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澈看著楊寧嵐篤定的神情,目光清淺如一泓碧波緩緩流動,“好,但是你先回避一下,我穿上衣服。”

楊寧嵐嘴角劃開一抹促狹壞笑,眼珠子滴溜溜轉過他身上,目光意味深長地一撇,但還是起身走到外麵。

等魏澈再出來時,已經是平時豐神俊朗的模樣,長發濕漉漉地披著,月白色的錦袍泛著清澈的光澤,走到一張靠背一張上坐了下來。

“你想怎麽做?”魏澈側首端起身側的茶,一邊飲,一邊問。

“我想將他引出去。”

“在這次昭陽殿的宴會上麽?”魏澈看她點頭默認,目光斜視過窗外,月光淡淡的透過窗格灑落在金色的織錦毯子上,“這個比較難。”頓了頓,沉吟了一下,“但還是有辦法的,隻是,怎麽讓魚上鉤?”

“我今日去昭陽殿看過了,舞池離王座較遠,估計以色誘人的效果不怎麽明顯。既然視覺方麵較為薄弱,我們可以從聽覺跟嗅覺方麵做些功夫,再加上強烈的視覺震撼,我相信,他一定會上鉤的。”

楊寧嵐起身走到窗邊,倚著窗分神留意窗外的動靜,正對著眼睛便看見了對麵的梅蘭竹菊屏風,淡雅清新。這時才稍加注意這個吟風軒,整個擺設都是簡單中透著高貴,白色的綃紗後麵是一張花梨木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如果眼尖的話便會看出都不是凡品,件件都是大有來曆,一麵牆上掛著好幾幅名貴字畫,這倒不像個男寵的寢殿,倒是頗像文人墨客吟詩作對的芝蘭雅室。

楊寧嵐不禁欣賞地看向魏澈,品味如此超凡脫俗,又崇雅黜浮,看他眉目如畫,目光清亮,渾身上下透著不染鉛塵的高雅氣息,手指修長而靈巧,撫琴時卻又有翩然出世之姿,想是定不亞於世間任何一個男子,確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風流俊雅的才子。

魏澈看著倚在窗邊的楊寧嵐,黑色的披風罩在身上,雖然不符合她的年齡氣質,但更襯得她膚色雪白,雙眸如翦水,靈動的眸光閃動著,細看之下,才發現她麵上黑斑已經全數退去,居然也有傾國傾城之姿。

“你看著我幹嘛?莫不是見色起意?你可是有李郎的。”楊寧嵐看他盯著自己直看,忍不住又是一陣挖苦。

魏澈果然中招,尷尬地挪開視線,平靜了聲音道:“你如今的樣子,倒是可以試試色誘他。那我撫琴,你起舞吧!”魏澈看她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樣子,卻是舒眉微笑道:“你不是不會跳舞吧?”

楊寧嵐白了他一眼,卻是偏頭用手指觸摸著窗上花紋,不屑一顧道:“跳舞?有什麽難?切,小菜一碟,你直接教我不久會了。”其實自己也不是全不會,隻是半桶水的水平,隻是她幼時無心學習這些,所以後來也就荒廢下去。

兩人商量下便決定先用瓊花香氣吸引楊衡的注意,接著魏澈撫琴,楊寧嵐起舞,兩人一致決定想個別出心裁的表演,當然這一切都交給魏澈籌謀,楊寧嵐則負責香氣這方麵。

這時節,本已經沒有瓊花了,上次在旖旎殿也是用瓊花幹花跟一部分瓊花香精,本來旖旎殿用的還有剩下一點,但都在燕婕妤那,於是便托殷念泫在宮外帶進來。

這日,殷念泫將瓊花幹花跟香精送來,又順便帶了兩套禦寒的長裳,都是用輕薄保暖的蠶絲織成,殷念泫遞給楊寧嵐一個紅色小錦盒,笑容清淺好像秋天的天空,不帶一絲雲彩,“拿回去再看吧。”

雖然不知道裏麵裝著是什麽,但還是默默地收下了。

殷念泫再次看見楊寧嵐的時候發現她麵容已經恢複如常,他看著楊寧嵐問道:“郡主的臉之前是故意毀的嗎。”

楊寧嵐點點頭,目光如炬,“我怕有人認出我,但眼下,卻是需要這張臉。”

“相貌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心若美好,麵容也是美好,心若醜陋,麵容也是醜陋。”他一席話說完,卻是又認真又溫柔地看著楊寧嵐的眼睛,眼神好像能透過她的靈魂,“希望郡主不要迷失自己的心。”

楊寧嵐胸口猛烈一震,好像一下子喝了一口嗆人的熱水,隻燙得心窩都在顫抖。一絲不豫目光閃過,卻是有一絲淡淡的苦楚跟淒迷。

自己的心,早已經不是從前那樣了吧,如今的她,在選擇一個最極端的方式,想去報複那個傷害自己的人。

殷念泫將她一瞬間失意的表情盡收眼底,看見了她眼中的傷痛跟躲閃,笑容卻是如殘月般清淡起來,“郡主如果無法忘記過去,忘記仇恨,那麽就是無法放過自己。所做的一切,也隻是在懲罰自己。”

楊寧嵐低著頭,凜凜寒風中飄蕩著瓊花甘甜清幽的氣味,耳邊的發絲繞著耳廓拂動,手指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包裹。

她比誰都明白,自己忘不了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那一張掩映在軟簾後眷戀不舍的淚臉,那個站在囚車裏頹敗的身影,還有那個無知地睜著大眼睛驚慌失措的眼神,那種巨大的痛好像纖細又堅韌無比的細絲牢牢地勒住自己的心,直綁的鮮血淋漓。血液裏流淌的仇恨生生不息,讓她恨得幾乎要嘔血。

自己的家人流離失散,生死未卜,要如何釋懷?

楊寧嵐壓製住心中蓬勃的恨意跟寒意,隻作微微一笑對著殷念泫道:“念泫,我都懂,隻是我做不到啊。”

殷念泫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但還是克製住了,“讓我帶你走吧,離開這裏,我會找到你的家人。”

楊寧嵐驀然抬起頭看著他目中近乎懇求的目光,胸口悶熱地幾乎窒息,眼眶紅紅的,有淚水似乎馬上要湧出來。

她退後兩步,跟他拉開距離,楊寧嵐朝殷念泫盈盈行了一個禮,殷念泫一驚,驚疑的目光探詢地在她身上試圖尋找答案。

楊寧嵐聲音中透著傷感的胸有成竹,“念泫,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這次,是真正的拒絕了,生與死的距離,就在那兩步,踏出那兩步,或許她還有新生的希望,可是如今,她卻是選擇退後墜入萬丈深淵。

楊寧嵐轉身快步離開,咬著唇,幾欲淚下,迎著風倔強地揚起臉,生生把淚水逼了回去。真不知道這次見麵後,自己還能再見到他嗎?或許這次就是最後的訣別,隻是,自己終究欠他太多太多了。

回到住處,便打開那個精致的錦盒,裏麵靜靜放著一隻簪子,精致的芙蓉圖案,上麵綴著點點寶石,樣式簡單卻華美。底下還壓著一張紙,打開一看,飄逸的字體行雲流水地寫著: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手中的簪子,一下子變得滾燙無比,想起他剛才眼中蕩漾的如許深情,心裏砰砰直跳,嘴角抿起一個失落又甜蜜的笑,自己終究是要辜負他的一片深情了吧。

門外響起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楊寧嵐慌慌忙忙收起簪子,將錦盒塞進袖子裏。

琉嫣一邊捶著酸痛的胳膊,一邊推門進來,看見楊寧嵐正拿著一個瓷瓶,桌上擺著一疊幹花,一疊香精。

“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楊寧嵐空出一隻手給琉嫣倒了一杯熱茶。

琉嫣接過熱茶抿了幾口,看著楊寧嵐正往瓷瓶裏倒著幹花跟香精,拈起一把幹花放在鼻尖輕嗅,稱讚道:“這是什麽花啊?好香!”

“瓊花,揚州有好多。”看琉嫣將幹花放在掌心細細瞧著,忍不住又放在鼻尖嗅著,便問道:“你喜歡這香氣?”

琉嫣點點頭,“卻是從來沒見過這花,味道倒是很好聞,我一直不喜歡那種太濃烈的香氣,這個倒是剛剛好。”說著便解下腰間的香囊,“送我一點吧,等下縫進香囊裏。”

楊寧嵐看著她的香囊嗔怪道:“你真是越發懶了,這個香囊都舊了,顏色都快褪光了,也不換個。”說著便跑到床頭打開一個包袱胡亂翻找起來,翻了好久,終於翻出一個十分精致的香囊,紅色的軟綢上惟妙惟肖地繡著一朵芙蓉,開得十分燦爛。

楊寧嵐打開香囊,從裏麵拿出了一顆夜明珠出來,夜明珠散發著熒熒關澤。

琉嫣詫異問道:“你怎麽會有這麽名貴的珠子?”

“這個是我娘在我生辰時給我的,這個荷包也是我娘繡的。”楊寧嵐在裏麵裝了點幹花,又把夜明珠放進去,拉好帶子,拉過琉嫣想掛在她身上,琉嫣卻是躲閃著拒絕道:“這麽貴重的東西你還是自己留著吧,再說是你娘留下的。”

楊寧嵐不耐煩地兩眼一蹬,強扭著琉嫣不放,一邊掛,一邊語氣強硬地說:“帶著,不然我拿去扔了。”琉嫣抿了抿嘴隻好收下了。

“寧嵐,你這是做什麽?”琉嫣看她往瓷瓶裏一直倒香精跟幹花。

“這個加水了放在火上燒,就會散發出比較濃烈的香氣,跟熏香爐子是一個道理”楊寧嵐將瓷瓶收好,似乎想起什麽又問道:“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閆嬤嬤那邊不用伺候嗎?”

“閆嬤嬤陪皇後娘娘去慈恩寺祈福了,她便讓我回來了。”

楊寧嵐聽了也不甚在意,用過午膳後便又偷偷溜到吟風軒去練舞。

楊寧嵐雖然跳舞不怎麽樣,但還好底子卻是紮實,認真學了幾日,也是有模有樣起來。

這天魏澈看她舞了幾遍後,半是笑半氣道:“好吧,對你這種人能跳成這樣也算是不錯了,勉強可以看得過去了。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楊寧嵐點了點頭,魏澈轉身從桌案上端起一個托盤遞到楊寧嵐麵前,“喏,舞衣。”

楊寧嵐卻是一推,“我已經有舞衣了。”

她要披上父王在自己成年時送給自己的那身紅裳,找到皇帝,讓他告訴自己,自己親人的下落。哪怕最後失敗,就是死,也要穿著那身衣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