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嵐坐在龍榻邊看著太醫一個接著一個上來看過,每個人的臉色最後都變成一樣的蒼白可怕,心也一點點地緊縮下去,依舊牢牢地握著李暮羽的手。
楊寧嵐轉頭看著跪了一排的禦醫,聲音低沉喑啞問道:“皇上病情如何?"
眾太醫低著頭,沉默不言,這種詭異的沉默讓她越發地害怕起來,她冷冷地說道:“來人啊!把這些庸醫都拉入天牢!”
這句話剛說出來,那些太醫就嚇得渾身顫抖,終於有個太醫向前膝行了兩步道:“皇上,皇上昏迷不醒,脈搏紊亂,恐怕是墜馬的時候不慎撞傷頭部,氣血淤積腦內,如果今日之內無法蘇醒,恐怕,有性命之憂,或者會一直昏迷不醒。”
楊寧嵐一怔,她還沒真正回味過來他話中的意思,剛好走到門口的上官瑛卻一下子就癱倒了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躺在龍榻上的人,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嚇得花容失色,顫抖地摸著李暮羽的手臂,嘴角囁嚅著卻半天無法說出話來。
楊寧嵐無力地看著悲傷的上官瑛,甚至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殿門“嘩啦”一下被大力推開了,所以人都奇怪地回過頭看著殿門口一大一小的人影,上官鋒手裏牽著李尋,一步步緩慢地走進來,那沉重的腳步聲印在金磚上有著震蕩人心的沉重,上官鋒身後跟著差不多朝廷一半的官員。
魏澈凝眉問道:“丞相這是做什麽?”
上官鋒走到魏澈麵前停下,目光幽冷道:“皇上昏迷不醒,國不可一日無君,應該盡快定立儲君!”
魏澈麵色微寒,冷笑道:“皇上還未蘇醒我們怎能草草另立儲君,從古至今從來都沒有這種事情,丞相就算再心係朝政,為皇上著想,此舉也未免太操之過急了!”
上官鋒淡淡一笑,轉身道:“心不心急不是老夫說得算,而是滿朝文武都是這個意思。”
魏澈看了一眼他身後站立的臣子,被他這目光冷冷一掃,那些原本就有些搖擺不定的人都害怕地低下頭,可是沒有一個人退縮。
上官鋒道:“為了確保皇上的安全,我已經加派重兵守護皇城。”
楊夕炎一身銀甲發出熠熠冷光,上前一步擋在上官鋒麵前道:“皇城守衛的事情一向都是由本帥主管,本帥未下令你怎麽能私自調動軍隊!”說著就要拔出腰間的佩刀,卻被魏澈一把摁住手勢。
魏澈向他搖了搖頭,如今形勢已經很明顯,上官鋒已經將整個皇城都控製住了,如果此時跟他正麵衝鋒的話,無異於以卵擊石,如果暫時選擇服從,說不定還能等待奇跡的出現,魏澈橫了橫心,隻能裝作不知。
上官鋒將目光移到魏澈淡漠的臉龐上,眼中雖然透露出一絲欣賞,但嘴角卻是劃開了一抹勝利的冷笑,他拉著李尋回頭對眾大臣朗聲說道:“皇上昏迷不醒,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雖然年幼,但資質聰穎,是國之棟梁,明日便行冊封儀式!”
楊寧嵐漠然看向一旁的上官瑛,原來這一切早就計劃好了,早上各位大臣都見識了太子非凡的箭術,誰都知道太子驚才絕豔,定能當次重任。
上官瑛隻是木然地背對著上官鋒,好像什麽都沒有看到聽到,隻是呆看著李暮羽。
李尋掙了掙上官鋒的手,就要往龍榻邊跑,卻被上官鋒牢牢鉗住了,李尋不情願地漲著臉喊道:“我不要當皇上!我要父皇!我要父皇!”他一聲聲哭喊震痛人心,讓人聞之心痛。
上官鋒扶住李尋的肩膀,目光猛然變得犀利堅狠起來,他對著李尋說道:“太子,皇上如今病重,你更應該接替他挑起他身上的重擔做一個好皇帝。”
李尋被他的目光一攝,更加害怕地就要往後躲,一直扭著身體,上官鋒粗暴地將他一抱,夾在了胳膊間就跨步走向殿外。
上官瑛一愣,慌忙追了出去,將走到殿外的上官鋒攔住,“爹,你為什麽要騙我!”
上官鋒讓手下人將李尋帶走,才淡淡反問道:“我騙你?我什麽時候騙你?”
“你說那包藥隻是讓皇上沉睡不起,可是禦醫剛才說,皇上有性命危險,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是不是!”上官瑛怒問道。
相比於上官瑛的憤怒,上官鋒顯得冷靜了很多,他一步一步地逼近上官瑛,問道:“如果不這樣做,你弟弟就要死在天牢裏了,誰來救他?誰來可憐他?你的眼裏除了那些情情愛愛,還有別的東西嗎?一次手軟,差點讓我們走上不歸路,這次我絕不手軟!“
上官瑛從來沒見過這麽可怕的眼神,好像地獄的烈火一下子將人吞噬,她一步步被逼得後退,腳跟碰到了廊柱一下子被逼得沒有任何的退路,她看著上官鋒被仇恨徹底蒙蔽了的雙眼,感到了無盡的恐懼和絕望,她怎麽也沒想到,他父親最後會利用她,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親手結束了那個自己最愛的人的生命!
在這絕望跟恐懼之中,驀然浮現一絲柔情,她想起李暮羽的臉,雖然冷冷冰冰的,但是卻是活生生的,她忽然就扯住上官鋒的袖子,哀求道:“爹,求求你,放過他!他是我最愛的人,我不能看著他死啊!”
上官鋒拉開了她的手,詭笑道:“讓他活過來,然後將我們全家都趕盡殺絕?然後讓他最心愛的女人長伴他左右?”上官鋒冷冷道:“你就醒醒吧!我做得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該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你要知道,我們才是你的親人!”
眼淚順著眼眶流了出來,她靠在廊柱上,放聲大哭起來,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將心中的傷痛宣泄幹淨。
錯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一切到了如今,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上官瑛,你也該清醒一點點!
夜深的時候,宮娥已經上了燈,楊寧嵐依舊跪坐在龍榻前,看著他絕美的臉龐,手指輕輕拂過他俊朗的眉毛,緊閉的雙眼,忽然就覺得難過,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這雙美麗的琥珀色眸子裏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了,他將沉睡不起,亦或是在某個瞬間,就像露珠一樣消逝在晨光裏。
誰的生命都會有結束的那一天,可是這種等待死亡的感覺,卻是讓人如此的膽戰心驚。淚早已經幹涸了,再也流不出來了,她張了張嘴,悲傷道:“我終於明白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你所受的煎熬跟痛苦,隻是,我明白的太晚了是不是?”
“你覺得痛苦嗎?”身後上官瑛的腳步輕微,好像踩在了心口上,她站在楊寧嵐的身邊,第一次隔著這麽近的距離,她們卻好像遠到了天邊。
“最深的痛不是失去了自己的愛人,而是站在一個自己愛可是他卻不愛你的人身邊,無論生與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種煎熬,他永遠看不到你的心,永遠都遙不可及。”
這麽寂靜的大殿裏,香料的氣息也好像一點點凝結在了空氣裏,這個女人恨了自己這麽久,恨了自己有多深,自己不是不知道,自己也曾經厭惡過她,討厭她的不擇手段,可是如今,卻想著能在她徹底跌進懸崖的那一刻,拉她一把。
連楊寧嵐都也不知道自己用了什麽語氣,低聲說道:“收手吧!一切都還來得及,無論你曾經做過什麽,隻要你願意回頭,一切都還有還圜的餘地。”
上官瑛看著跪坐在地上的楊寧嵐,一身白色的紗裙,白淨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她坐了下來,無力地笑了笑,將她的手從李暮羽手上拿掉,說道:“我覺得還蠻值得,起碼你現在也已經徹底失去了他,而我,從此擁有了他。”
楊寧嵐淡淡地看著上官瑛臉上決絕的笑意,再也無法露出一絲笑,身後宮娥將她拉了下去,看著殿門一點點在自己眼前關閉,她看見上官瑛趴在李暮羽的胸膛上,露出了釋然而淒美的笑容,她的世界也一瞬間一片黑暗,自己的餘生從此將在一個黑暗的冷宮裏度過吧。
三日之後,詔書公布天下,先皇昏迷不醒,幼子李尋登基。
百官威嚴地佇立在正光殿,周圍一片肅穆,上官瑛坐在寶座上,看著上官鋒攙扶著幼小的李尋踏著紅毯一步步拾階而上,李尋一身龍袍,小小年輕,卻是滿身威儀,上官鋒將李尋扶上龍座,居高臨下睥睨滿朝文武。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上官鋒看著滿朝文武,嘴角徐徐綻開一抹勝利的微笑,就在百官正要低頭三呼萬歲的時候,卻聽見一聲清冷的喝聲破空傳來,震顫人心:“慢著!”
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眾人一震回頭看去,李暮羽身著龍袍,身軀傲然挺拔地站在殿門口,淡淡的臉色透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他的目光好像利劍一樣投在了上官鋒臉上。
上官鋒的笑容一僵,吃驚地看著李暮羽,上官瑛也呆呆地盯著李暮羽,正要欣喜地喊出聲,卻被他冷漠的眼神一凍,一下子愣在那裏。
魏澈跟楊夕炎已經從班列裏出來,他的身邊站著楊寧嵐,楊寧嵐的目光看著上官瑛,眼中滿是憐憫,那一夜,她本來要勸她回頭,那是最後一次勸告跟挽留,可惜,她已經不願回頭了,目光回到身邊的李暮羽,聰明如他,就算自己沒有告訴他當日上官家的所作所為,他也可以猜到整個來龍去脈,從一開始,這便是他布下的一個局,連同上官鋒的算計都在他的計劃之內,一步步走進陷阱的不是他,而是上官鋒。
這幾年上官鋒的勢力已經極度膨脹,並且盤根錯節,根本無法根除,李暮羽便讓他自己慢慢地暴露出來,如今,他要將上官鋒的黨羽連根拔除,上官鋒到了此時,也明白過來,臉色一黯:“原來是我中了你的圈套。”
“如果不是丞相救子心切,朕想,你也不至於這麽輕易就中了朕的圈套。”李暮羽淡淡說道,好像隻是下圍棋時一次普通的決殺。
上官鋒淒然一笑,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老夫願賭服輸,這一世,如此轟轟烈烈一場,也已經足以。”他的笑聲回蕩在廣闊的大殿,顯得那麽淒厲那麽刺耳。
李暮羽冷漠地看著他被帶走,上官瑛好似忽然覺醒了過來,跪下去拉著李暮羽的袍角哀求道:“皇上,看在臣妾父親年老體邁,也曾經賣力打下明啟朝,求您饒過他一命,您也是個父親,你該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她一邊說一邊忙不迭地用頭磕著金磚地,隻磕得頭破血流也不停止。
李暮羽淡漠地看著她,眼神複雜難辨,他始終沒有答應她的請求,隻是讓宮娥將她帶下去,她任由著宮娥將她拉開,鮮血順著額頭流滿了半邊臉,她眼神痛苦又深情地看著李暮羽,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楊寧嵐看著她如此頹敗的模樣,早已經不是那個蠻橫的小姐,心中蒼涼,她將李尋緊緊地抱在懷裏,李尋的淚沉默地濕了她的衣衫,卻不敢發一言,她心中大痛,摸著他的頭。
李暮羽也同樣愧疚地看著李尋,她知道他心中的痛跟隱忍,他是帝王,他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皇位朝不保夕,一個不慎,或許就墜入無間地獄,他無法由著自己的心來,所以隻能硬下心腸,冷漠以對。
滿朝文武都惶恐地跪倒在地上,一心擔憂著自己的項上人頭,誰也看不到,這個高高在上的王,眼中一閃而逝的落寞跟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