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護軍統領就擇了一塊地勢平緩的位置安營紮寨安頓下來,天空慢慢從深藍變成濃黑,星星也一點點亮了起來,在一堆星羅密布的帳篷中楊寧嵐落榻的帳篷猶顯得高大,離著帳篷不遠的地方架著照明的火盆子,有樹枯木焚燒起來的清香在這塞外清寒的夜風中傳送鼻端,巡邏的護衛在帳子前來回走動,身後的宮女已經上好飯菜,楊寧嵐回頭略掃了一遍,便揮手叫她們出去。
地上整整齊齊鋪著羊毛氈,踩上去綿軟無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帳簾被挑了起來,巧蓮伸著頭在外麵看了一下才走到楊寧嵐麵前從懷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羊皮地圖,楊寧嵐看她滿麵風塵,饑腸轆轆便指著桌上的飯菜說:“還熱著呢,快吃吧!”說完便端來燭台將羊皮地圖攤開了看。
巧蓮捧著飯過來,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怎麽樣?怎麽樣?你看得懂嗎?”
楊寧嵐的手點在地圖上的一處,“如果我沒有猜錯,我們現在大概在這個方位。”完了又一路順著劃過,說:“按照這個線路,如果一切順利,以我們趕路的速度,再過兩天我們就能到達北番國。”
巧蓮苦惱地把腦袋挨過來看著地圖,似懂非懂,“隻有兩天的時間,我們能跑得掉麽?”
“恐怕會越來越難,越往前,地勢就越複雜,我們對這裏一點都不熟悉很容易迷失方向,再加上弄馬匹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護親團的統領雖然年齡不怎麽大,但是辦事老練,心思縝密,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很難逃脫他的眼睛。想來公主和親,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中途想逃跑的也尚有人在,在這一點上,他們的防範很周密,步步到位。”
暈黃的燭光下,妝容精致的楊寧嵐有了驚世的豔麗,她眼眸輕輕一轉,眼中便流轉開墨黑的光彩。
“那我們不是逃不出去了!”
楊寧嵐看了投射在帳上來回走動的影子,示意巧蓮輕聲,雖然心裏焦灼,但是麵上還算是鎮靜,“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看來我們隻能審時度勢,隨機應變了。”
既然心中有了定數,再慌張再著急也要先讓自己冷靜下來,看著巧蓮,她雖然苦惱,但她顯然也苦惱了沒多久,就抓起碗裏的雞腿大口大口地吃著,楊寧嵐心裏稍微寬鬆了一點,有時候也覺得蠻羨慕巧蓮這種沒心沒肺的性格,所有的煩惱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楊寧嵐拍了拍巧蓮的肩膀,走到飯桌邊,“心情不好就靠暴飲暴食來發泄吧!再說了,如果不吃飽,明天萬一遇到好時機都沒力氣逃跑,今朝有酒今朝醉,吃飽喝足,讓那些紛紛擾擾暫時滾到九霄雲外去吧!”
兩個人吃得肚子滾圓滾圓的,巧蓮便拿了毯子就地鋪在地上睡著,楊寧嵐躺在榻上,看著雪白的帳頂,巧蓮忽然感概道:“真沒想到,我們有一天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躺著聊天,以前在宮裏,我們見了麵都要撕破臉皮,那時候,琉嫣還在。”
想起琉嫣心裏就好像落了一片花瓣一樣,一下子溫軟下來,她沉吟道:“琉嫣如果還在就好了,說不定,我們已經賞盡了瓊花,看盡了江南的小橋流水。”總是有些人,讓你想起的時候,心裏都覺得溫暖起來。
巧蓮翻了一下身子湊到楊寧嵐的榻前,看著她眼中淡淡的水霧道:“你跟她的感情想來是很深的,隻是她滑胎的時候,人已經昏昏沉沉地分不清楚了,還拉著青菊的手叫著你的名字,我們當時都嚇得哭了,誰也沒見過那麽多血,好像流不完一樣,染得整張床都是血。”說到這裏,她好像想起了那日的情形,眉頭皺成一條小蟲子,臉色也哀傷起來,“她有四個月的身孕了,可是誰也不知道,解了衣服才發現,裏麵整整纏了好幾圈的紗布。”
楊寧嵐轉頭看著巧蓮,一直縈繞在心底的疑惑久久無法散去,“皇上為什麽忽然賜死琉嫣?”
“琉嫣巡夜的時候不慎跌倒滑胎,尚邢司的人便徹查此事緣由,琉嫣說這孩子是皇上的,卻怎麽也說不上皇上是何時寵幸她的,尚邢司最後斷定琉嫣跟侍衛私通,皇上便將琉嫣賜死,所有跟琉嫣有過接觸的禁衛軍也全數打入天牢。”雖然事情過去一段時間了,但是巧蓮一想到當時琉嫣喝了毒酒以後淒慘的死狀還是心有餘悸。
“琉嫣巡夜怎麽會無故滑倒,她一向做事穩妥小心。”
“當時沒有人在場,玉夫人是第一個發現琉嫣的,說那時候她已經倒在地上,痛的暈過去了。”
“玉夫人?”楊寧嵐早前見過這位玉夫人,此時想來疑心更甚,心裏就像火燒了一樣,“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情,琉嫣滑胎,她就剛好經過,後宮的女子一向爭鬥無休,玉夫人是有子嗣的人,若是她因為琉嫣的身孕,就足以有理由說明她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冷毒心腸!”
她"啪"的一掌拍到榻上,驚得巧蓮一跳,巧蓮看她臉色鐵青,笨拙地安慰道:“主子之間的鬥爭想來都不是我們奴才能明白的,誰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麽回事。琉嫣已經走了,什麽都已經過去了。”
楊寧嵐稍微平靜了下來,風把帳篷吹得鼓了起來,噗噗地跳著,琉嫣不在了,母妃也不在了,自己該做的,不該做的,也都做了,有些事情,能放下就放下吧,逝去的已經逝去,做再多事也是於事無補,不管是對楊衡還是對李暮羽,她再也沒有當初強烈的恨了,楊衡用自己的死完結了一切恩怨,而自己也用一刀結束了與李暮羽的糾葛,這樣算不算是互不相欠了。
楊寧嵐轉頭看向巧蓮,她已經趴在毯子上呼呼睡著了,她吹了蠟燭,也閉上眼睛,那夜的夢裏,回憶就像一出戲一樣,從開始到最終,都重新演了一遍,自己好像觀眾一樣,冷靜地看著,所有的愛恨情仇都隨著紅色的血液而消散。
塞外風沙漫天,隻看見茫茫的黃沙中而行的和親隊伍,車輪轆轆,這幾次下來,楊寧嵐已經慢慢習慣了頭上的重量,這幾天脖子也不怎麽酸,她看著時而飄動的窗紗,思緒紛遝,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插翅難逃,但還是抱著一線生機。
馬車忽然一晃,她的頭便一下子撞到了車壁上,一下子金花四濺,她穩住了身子坐好,喊來巧蓮,問道:“出了什麽事,怎麽忽然停了?”
巧蓮也懵懂地搖了搖頭,但是一瞬間便聽見馬蹄陣陣,混雜著尖叫,茫茫黃沙中一支黑色的騎兵隊伍一下子閃現,好像沙漠沙漠上的龍卷風一樣直接朝著公主的馬車奔來,團團圍住馬車。
為首的一個人一手撩開軟簾,長長的手臂一勾,就把楊寧嵐從馬車裏帶了出來放在了馬背上,一拉韁繩就跑,其它的人就一邊在後麵追著,一邊發出歡呼,楊寧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麵色雪白,腦袋一蒙,隻能拚命抓住那個人的衣襟。
那個人抱著自己,目不斜視隻是驅馬狂奔,楊寧嵐看見身後追著的幾十騎馬,身上衣著都是明顯的異域裝扮,十分狂野豪放,身上撲來溫熱的男子氣息,楊寧嵐一下子回過神來,這該不會是馬賊吧!
心裏撲通撲通的亂跳,她想挪動一下身子,可是那個人強壯的臂膀好像鐵臂一樣將她緊緊地箍在懷裏,也不說一句話,隻看見他青色的胡茬紮在她額頭上癢癢的,她想抬頭去看清那個人的臉,但是卻被晃得暈頭轉向,胃裏一陣陣痛苦的翻騰。
踏過一條淺灘,又這樣奔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楊寧嵐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看見前方一群黑點密密麻麻,那人拉了拉韁繩,慢慢地靠近人群,有人上來拉住韁繩。那男子將楊寧嵐抱下馬,有兩個穿著性感暴露,黑發碧眼的女子上前扶住楊寧嵐,剛才還站成一片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嘴裏念著什麽楊寧嵐完全聽不懂,但看他們神色都非常恭敬。
有個少年走了過來,麥色的皮膚,眉毛濃黑,笑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左手放在胸前,對著楊寧嵐微微一俯,用咬字不清的漢語說道:“恭迎靜鈺王妃,王妃受驚了,剛才是我們北番國嫁娶禮節中的‘搶親’。為了表示對貴國的尊重,所以,父王特派我們提前來恭迎公主。”
如果可以,楊寧嵐真想翻個白眼過去,什麽叫受驚,簡直就是要嚇死了!她回頭看身邊那個高大魁梧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笑容,濃眉碧眼,淡漠倨傲好像剛才自己什麽都沒有做過,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窄袖長袍,露出強壯的右臂,臂上纏著幾道金環,雖然他麵無表情,但還是可以看出是個俊美的男子,楊寧嵐的眼神掃過他,他卻好像不甚在意,淡然地平視著她。
“這個是我的哥哥,阿史耶。”那個少年看楊寧嵐一直盯著阿史耶看就介紹道。
楊寧嵐默不作聲地看向那個少年,那個少年臉卻微微紅了,但也慢慢反應過來,“王妃請你上馬車。”
楊寧嵐看趴在地上的人雖然低著頭,但都好奇地偷偷拿著眼睛看著自己,想起阿史耶剛才霸道的搶親行為,忽然就想挫一挫他們北番國的銳氣,便擺了擺手道:“聽聞北番國善騎,連女子也不例外,那麽我今日就騎馬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