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後,楊寧嵐發現四肢已經酸乏無力,早在馬背上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由下人扶著進了內室,醒來已經是深夜,身邊寂靜無人,夏夜細細蟲鳴在這無人時竟聽得十分清晰。

喉間感到一陣艱澀難耐,便喚了幾聲婢女卻久久無人應,楊寧嵐隻好艱難地扶著受傷的胳膊起身倒了一杯水,冰涼的茶水下肚,身體一栗,冒了一身冷汗。

臂上的傷已經上好藥,纏著一層白紗,動作間傳來一陣痛楚,想起白日裏的遭遇,楊寧嵐仍心有餘悸。

隱隱約約間聽見外頭有竊竊私語聲,伴隨著一陣細細的女子啜泣聲。

心中微疑,便循聲而去,還未走近,便聽見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王爺,此事重大,萬萬不可啊!”

“我又何嚐不知茲事體大,但是,他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或許,還有別的法子,畢竟你們......”說到這,聲音已經細如蚊呐。

走廊盡頭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即使睡眼惺忪也分辨出來,那是她的父王漢王跟娘親漢王妃。

“父王,娘親。”她站在不遠處隔著距離叫道。

兩人同時轉身看見她,漢王妃急忙偏過頭用錦帕拭了拭眼角淚水,看見她眼眶潮紅忙不跌擦拭的樣子,楊寧嵐躊躇問道:“娘親,你怎麽了?”

漢王妃勉強扯起一絲笑容掩飾道:“夜深了,風吹得眼睛疼。”

看見自己的女兒,漢王楊爍眉目舒展不少,伸手牽她上前,揉了揉她柔軟的發絲笑道:“嵐兒,臂上的傷可還疼?”看她搖了搖頭便繼續說道:“嵐兒過了十五歲生辰行了筓禮便是大人了,可是在父王眼裏,你永遠都長不大,,還是那個任性妄為的小孩子。”

楊寧嵐咯咯一笑,抱住他的手臂蹭蹭撒嬌道:“嵐兒不想長大,嵐兒想永遠陪在父王娘親身邊!”

漢王夫婦聞言相視一笑。

楊寧嵐眼珠子轉了轉,嘴角露出一抹古靈精怪的暗笑,轉瞬便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目光閃爍地看著漢王,“父王,既然是成年禮,生辰之禮可少不了哦!”說到這,聲音愈低愈柔,楚楚可憐。“我不要往年那套,金銀珠寶我才不稀罕,我要爹爹給我用心挑的禮物。”

漢王總是拿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兒沒有辦法,從小到大她都能想出各種法子纏著你要求這要求那卻又讓你無計可施,隻得乖乖照辦。

嘴角噙著寵溺微笑,點了點頭道:“父王答應你,今年的生辰之禮一定與往年那些不同。”拍了拍她的肩膀,“嵐兒,你身上有傷,夜深露重,容易感染風寒,快隨你娘親回房歇息吧。”

她扮可憐的功夫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百試百靈,眼角餘光飛過一絲得逞,心中暗自得意起來,目的已經達到,所以乖巧地點了點頭拉住漢王妃的手往房門走去。

漢王妃回頭看著漢王,漢王衝她頷首微笑示意無妨,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轉身離開,心中依然滿是擔憂。

楊寧嵐回房睡到下半夜,身體一陣發冷,隻覺得四肢百骸都如浸入臘月的湖冰般寒冷刺骨......

身上本來就帶著傷,又感染了風寒,高燒不止,傷口也有些發炎,一直好好壞壞,就這樣反反複複過了幾日,傷口才慢慢複原,精神也好了不少。

是日,天氣晴朗明麗,用過午膳後楊寧嵐在婢女的陪伴下在後院的花園轉了一圈。

微風輕撫,海棠花開,深深淺淺的粉紅花朵或疏或密地簇於翠綠色的花葉間,姿態千嬌百媚,映著身上華麗的嫣紅紗裙,遠遠望去,花片疊紅,風散動浮香,這是她最喜歡的花,所以後院栽了整整一排過去。

纖白的手指輕輕摘下一朵芙蓉花放在鼻尖輕嗅,拂麵生香,美麗的容顏卻比花更嬌嫩動人。

一樹樹芙蓉開得動人心魄,燦爛到極致,讓人的心腸頓時都軟化下來,化作一池春水。

自那夜後,楊寧嵐再也沒有看見自己的父王,她的娘親雖然還像平日裏一樣,細心照料她的飲食起居,麵上雖無異,眉宇間卻始終藏著一縷哀愁。

不知為何,楊寧嵐隱隱感覺得這個家變了,但是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她也曾經問過自己的娘親父王去哪了,漢王妃隻搪塞答說進宮麵聖。

這樣靜默地想了片刻,在花園裏流連了一會,婢女便勸說她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吹風,楊寧嵐便回去了。

八月初二這天,是楊寧嵐十五歲生辰,前天晚上她便興奮地一整晚未合眼,到了快黎明時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

迷迷糊糊睡夢中,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癢癢的,如春風輕拂,那麽舒服。

“嵐兒......”

娘親溫柔的話語在耳畔響起,喚了幾遍,楊寧嵐甜甜一笑,等對方靠近自己便順勢伸出手臂勾住那人脖頸撒嬌地蹭蹭。

漢王妃摟住身上的人,言語溫柔寵溺,“都是大人了,還這麽淘氣。”

一陣輕微的腳步傳來,一個身著紅裝,精心裝扮過的婢女捧著一個墊著紅綢的托盤上來,托盤上還蒙著一塊紅紗。

婢女上前盈盈跪下,笑容甜美,脆生生地道:“王妃娘娘,郡主,這是王爺早先預備下的賀禮。”

楊寧嵐一聽,樂滋滋地上前掀開紅紗,紅紗下是一個紫檀木盒,古色古香地雕刻著精美繁瑣的花紋,輕輕掀開,頓時驚歎出聲。

紫檀木盒裏靜靜擺放著一件緋紅衣裙。

拿起細細一看,指尖婆娑過緞麵,上好的綾羅綢緞帶來絲滑冰冷的觸感,薄如蟬翼的輕紗上紅線撚金線繡製朵朵芙蓉,一隻翩然的金色蝴蝶圖樣自胸前一直迤邐至裙尾散開如雲,袖口金絲滾邊裝飾圓潤珍珠,舉手投足間,舞起金色圓潤弧度,優雅如蝶。

“這衣裳是四個頂尖繡娘日夜趕工製成的,世上隻此一件,絕無僅有,奴婢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衣裳,王爺對郡主當真有心。”婢女紅撲撲的臉上溢滿豔羨。

楊寧嵐捧起長裙比在身上,“父王果然沒有騙我!”一時欣喜萬分轉念一想小臉一垮,失落說道:“可是父王沒有陪在嵐兒身邊。”小小的人麵上一陣傷心。

漢王妃臉色微微一變,但轉瞬恢複如常,“父王有要務在身,可是,還有娘親啊!”

楊寧嵐點了點頭,黯淡的眼眸恢複了光芒,拉過漢王妃的手說道:“娘親,快幫我穿上。”

換上了緋紅紗裙,漢王妃溫柔地幫她梳頭,如雲的青絲垂至腰間,觸手如最上乘的綢緞,象牙梳在黑色發間輕柔穿梭,漢王妃嘴角挽起一個幸福的笑,“嵐兒,你這頭發美極了,很像你的外祖母,小時候,娘親就好盼望有一頭外祖母一樣的頭發。”

楊寧嵐歡快一笑,轉身摟住她道:“是不是娘親心心念念,上天便應了娘親的苦心,把外祖母一頭秀發賜予了嵐兒,一償娘親心願。”

手間溫柔輕撫長發,似乎還沉浸在回憶裏,聲音幽然:“嵐兒,行了成年禮,你便是大人了,答應娘親,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楊寧嵐抬起頭,仰望漢王妃,笑容純真歡快,“嵐兒不僅要照顧自己,還要照顧父王娘親,還有炎兒。”

漢王妃笑著點了點頭,拭了拭眼角的淚水,為她發上係上紅色絲帶,鏡子裏的人兒,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正是豆蔻年華,一襲紅色紗裙,發上緞帶飄飄,卻又有輕揚灑脫的秀麗之氣,整個人粉雕玉琢般美如冠玉。

比起男子的冠禮,女子的筓禮顯得簡單得多,行完了成年禮,按著慣例便去城中一個小土地廟的長生樹下祈福。

相傳這顆樹乃一位仙人所種,千年曆經風風雨雨始終屹立不倒,後來便被美譽長生樹,城裏無論平民貴族,但凡生辰那日便來此祈福許願。

長生樹枝葉繁茂,樹幹遒勁有力仿若直插雲天,樹根更是盤根錯節,如同一頂碧綠傘蓋的樹冠上掛滿了祈願符鈴鐺,被風一吹,搖搖晃晃,便和樹葉一起簌簌作響,銀鈴聲陣陣清脆悅耳。

楊寧嵐趁著四周無人,屏退下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木匣,在樹下挖了個小洞埋了進去,雙腳跪地,閉目虔誠祈願:“願家人安康。”

到了晚上,用過生日宴以後,生辰才算過完。

弟弟早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在房裏拆禮物,每一份禮物都像是一個神秘的寶藏,兩個孩子像是探寶者一樣興趣豁然地拆著禮物,或是一個小人偶,或是一個紙鳶都能帶來一陣驚喜的歡呼。

朱牆繡樓寂靜,花開花落無聲,是浮生裏難得的靜好時光,夏夜的微風帶來濃濃花香,錦簾半垂半卷,正對著窗外皎潔的月光,燭光通明搖曳,一室歡聲笑語,如最美好夢幻的夏夢一般讓人繾卷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