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念泫下朝之後,便被傳召至紫宸殿,剛走進殿裏,便迎麵而來一道淩厲的劍光直撲向麵門,這一劍雖然來勢迅猛,但經過長期訓練的身體還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刻迅疾地做出了反應,輕巧側身一避,險險躲開了劍勢,紅色官服的被劍刺開一條口子。
李暮羽一個輕盈的旋身,長劍停在他麵前,左手一揮,便把一把劍扔給了殷念泫,麵如寒冰道:“今日誰也不要手下留情!”
淩厲的劍花四散飛揚開道道寒光,李暮羽招招驚險,殷念泫隻防不攻,殷念泫黑眸明亮,全是挽起一個淡笑,一個旋身避開了李暮羽的身側,手中劍若柔水,靈巧地包裹住他淩厲的劍勢,兩個人隔著一道帷幔過招,劍鋒過處明黃碎片輕舞。
兩個人的臉都透著淡漠堅定,寒光過處,照亮了他琥珀色的眸子,隻不經意的一個瞬間,李暮羽嘴角勾起一個冷笑,眼裏殺意愈盛,手中的劍招波譎雲詭地變化萬千,寒光一盛陡然停住劍勢,他的劍指在了殷念泫的喉嚨前,眼前明黃碎片輕盈飄落,好像落葉飄零。
殷念泫臉上露出一絲驚異隨後便恢複沉靜,他放下手中的劍,剛要跪下,卻聽見李暮羽淡淡道:“朕有一事要跟你商議。”
好幾天沒有看見李暮羽了,自滿月宴過後,幾日裏他都命人捎來話,說自己近日政務繁忙,她便沒有進宮了,這日卻是沒有收到話,楊寧嵐便坐了馬車進了宮。
風和日麗,碧空如洗,幾朵白雲慢悠悠地飄蕩著,她手裏握著一個荷包,臉上浮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腳步不自覺輕快地向宣政殿走去,到了宣政殿才知道皇帝在紫宸殿,便又趕到了紫宸殿。
她拾階而上,看著那近在眼前的紫宸殿殿金色的匾額,心裏卻咚咚咚地跳了起來,她停了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拿出手裏荷包看了看,將嘴角的笑意掩飾下去才刻意放慢了腳步走過去。
剛到了紫宸殿門口,迎麵便撞見了殷念泫,她暖暖地衝殷念泫一笑,卻發現他麵色頹然,失魂落魄地就跟她擦肩而過,楊寧嵐一把拉住他,擔憂道:“念泫,你怎麽了?麵色怎麽這麽差?”
殷念泫這才如夢初醒般看著她,目光閃過一絲傷痛,但還是露出一絲淡笑,搖了搖頭,“沒什麽,剛才與皇上商議了一些政務,所以心思還縈繞在上麵,難免有些恍惚。”
楊寧嵐心底這才安定下來,笑著問道:“若雪跟青絕還在竹館嗎?”
殷念泫點了點頭,“還在竹館。”
楊寧嵐看他神色不似往日,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被她看了出來,心想估計是朝中的大臣們還在極力反對科舉的事情,他又要勞心勞神,所以便與他告別,目送他離開。
楊寧嵐剛想推開殿門,門卻從裏麵打開了,張德恭恭敬敬地向楊寧嵐行了一個禮,歉然道:“嵐姑娘,今日皇上事務繁忙,不能接見姑娘了,還請姑娘先回吧!”
楊寧嵐點了點頭,雖然心裏有些失落,但還是轉身離開。
一走進繁英殿,便能嗅到一股甜香,那香氣好像一雙柔軟的手按在身上每一處敏感的角落,在心裏起了一陣溫軟酥麻的感覺,殿裏布置奢華高貴,上官瑛精致的臉在珠玉光彩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地生動迷人。
楊寧嵐行過禮後,便有些疑惑地坐在上官瑛對麵,傍晚的時候,忽然接到了上官瑛的邀請函,便急急忙忙地趕來,此時坐在這個大殿裏,心情才從剛才的緊繃裏麵脫離出來。
上官瑛抬頭看著楊寧嵐,露出一個淡漠的笑,“我一直都在試圖說服自己不要那麽討厭你,可是我忽然發現我做不到。”她的目光迫人地看著楊寧嵐眼中的驚異,“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的心裏麵隻有你,憑這個,我就無法讓自己喜歡你。”
楊寧嵐看著她嘴邊的逞強笑意,心裏湧起一股冷意,剛要開口說話,就被她抬手止住,她看了一眼外麵的圓月,思緒似乎飄向了遙遠的天邊,聲音輕柔迷離,“良辰美景,花好月圓,真是個美好的夜晚啊!估計對於殷大人跟杜小姐,今日更加是個畢生難忘的日子吧。”
楊寧嵐詫異地看著她,還未理解出來她在說什麽,便疑惑地問道:“念泫跟若雪?”
她輕輕漾開一抹笑意,泠泠如簷下風鈴般動聽,可是眼裏的冷意卻又讓人悚然一驚,“你不知道嗎?今日是殷大人跟杜小姐成親的大好日子啊!也對,想來殷大人也不敢告訴你,如果被你知道了,這可是殺頭的死罪啊!”
楊寧嵐霍地站了起來,急問道:“你究竟叫我來是為了什麽?”
上官瑛搖頭歎息,“本來這件事,我也不想告訴你,但是想想都是為情所苦的可憐人,我便忍不住要說了,滿月宴那夜,你出去了許久,皇上便有些擔憂,出去尋你,沒想到,卻看見你與殷大人抱在一起的場麵,當時臉色就已經不好看了,我想皇上估計是太在乎你了,所以便有些難以接受,過後他並沒有說什麽,但是我卻萬萬沒想到,皇上為了得到你,居然會逼迫殷念泫娶杜小姐,好讓你死心,斷了你的念想!”
她一席話說得輕輕巧巧,卻好似天雷滾滾轟炸在楊寧嵐身上,她失聲反駁道:“你胡說,阿羽不會這麽做的!”楊寧嵐的身體簌簌顫抖,激動地朝著上官瑛吼著,但是心底卻是一層層漫上寒意,回想起在紫宸殿看見殷念泫失魂落魄的神情,她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上官瑛的話還在耳畔,“皇上他為了皇位,連自己的手足都不放過,你認為他會在乎區區一個殷念泫的幸福?如果不是因為殷念泫的才幹,我想,他不會隻是讓他娶一個不愛的女人這麽簡單!”
楊寧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出繁英殿的,華燈初上的洛陽,依舊優雅而忙碌,她坐在馬車裏,心卻是一寸一寸地抽痛著。還沒到殷府,她就一下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往前跑了兩步,在殷府外停住了腳步。
殷府的匾額上掛著紅綢,大紅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擺,她腳步停了停,但還是往府裏走了進去,賓客已經散盡,走廊上那個扶著柱子吐得稀裏嘩啦的人,真的是平日裏寵辱不驚,風度翩翩的殷念泫嗎?一向溫潤如玉的他,此時卻是那麽地頹喪,身子由著青絕扶著,可是臉卻低在了胸前,青絕凝視著他,眼裏也是傷痛跟憐惜。
楊寧嵐站在一簇紅燈下,卻沒有勇氣上前,她的眼淚無聲地滴落下來,是她害了他!讓他變得這麽不開心,自己從來都是愧對他,無論自己做錯了什麽,他都願意放下自己,選擇包容自己,可如今,依舊是因為她,他落得了這樣一個下場。自己難道是個害人精嗎?為什麽身邊的人都要因為自己而遭受不幸?自己真的無力再去麵對,忽然覺得好累,經曆這麽多,她第一次覺得這麽累,這麽想得到平靜。她扶著冰冷的牆角,漫無目的地走著。
青絕將殷念泫扶到了洞房裏,燭光豔豔,杜若雪掀開了臉上的紅紗,一瞬間,整個房間裏的燭光都因為這傾城笑顏都黯淡下來,她將殷念泫攙扶上了床,又擰了一把溫水擦拭幹淨他的臉,青絕已經默默地退了出去。
若雪摸了摸殷念泫的臉,臉上始終帶著一絲笑,卻是對著有些迷糊的殷念泫柔聲傾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嵐姐姐,我不怪你,隻要能嫁給你,我就覺得很滿足,很幸福。”
她握住了殷念泫的手,將頭輕輕地貼在他的胸膛上,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幸福,淚水盈然於睫,“泫哥哥,從我五歲以後,每一年過生辰,我隻有一個願望,就是做你的娘子,從五歲到十五歲,如今,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歡喜,隻要能每天看見你,我就很高興了!”
青絕站在庭院裏,抬頭看著皓月當空,梅花樹下,梅影紛飛,暗香浮動,他從懷裏摸出一隻竹笛,湊到了嘴邊,緩緩地吹著。
清風明月,一襲青衣,梅花紛飛,好像下了一場纏綿悱惻的紅雨。
楊寧嵐回到小院的時候,卻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楊寧嵐低著頭就要往他身邊跨了過去,卻被他握住了手,李暮羽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心裏浮起一絲憐惜,問道:“去哪了?怎麽現在才回來?”
“我很累,想休息。”她的心一陣一陣地抽痛著,可是她卻沒有勇氣,再去看他一眼,生怕看到他,連最後一點點的執念都會被擊得粉碎。
“我陪你。”他伸手欲攬過她,卻被她大力一推,整個人都撞到了門框上,楊寧嵐抬起低垂的頭,看著他眼中疑問,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她的心就好像一點點變成碎末,他居然還能裝作若無其事?
“我以為你變了。”她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李暮羽眼中的疑惑更深,但看她神色怪異,以為她是氣惱自己最近不理她,便要上前跟她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過不了自己這關,如今我已經想明白了。”
楊寧嵐靜靜地聽他說完,嘴角的冷漠笑意越來越深,“是的,你已經想清楚了,所以就犧牲別人的幸福,來成全你自己,所以就讓念泫娶了若雪,一切都做的天衣無縫,如今便跑來跟我說這些?”
李暮羽一怔,嘴角輕輕抿著,平視著她眼中的怒火,他看著楊寧嵐,一動不動。
楊寧嵐取出一個荷包丟到了地上,冷冷一笑,“是我錯信了你,多謝你,讓我看清了你的真麵目。踏著別人的幸福來獲取的幸福,我要不起!”
她轉身離開,李暮羽撿起地上的荷包,輕輕地拍去了上麵的灰塵,針腳雖然顯得很粗糙,可是可以看出來,一針一線都繡得那麽認真,手指拂過那個玄色的‘李’字,心中一時苦,一時甜,最後連那一絲甜都變成了苦澀,他靜靜地站在門外,看著那個一直沒有亮起來的窗口,心也好像落盡了萬丈深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