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嵐被帶到翩飛殿,彩兒丟給她一塊帕子,楊寧嵐接過帕子擦著臉上的水珠。

燕美人換了一身絳紅軟綢長裙,坐在花梨木梳妝台前梳頭發,半響才道:“旖旎殿已經建成,明日我便要入住,到時你便隨我去禁苑。”

這麽說自己便不能待在尚宮局中在閆嬤嬤身上找到錦盒的秘密。

她看著細心描著眉的燕美人,想要說服她看來是不可能了,這麽苦心孤詣地擺了一個局,怎會輕易放手讓自己走,楊寧嵐隻好應下。

晚上回到尚宮局,便與琉嫣告別,兩個人在院子的一個花圃旁架起一個小藥爐子,不一會兒,黑色的藥汁便咕嚕咕嚕地翻滾起來,濃濃的藥草味在初冬的夜晚飄蕩開一絲落寞。

兩個人蹲在藥爐邊說話,一輪圓月如冰輪一樣掛在天空,霜華透過稀疏的殘敗枝葉落在了青石板磚上印下點點繡枝,這時節已經沒有花,所以花圃就顯得空落落的。

琉嫣大大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明亮美麗,她呆呆地看了一會翻滾的藥汁,睫毛一顫似乎陷入無邊的回憶中,曼聲說道:“寧嵐,還記得我們入宮前的那個晚上嗎?八月十五中秋節,月亮也是像今天這麽圓,你同樣也是這樣心事重重地熬著藥,那一天你救了我,而我娘......”說到這眼眶就不由泛了潮紅,聲音低低的不再說下去。

楊寧嵐看她傷感,不由得將手覆上她的手安慰道:“琉嫣,你不必這樣,過些時日,我便回來了。”

琉嫣低著頭看著白色裙角道:“寧嵐,你知道麽?從我跟我娘流落街頭開始,我還期盼著有一線生機,可是過了一天又一天,日子還是那樣,我每天看著有人在我麵前奄奄一息地呻吟,直到雙眼再也沒有光彩,然後被人胡亂用稻草一卷就扔到亂葬崗。聽說屍體會被饑餓的野狗分食,那時候,我很害怕,我以為總有一天,我也會像他們那樣。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我還活著,我還能像個人一樣活著,比起那些慘死的人我不是好很多。”

琉嫣看著楊寧嵐又繼續道:“我從認識你的那天開始,我便知道你不是常人,但是無論你做什麽,你身上有什麽秘密,我都不想去知道,但是我漸漸地發現,因為你所要做的事情,你受到太多的傷害,好幾次幾乎命懸一線。寧嵐,我隻想告訴你,有些事何必太執著,該學會放下。”

楊寧嵐本來靜靜地聽著,看著翻滾著氣泡的藥汁,咕嚕咕嚕,幾片草藥葉子隨著氣泡上下翻滾,如此幾次,便也覺得無趣。

不知不覺已經入宮兩月有餘,臉上的斑點也有消退的跡象,所以趁著今夜離開之際一定要再次服藥,而這也是最後一貼藥了,琉嫣的話一字一句都聽在耳邊,她的話本是輕柔體貼的,可是此時卻好像一把鈍刀,慢慢地劃拉過自己的心頭,她抿著嘴沒有馬上說話,在感受著這股若有若無的疼痛。

一切都在那夜醒來時改變,自己的命運,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一切。

童年好像就這樣在眨眼間過去,好像隻是跟弟弟吵了幾次架,好像隻是跟著王大虎負氣地比試了幾場箭術,好像隻是捉弄了幾次侍衛,就這樣過去了。

過去的自己無憂無慮,我行我素,蠻橫霸道,十五歲的年紀犯下什麽錯都會被輕鬆原諒。如今,自己要在皇宮這四道朱紅圍牆架起的世界帶著防備,隱忍,堅韌,獨自承受一切風雨,不是不害怕的,隻是想到自己背負的責任,便教自己不要害怕。再也沒有人,在自己生氣失落的時候,來到自己身邊,哄自己高興,自己的一切情緒,一切遭遇都要自己解決,自己承擔,最深的痛揉進了心裏,心也在慢慢結繭。

轉眼臉上便現出笑,篤定的目光看著琉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堅定,“琉嫣,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從來沒有想去隱瞞你什麽,我隻是不想拖累你,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會害了你。我所堅持的是我內心的追求,不管遇到再多的困難,吃再多的苦,我也要堅持下去,因為這對我來說,比命還要重要。”

琉嫣看著她仰頭將藥汁一飲而盡,皎潔的月光在她年輕的臉龐上灑下輕柔的光澤,讓那過於倨傲的堅毅有一瞬間的柔和,她總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想做就去做了,從來不會顧及什麽。太倔強的人,看起來這麽傷人的一意孤行。

她還是勸不動她,唯有在心底千萬遍的為她禱告,祝福她。

******

是夜,月朗星稀,窗外一片竹林颯颯。

明亮的燭火將書房照的通明仿若白晝,殷念泫坐在桌案前翻看書信,杜若雪每日必會寫信來,每每看過,便隔數日回一封過去,尚宮局的宮女琉嫣今早也給自己送了一封信,才知道楊寧嵐被燕美人帶去禁苑,信裏楊寧嵐又切切地叫她保管好錦盒。

殷念泫看完信,便將信在燭火前點燃,隨著火光的明滅,一陣輕微的窗戶開啟聲從隔壁傳來,認真細聽卻又無任何聲響,好像隻是無意被風吹開一般,但直覺告訴殷念泫不是,這大將軍府本都是訓練嚴格的士兵層層把守,防範嚴密,常人根本無法進入,但是能進入的肯定不是常人。

殷念泫取下箭袋背上,執著弓就跑了出去。

清幽月光下,有個黑影快如閃電般的從廊柱那一閃而過,殷念泫腳下用力便飛快追上前,一襲黑衣如蝙蝠般的身影靈巧地避開守衛在大將軍府中自由穿梭,在夜色的掩映下,更顯得鬼影重重,行蹤不定。

殷念泫腳尖輕點跨前幾步,彎弓搭箭向著那個如同鬼魅一般的黑影射去,對方身形極快,瞬息間又飛出丈遠。

殷念泫微有些錯愕,轉頭看四周的情形,不知不覺間自己已被引到了一個十分僻靜的小花園,心下一驚,猛然大悟,便轉身想折回書房,卻被一個身形擋住,一道淩厲的劍光寒寒爍爍照亮了麵前寸光隻向麵門而來。

雖是緊急之下被偷襲,殷念泫卻反應敏捷,身形似流風回雪般一側,劍便險險貼麵而過,一眨眼的功夫便架住對方的肩骨猛力一按,隻聽骨頭震碎破裂之聲,那人暗吸一口冷氣,痛苦地冷哼一聲,但對方輕功實在高超,飛快脫身而去,腳步如蜻蜓點水般飛簷走壁,身影遁入深濃夜色中。

殷念泫也無心去追,隻急速折回書房,但見房內四下寂寂無人,唯有一簇燭火在秋風中搖曳不定,劈啪一聲濺了燈花。

殷念泫合上門,看著牆上那幅畫,隻那麽微末的分毫差別便被他一眼識破,畫後機關顯然被人發現,他倒也不是很緊張,上前掀開畫一看,雲淡風輕的黑眸中再也無法掩飾住內心的驚愕,萬象鎖居然被解開五個密碼,隻餘下三個未被解開!

萬象鎖是他跟師傅合力製作而成,根據陰陽五行八卦原理製作而成,千變萬化,如果無法參透其中的規律,便根本無法打開。

不知是否因為時間緊迫,還是那人隻會解開第五重密碼,但就算如此,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解開五個密碼,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就算是他涵養再高也忍不住心中的驚詫!

一個重重的袋子被拋在地上,“噗”地一聲濺起灰塵四散,一錠黃金從敞露的袋口滾落而出,金光閃閃,晃蕩人眼球。

黑衣人看一眼地上的黃金,又看夜色中那身墨玉錦袍,長發飛揚,隻露出一半的側臉便美得足以讓人忘記呼吸,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居然對此人無端生出恐懼,此時他不屑的目光掃向自己,冷若冰霜地嗤笑道:“江湖術士而已,連個人都拖不住,還敢自稱天下第一輕功。”

那人按著受傷的肩骨強自吸了一口氣,“在下輕功是一絕,但是你不要忘了,輕功不等於武功,未曾想到那少年箭術已經如此高超,近身防禦之術也如此厲害,所以才.....”

李暮羽卻沒有心思聽他辯解,狹長美麗的琥珀色眸子流轉著冷漠迷離的光芒。

不僅連他沒想到,自己也沒想到殷柏將軍的兒子居然是個不世之才,即繼承了殷家非凡的武功,在文學方麵的造詣居然也如此之高,那畫後麵的萬象鎖自己居然破解開了第五重便再也無法下手。

眼眸微闔,腦中清晰浮現萬象鎖的每個細枝末節,細細地再摸索一遍其中規律。那最後三重,是頂難的,估計無人可以短時間憑空解開,他估計還要一些時日才能解開其中奧秘。

墨玉色的修長身影如蝶撲翅輕盈騰飛,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