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一聲,一塊石子投入碧綠的池水中,蕩開一圈圈漣漪,現在已是冬日,池裏再也沒有看見錦鯉,隻有落葉飄蕩在水麵,隨著漣漪晃蕩著,杜若雪看著那渙散的水紋發著呆。

昨夜泫哥哥來府中告知自己嵐姐姐已經無妨,本想跟泫哥哥多待一會,可是泫哥哥硬是被爹爹喚走了,好不容易才能見一次,一下子便又走了,心情不免覺得苦悶。閨閣中的生活又是十分無趣,整天就是跟著年長的婢女學女紅刺繡,要麽就是翻翻戲本。如今,她心情亂糟糟的,做什麽都靜不下心,出門也不知道去哪,便一個人站著發呆,納悶。

“小姐,你為何悶悶不樂?”

聽見身後有男子聲音,杜若雪偏頭一看,是那日在大街上救的少年,此時他穿著一件灰撲撲的家丁服飾,但還是難掩其身上清秀氣質。

杜若雪站起身來,關切地問道:“你身上的傷可好了?”

少年明顯一怔,沒有想到堂堂尚書二千金還會記得自己如此渺小,卑微的人,還這麽關心他,心下一暖,俯身恭敬道:“多謝小姐關心,小的傷已經全好了,隻是一直不能向小姐道謝,今日終於遇見小姐了,多謝小姐救命之恩,請受小的一拜!”說著,便要跪下去。

杜若雪忙止住他的動作,小嘴一嘟,銀牙一咬,氣惱道:“你何必如此拘謹?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麽能為區區小事說跪就跪啊!”

少年麵色緋紅如血,眼中光芒粲粲閃動,卻是難以置信一般抬頭看著杜若雪,看她目光誠懇真切,心中更是震驚地難以平靜下來。

她,是第一個說自己是男人的人,也是第一個把自己當做男人的人。因自己是個孤兒,又長了這副秀氣的皮囊,從小便被人販子賣到青樓,在青樓裏接受調教,如女子一般塗脂抹粉,每日靚壯麗服做著以色事人的工作,婉轉承歡,百般討好男人,那些青樓的女子更是看不起他,對他百般笑話,百般淩辱欺負。

他的身份如此特殊不堪,又不能如青樓女子一般,憑著美貌還能有被贖身的機會,身世坎坷飄零,輾轉被人賣來賣去,最後還落到了如惡魔一樣的李昱銘手裏,每次來都是拿他沒命地泄憤,淩辱,蹂躪,直至他遍體鱗傷,哀哀欲絕,才肯罷休。

從來都沒人注意他,關心他,拿他當做人看,更何況,當他是個男人看。驟然有人對自己這麽溫柔關懷,如此平等地稱他為男兒,心中無比惶恐跟震驚,帶著對過去的隱晦心事,一時間心潮澎湃,既然張口結舌,說不出來。

杜若雪看他愣愣神不說話,眼神複雜難言,以為又觸及他的傷心事,便趕緊岔開話題,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一聽,淒楚的麵容好像秋天被風吹掉的最後一片落葉,歸於塵土。

他黯然神傷地垂下眼瞼,眼中光彩好像黃昏最後一抹夕陽也搖搖欲墜,一寸寸黯淡的灰色慢慢蔓延,他表情卑微,聲音低不可聞,“我沒有名字。”

杜若雪聞言,卻是無比驚訝,但看他神色如此灰敗,擺了擺手吸引他的注意,安慰地明媚一笑,道:“以前沒名字沒事,我們來想個名字吧!”

少年麵露喜色,重重地點了點頭,認真又期待地看著杜若雪,“小姐幫我取好嗎?”

杜若雪的紅色披風被風揚起,像一隻翩翩起舞的紅色蝴蝶,邊緣白色的風毛微微浮動更趁著一張俏臉嬌俏動人,一雙眼睛靈動地撲閃著,此時正微微頷首,似低頭認真思索,紅石耳墜貼著白皙的脖頸,長發飛揚,整個人好像碧水河畔的一株水仙,盈盈而立,純潔無暇,潔白芬芳。

隻見她嘴角浮起一絲古靈精怪的笑意,抬起頭道:“那日初見你,看你著一身天青色布衣十分好看,要不,就叫青絕吧!”偏頭理了理吹在嘴邊的發絲,卻是嬌憨笑道:“嘻嘻,如果你不喜歡,我還可以再想想。”

少年沉吟,心中喃喃著,青絕,青絕......就這幾遍,便好像烙鐵烙進了皮膚,刻進了自己的靈魂裏,他的靈魂再也沒有飄泊無依的感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生命的歸宿。

如此卑微的他,也有了名字,眼睛偷偷看向杜若雪,她笑起來的樣子那麽美,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微笑,目光溫柔好像月光靜靜灑在白色玉蘭花上。麵上忽然起了異樣的燥熱,忙低下頭,隻木訥地點了點,麵露赧色,輕聲應道:“青絕,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以後小的就叫青絕了!”

杜若雪一聽,卻是比他更興奮,像隻快樂的小鳥一樣蹦蹦跳跳,歡快地喊道:“青絕!青絕!你也有名字了,還是我取的!”笑聲如風鈴一樣在寒風中飄蕩開來,震得回廊上的竹簾微微飄動,繞在梁上,久久不能散去。

青絕第一次從心底笑了出來,胸口蓬勃湧動的喜悅跟幸福讓他幾乎淚如雨下,這一世,最幸福的時刻便是此時了吧!她對他笑得溫柔如春風,徐徐吹散心中深沉厚重的陰霾,她為他取了一個名字,讓他的靈魂從此有了歸宿,他一次從卑微的塵土中,怯懦地,謹慎,又不顧一切地去觸碰來自外界的陽光。

隻是這一瞬,便永恒般地停止了,他的生命在這一天,開始存在意義,開始擁有活力,不再是空洞美麗的軀殼,不再如青苔一樣在陰暗肮髒的牆角生長,他也會笑,他的眼中也能反射出金色的陽光,他也會感到溫暖,他也可以如一般的男兒一樣愛上一個女孩!

他叫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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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巧蓮一聲恐懼的慘叫,連手裏的托盤都驚得翻落在地上。撫著胸口定睛一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小小的眼睛努力翻了個大白眼,劈頭蓋臉就罵道:“小麻花!你要嚇死我啊!好端端地像個鬼一樣杵在這幹嘛!”

楊寧嵐看著巧蓮好像炸毛的貓一樣直嚷嚷,也不搭理,問道:“你在幹嘛?”

巧蓮艱難地蹲下過於肥胖的身體慢慢地拾起地上的衣服,那些衣服色彩綺麗,珠片閃爍,又都是十分輕薄的布料,一看就不是時下嬪妃所穿的。

巧蓮氣得直翻白眼,額頭上也冒了一層汗,揀好衣服起來就要走,楊寧嵐卻像牛皮糖一樣緊隨其後。

“小麻花,姑奶奶我忙著呢!你一天到晚陪著閆嬤嬤倒樂個清閑,喝喝茶,聊聊天,閑的無聊就來找找我的樂子是吧!”說著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朝楊寧嵐不耐煩地揮著手,“我可忙得要死,你別跟我搗亂了!去去去!”說著就用敢鴨子的眼神嫌棄地看著楊寧嵐,加快了腳步走著。

楊寧嵐嘿嘿一笑,賣乖道:“我就是看你很忙,實在不忍心,所以就來幫幫你啊!”說著便殷勤地搶過巧蓮手中的托盤,從一堆衣服裏麵偏過頭問道:“你們這麽忙可是宮裏又要舉行盛大的慶典?”

巧蓮也絲毫不放鬆,狐疑地拿眼睛瞧她,抽出懷裏的帕子擦著汗,道:“宮裏的事情,你們尚宮局怎麽會不知道?”

楊寧嵐嘴角抽了抽,看這巧蓮平時腦子熱乎,大大咧咧,好像粗線條什麽都不懂,眼下卻是一語中的。

自從那天跟閆嬤嬤表明心意後,閆嬤嬤不僅無情地拒絕了她,更是故意封鎖了各宮之間所有的消息。琉嫣告訴她,閆嬤嬤暗中下令各宮的事宜都不許楊寧嵐插手,更加不能透露隻字片語給她,雖然閆嬤嬤如今已經不再管事,但積威之下,又是宮裏德高望重的老人,凡是都還是言聽計從,所以這幾天楊寧嵐絞盡腦汁地打探消息都無功而返。

這幾日,整天坐在小院牆上,看各宮進進出出,十分忙碌,料想宮中必有盛大慶典,終於她找到了下手的目標,想從巧蓮身上套消息。暗中調查各宮的消息不可能,但調查巧蓮的事那還是相當容易的!

楊寧嵐麵對巧蓮的質疑不慌不忙,隻是故作歎息道:“我原以為我跟你是知己,都是懂得欣賞美的人,卻不想,你跟我壓根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說著頓了頓,吸引她傾聽,看她果然吊起胃口,便繼續道:“我以為,你跟我一樣都喜歡李大人!”

說到這,身上不知道抖了多少層雞皮疙瘩,心中不禁腹誹了一下,她怎麽會喜歡那個死變態!但麵上表情卻是更加失落,“本來還想跟你分享分享李大人的生辰八字啊,從小到大的光榮事跡啊。”說著腦袋便伸到她麵前,誘惑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關於李大人的事情嗎?”

這一招果然正中巧蓮軟肋,巧蓮一聽,激動地抓住楊寧嵐的手推心置腹道:“小麻花,你也喜歡李大人啊!”說著肥肉便直接熱乎乎地貼上了楊寧嵐,嬌羞地絞著手帕低頭癡癡傻笑,咬著嘴唇扭捏道:“小麻花,你快告訴我李大人的事情吧!”

楊寧嵐嘴角抽的更厲害了,頭皮一陣陣發麻,胃裏翻江倒海無數遍,想起那夜人工湖邊魏澈半裸的樣子,心裏開始同情起巧蓮,要是讓她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個斷袖,不知道會不會當場一頭撞死?

心虛地吞了吞口水,鎮定心神,便道:“是啊!我就是想知道,皇上最近是不是又要宴請百官,我都好久沒看見李大人,真是好......思念啊!”

巧蓮絞著手帕嘟嘟囔囔道:“這次可不是平日裏宴會,是北番國的使臣前來朝賀,皇上似乎十分重視,皇後更是吩咐下去各宮都要仔細操辦。我也想見李大人,可是宴會之事畢竟是歸尚儀局所管。”說完連連扼腕歎息。

原來是這樣,看皇帝此次如此大費周章地操辦一場本來再普通不過的宴會,恐怕不是什麽簡單地盡地主之儀。

皇帝楊衡此人好大喜功,先皇在位之時,楊衡率五十萬兵馬攻打斥麗國,卻被斥麗國以少勝多,兵敗而返,這件事,一直被他視作奇恥大辱,更是成為心頭大恨,他一直想要打敗斥麗國挽回自己的顏麵。

北番國地處邊塞以北,地勢險要,又有黃龍關,而斥麗國的運輸都必經黃龍關,皇帝幾次三番攻打斥麗國都不成功,這次恐怕是動了北番國的心思,是想借此機會跟北番國聯盟攻打斥麗國,隻要有了這個盟友,必能助他攻下斥麗國。皇帝這次大肆鋪張宴請北番國使臣,看來是勢在必行。

楊寧嵐決定想辦法靠近楊衡,以死要挾讓他交出自己親人的下落。她思索分析了很久,也暗中調查了很久,自己的父王在法律上擁有特權,也一直沒有聽到處決的消息,想來,父王可能還活著,可能被楊衡囚禁起來,那日的追兵可能也追到了自己的母妃,如果是被楊衡囚禁起來,憑自己的能力是無法救出他們,隻能想辦法要挾皇帝。

雖然此舉很危險,但除了這個辦法,她沒有更好的辦法,她現在隻希望他還有一點點良知,放過自己的家人。如果不能,自己苟活在世上也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在此之前,她一定會殺了他,不僅因為他是她的仇人,更是因為他如此荒淫昏庸,臭名昭著,殺了他,或許還是為民除害。

楊寧嵐把手中的托盤塞進巧蓮的手裏,便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巧蓮卻是被他反複無常的行為弄得一頭霧水,對著她的背影喊道:“小麻花!你還沒告訴我李大人的事情呢!喂!喂!喂!”看著她再不搭理自己,頭也不回地走掉,一跺腳,氣惱地嚷道:“又被她給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