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幾人聽到聲音,回頭,看見那男人滿頭大汗,手比劃在自己腰間。
這男人衣著得體,卻基本濕透了,顯得狼狽萬分。
幾個人想了想,都不記得自己看見過這麽一個小姑娘,搖了搖頭。
那男人歎了口氣,轉身又準備繼續找。
“哎,你等一下!”薛綿綿喊道,“要是一會兒那小姑娘來了,怎麽聯係你啊?”
那男人如夢初醒,從身上拿了一張名片出來,跑過來遞給薛綿綿,“我叫林崇德,這是我的名片,您要是看見她的話,麻煩給我手機打個電話。”
“你能再多給我點兒信息嗎?比如她穿什麽衣服?叫什麽名字?”薛綿綿問道。
那男人揉了揉太陽穴,“哎呀真的是傻了,她穿這邊的病號服,叫林陽陽。梳著雙馬尾,皮筋兒上有絨布包的大桃心,粉色的,帶著發卡,也是粉色的,是星星。”
“成,放心吧,要是遇見她的話,我打電話給你。”薛綿綿道。
“那多謝了,我再去找找。”那男人道了謝,又跑出去了。
薛綿綿塞給陸微別一個洗好的蘋果,“吃個蘋果吧,隔壁阿姨送來的,就剩一個啦。”
陸微別接過蘋果,驚訝得實在忍不住,問道,“隔壁阿姨你都認識了?”
“是啊,那個阿姨明天手術,害怕得不行,在樓道裏溜達,都不敢回病房,正好我做完手術被推回來,就跟她聊上了。”薛綿綿答道,絲毫不覺得這種交流有值得奇怪的地方。
陸微別想笑,覺得薛綿綿真是個妙人。
可她嘴角剛剛牽起來,又耷拉了下去。
47天啊……
薛綿綿發現陸微別心情不好,開口問道,“你怎麽啦?不開心?”
陸微別嚇了一跳,趕忙搖頭,“沒有沒有,走了個神兒。”
薛綿綿這回不信了,“怎麽好好的突然就走神兒了?這都是你今天第二次了。”
陸微別隻好胡亂找了個借口,“我在想,你到底是做什麽工作的,這麽有社交能力。我要不要也去改行跟你一起混算了。”
薛綿綿大笑了起來,“那你可就打錯如意算盤了,我是個畫畫兒的,平常就跟自己呆在一起。”
“啊?”陸微別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薛綿綿聳了聳肩,“估計是平時畫畫兒太悶了吧,所以有人陪著的時候,嘴就特碎。”
陸微別讚同地點了點頭。
她自己也一樣嘛,被超能力綁著不怎麽敢說話,所以自己心裏的小劇場就特別多。
“對了,你知不知道我怎麽和秦立認識的?”薛綿綿興高采烈地問道。
陸微別再不敢走神,打起精神來問道,“怎麽認識的?”
得到回應,薛綿綿非常滿意,繪聲繪色地道,“有一天我出去寫生,走在路上被他給撞了。你知道的,我們寫生不是得背好多顏料嘛,他那麽一撞,我整個顏料盒都摔地上壞了。我當時心裏那個氣啊,轉過頭去就想罵他。結果回頭一看,他擱那兒閉著眼睛都快睡著了。”
“快睡著了?”陸微別奇道。
“是啊!你說他撞了個人,還能睡得那麽安詳,關鍵他還走路呢!跟夢遊似的,特嚇人!”薛綿綿道。
“其實……‘安詳’不是這麽用的……”陸微別小心翼翼地插嘴。
“不用這麽在意細節!”薛綿綿揮了揮手,哢嚓咬了口冬棗。
陸微別看了看薛綿綿,後者正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她。
哬,這還等著捧哏呢。
陸微別問道,“那然後呢?你就害怕得跑了?”
“那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向黑惡勢力低頭?你想想,走路不看路多危險?這是撞上我了,要是撞一老大爺,那還不給人撞骨折了?都把我顏料盒子撞一地了,他都沒醒過來,你想想他得有多神誌不清?”薛綿綿眉飛色舞地道,“而且你知道嘛,那顏料盒裏顏料都放得好好的,兩格子新添的白顏料呢!也不知道怎麽這麽寸,這盒子之前都結結實實的,怎麽這麽一摔就壞了,顏料撒一地啊……”
陸微別趕緊拉回話題,“然後呢?”
“哦,然後我就跟他嚷嚷了一頓。他這才稍微有點兒清醒,忙不迭地跟我道歉,說是連續加班太累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又特別積極地幫我收拾顏料盒。我看他認錯態度良好,工作那麽辛苦也怪可憐的,就沒跟他計較,讓他走了。”薛綿綿道。
“你就這麽放他走了?那你們後來是怎麽又聯係上的?”陸微別奇道。
薛綿綿眨了眨眼睛,“這也是巧了。隔了兩天,我到醫院拔智齒,正捂著腮幫子排隊拿藥呢,餘光瞥見一個虎頭虎腦的白大褂盯著我看。我一轉頭,可不就是那天撞我的那個睡神嘛!我尋思著,人家一直盯著我,我不打個招呼不太好意思,我就舉手跟他打了個招呼。”
陸微別覺得,秦立一定會跑上去請她吃食堂。
果不其然,薛綿綿接著道,“我本身以為,倆人萍水相逢,互相打個招呼完事兒了,沒想到,他非得跑過來請我吃飯,說是賠罪。”
陸微別忍不住想笑。
“行吧。賠罪就賠罪吧,你倒是請人吃點兒好的是不是?結果他倒好,請我吃的醫院食堂,你說要不要命?”薛綿綿道。
陸微別憋住笑,點了點頭,“要命,真要命。那他這麽要命,你是怎麽看上他的?”
薛綿綿聳了聳肩,“誰知道呢?可能是因為他嘴也碎吧。”
相愛是件這麽容易的事兒嗎?陸微別有點好奇。
她尚在琢磨,薛綿綿突然捅了捅她,小聲示意她回頭。
陸微別迷迷糊糊地回頭看過去,看見一個小女孩兒站在門口。
小女孩兒穿著病號服,梳著雙馬尾,頭上帶著粉粉嫩嫩的頭飾,可不就是林陽陽嗎!
小姑娘在病房門口探頭探腦,像是想找個地方藏起來,看到陸微別和薛綿綿盯著她看,嚇了一跳,轉身就要走。
陸微別當機立斷,把手中的蘋果舉起來,問道,“小姑娘,你吃不吃蘋果?”
林陽陽已經在外麵偷跑了一下午,滴水未進,早就渴了。這時聽見這話,腳步不由得頓了頓。
陸微別趁這個機會走到她身邊,伸手將蘋果舉到她麵前,“剛剛洗幹淨的,要不要嚐嚐?吃皮嗎?不吃的話我去給你削皮。”
林陽陽看見這紅彤彤的蘋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要不我先切一塊兒給你嚐嚐?”陸微別趁機道。
小姑娘沒搖頭也沒點頭。
陸微別牽起了她一隻手,“跟我過去坐著歇會兒吧。水果刀也在那邊,我給你切一塊兒,你先嚐嚐甜不甜。”
林陽陽有些猶豫。
陸微別道,“你放心,我不是壞人。而且你看這病房,這麽多人看著呢。我就是有壞心,我也害不了你啊。”
林陽陽這才放下心來,跟著陸微別走到了薛綿綿床邊坐下。
“你好啊!”薛綿綿向她打招呼。
“姐姐好。”林陽陽小小聲說道。
她聲音軟軟糯糯的,勾得薛綿綿笑得眉眼彎彎。
陸微別切下一塊蘋果給林陽陽,看著她接過吃下,“甜嗎?”
“甜。”林陽陽點了點頭,抬頭對著她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
小姑娘的眼睛生的很漂亮,大眼睛,雙眼皮。瞳仁也大,本應該顯得眼睛水靈靈的。
可是小姑娘的左眼的瞳孔不是黑色的,而是微微閃著熒光的白色。
陸微別狀若無事地道,“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啊?家裏人會著急的你知不知道?”陸微別問道。
林陽陽也不回話,咬蘋果的力氣更狠了,哢呲哢呲地像個壞脾氣的小耗子。
“你慢一點吃,你這個年紀,正在換牙呢吧,小心把牙硌壞了。”陸微別出聲攔道。
聽了這話,林陽陽一愣,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睛突然就濕了。
陸微別嚇了一跳,“怎麽啦?怎麽忽然哭了?”
林陽陽拿手胡亂抹了抹臉,搖了搖頭。
“小姑娘,你是不是想爸爸媽媽了?”薛綿綿問道。
林陽陽窩在椅子上的小小身子突然一僵。
薛綿綿笑道,“我猜中了是不是?你放心吧,一會兒你爸爸就會來接你了。”
“真的嗎?”林陽陽倏地抬頭,一雙眼睛亮晶晶地閃著光。
薛綿綿得意洋洋地道,“當然啦!我剛剛才給你爸爸發了信息,他就在樓上,馬上就下來找你了。”
這時,滿頭大汗的林崇德終於趕到了門口。薛綿綿看到,立刻笑了出來,指著門口對林陽陽說道,“你看,那不就來了嘛!”
林陽陽似乎有點緊張,整理了一下頭花和衣領,這才笑著回頭喊道,“爸爸!”
林崇德正往林陽陽這邊大步走過來,聽到這話,腳步一頓。
林陽陽眼神一暗,輕聲道,“……小叔叔。”
林崇德找了自家小侄女整整兩個多小時,又擔心又著急,氣得隻想揍她一頓,卻沒想到,見麵以後是這麽一個場麵。
他想起自家哥哥嫂子的行事,覺得家裏的大人都對不住這個小姑娘,脾氣自然而然地就散了。
於是他走到林陽陽麵前蹲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問道,“跑累了沒有?跟小叔叔回去好不好?”
林陽陽搖了搖頭,坐得更靠後了。
林崇德歎了口氣,繼續道,“你害怕手術是不是?可是不做手術,你就沒有辦法好起來啊。”
林陽陽低著頭不說話,手緊緊地攥著剩下的半個蘋果。她攥得很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林崇德看著心疼,想接過她手裏的蘋果,讓她鬆鬆手。林陽陽卻不願意給,一來二去的,小姑娘終於忍不住,揚起手來把蘋果扔到遠處,放聲大哭起來。
“都給你!都給你行了吧!我什麽都不要了!什麽都不要了!”林陽陽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喊著。
林崇德顯然也沒見過這種場麵,整個人手足無措。
薛綿綿覺得她有義務調節一下對話氣氛,於是她假裝語氣輕鬆地調侃道,“小姑娘,這蘋果還是隔壁阿姨送的呢,你這麽扔了,可再也沒有了。”
林陽陽聽了,頓了一霎,看了牆角的蘋果一眼,轉而哭得更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