現在情況穩定,你不用太擔心。”
“我知道。”陸微別點頭。
秦立又灌了一大口酒,“不過他也馬上不是我的病人了,他拒絕手術了,過段時間可能就會出院了。厲害,真厲害!說死就死,有魄力!你說當年醫療條件不好,人想活著沒用,救不回來,現在好了,能救,人家不打算活了。行啊,一個二個的都束手就擒地奔著死去,去!都去!最好大家以後,生了病直接自殺,我還能少加兩天班兒!”
陸微別沒敢搭話。
菜才剛剛上齊,啤酒就下去了一瓶半。秦立酒喝得急,又沒吃多少東西,已經有點上了頭,開始絮絮叨叨,“這家店還是我帶他來的呢,那時候他還能跑能跳的。你說前兩天還一起吃串兒的人呢,怎麽說倒下就倒下了呢?”
“你說張林?”
“嗯,張老師。”秦立頭點得像隻撥浪鼓。
“張……老師?”陸微別驚訝得有些結巴。
秦立喝得神誌不清,並沒有什麽保守秘密的警覺性,隨口又爆了一個大料,“哦,我忘了,你不知道。他是我和霍奕上大學那會兒的老師,教心理的。那會兒霍奕家裏出事兒,心理輔導就是張老師給做的。”
因為欠著幾萬天的人命債,陸微別對霍奕的名字異常敏.感,嘴裏的話不受控製地就溜了出來,“霍奕家裏出過事兒?什麽事兒啊?”
秦立盯著她,愁雲慘霧的臉上硬擠出來了一副笑容。“你果然喜歡他。”
他打了個酒嗝,“總算有個姑娘喜歡他了啊……這小子,苦盡甘來了!”
高興了不到兩秒,他整個人又泄了氣,聲音中居然帶了點兒哭腔,“可張老師要怎麽辦啊……”
這情緒狀態和他一團和氣的五官實在太不搭,陸微別實在有些看不下去,於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撫,順便把酒瓶子挪得離他遠了些。
秦立喝得醉眼迷離,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大手一揮道,“算了不說這個了,咱們直奔主題,說……說霍奕!”
陸微別滿頭黑線,原來還有主題呢?
秦立拿筷子撐著腦袋,直勾勾地盯著陸微別,“你覺得霍奕是個什麽人?”
陸微別心如擂鼓。霍奕是個什麽人?被她害得命不久矣的人啊!但她可不敢把這話訴諸於口,隻好找了些不鹹不淡的形容詞,“冷靜,有禮貌。”
秦立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是吧?是不是九天謫仙不苟言笑?”
陸微別額頭跳了跳,九天謫仙這形容有點兒過了吧?
“不苟言笑倒是真的。”她謹慎地認同了秦立的後半句話。
聽了這話,秦立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看這照片,你覺得霍奕是什麽樣的人?”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又哆哆嗦嗦地擺弄了半天,遞了出去。
陸微別接過來一看,裏麵是一張他和霍奕的合照。
這照片照得應該已經有些年頭了,那時他倆都還有滿臉的膠原蛋白。
照片上的霍奕,胳膊搭在秦立肩上,笑得牙不見眼。
陸微別有些驚訝。這照片裏的人,與其說是幾年前的霍奕,更像是平行世界的霍奕。兩人雖然眉眼相同,但姿勢、表情、全身的氣質都完全不同。
“以前我倆一塊兒出去,那是可是能說相聲的!”秦立也盯著那照片,盯著盯著竟露出了微笑,眉飛色舞地向陸微別炫耀,“他這人特有意思,你出什麽梗,他都能接的住。你再看看現在,從頭到尾就我一個人忙活。我說十句他都不帶回一句的。”
秦立越說聲音越低,終於說不下去,淚眼汪汪地盯著陸微別,“姑娘啊,我求你一件事兒行不?”
陸微別額頭一跳,直覺覺得沒有什麽好事兒,趕忙拿起一串豬肉假裝沒聽見。
“你幫我殺了他吧。”秦立死盯著她。
陸微別嚇得把豬肉掉在了地上。
“這個假模假式的霍奕,你幫我殺了他吧!”秦立大著舌.頭哭嚎,“讓原來那個霍奕回來,讓他回來!”
然後他一頭栽到桌子上,臉貼著沒吃完的烤韭菜,就那麽睡著了。
周三早上上班的時候,陸微別有一種半死不活的感覺。
昨天晚上秦立鬧得太厲害,她根本就沒能力安撫住他,被整得披頭散發灰頭土臉。最後還是店老板輕車熟路地給霍奕打了電話,才結束了整個鬧劇。
霍奕來的時候本身非常平靜,習以為常地道歉、付錢、扶人,卻在看到陸微別的時候整個人都僵硬起來,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
陸微別到現在都還清晰得記得霍奕臨走前滿臉防備的神情。
她心裏哇涼哇涼的。
為了彌補她的錯誤,她必須在70天……不,68天之內,獲得霍奕的信任,並扭轉他的命運。而現在,她在他麵前出現的兩次,一次莫名其妙地跟蹤他,一次莫名其妙地灌醉他的朋友,都足以向他表明她對他別有用心。她實在不明白霍奕可以從什麽角度來信任她。
更糟糕的是,她心裏惦記著張林的狀況,需要找時間向他解釋一下病情,可偏偏他和秦立和霍奕的關係錯綜複雜,難保不會亂上加亂。
按照秦立的說法,霍奕之前應該是在生活中受到了什麽重大的打擊,才會從一個愛笑愛鬧的少年變成現在這種冷淡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的防備心應該比平常人還要大一些。
這麽說來……
陸微別越想越沮喪,煩躁得拿指尖在桌子上快速地敲著。
“微別,昨天找你谘詢的那個張林,狀況怎麽樣啊?”
陸微別抬頭,看見慈眉善目的上司老鄭正笑眯眯地看著她。憑良心說,老鄭是個一百二十分的好領.導。隻除了一點,他有點太囉嗦。陸微別懷疑他日漸後移的發際線,就是因為他時時刻刻都在操心囉嗦才無法堅守陣地的。
想起張林,她表情更加糾結,“不太好,他不打算做手術。”
老鄭也立刻開始糾結,“不打算做手術嗎?你怎麽知道的?沒跟他講明利弊嗎?”
跟老鄭工作久了,陸微別經常有一種“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錯覺。她這個上司,在往自己身上攬事兒這件事上簡直和她如出一轍。陸微別心裏發苦,懷疑假以時日,自己也會擁有和老鄭一樣傲人的發際線。
“他沒跟我講明不做手術,就聽了方案就走了。我是後來才反應過來的,給他打電話解釋的時候他已經暈倒住院了。昨天過了探病時間,我沒見著他。但我恰好碰見了他的主治醫生,說是張林確實不想手術。”陸微別道。
老鄭開始胡擼自己半禿的腦袋。這一般表明,他很心煩。他想讓陸微別跑趟醫院,再向張林解釋一下。可指名道姓要陸微別做解讀的人太多,她的工作時間一向排得非常滿,要是讓她跑一趟醫院,會耽誤不少進度。但要是不讓她去,他良心過不去。
他琢磨來琢磨去,把腦袋胡擼得更亮了。
最後,他非常掙紮地開了口,“你還是去見一下張林吧,手頭的幾個報告交給李進做。他也來了一段時間了,可以上手試試了。他不明白的,讓他問問其他同事。”
“行,我知道了。”陸微別從善如流。李進是個相當謙遜的人,稍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一定會拿去問人,所以她並不擔心這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