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少有平靜

“唉?”我愣住了。為什麽熙貴妃哭得更凶了?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

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啊。怎麽都那麽喜歡哭?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女人心海底針,誰說的?太準了。

熙貴妃抱住我:“阿溯,不用再藏了。放開手做吧,你若想飛,又有什麽能阻擋你?就算是那個位置,母妃也會助你。”

為了她的孩子,哪怕前路萬劫不複,她也願意放手一搏。

熙貴妃詫異地瞪著我。

我搖頭,又說了一遍:“母妃,我說,我不想要。所有人都在為皇位癡狂,但那不包括我。”

“高處不勝寒。母妃何嚐不懂呢?如果可以,我覺得紈絝公子更適合我。”

熙貴妃笑了:“也是。”

她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以後都不用去上課了。”

“為什麽?”

“你們其實早就不用去書房聽課了,隻是皇上說要讓你們多學點東西,所以延長了學習時間。”

是這樣麽。

熙貴妃頗有些可惜,“子杉也要回去了呢,本宮挺喜歡那個孩子的。”

“蘇子杉?啊···”對了,蘇子杉是丞相二公子。我都快忘記了,那個家夥也是天之驕子。

連他都要走了,會不習慣的吧。

真的不用再去書房了。維持了幾年的習慣還真不是一時半會兒改得了,居然會不適應,一天也可以這麽漫長。

第一天,隨便看看書,有點想念周太傅的滔滔不絕。

第二天,無聊想去找秦琰,又想想算了。去找秦墨,可連他也不知去了哪。

第三天,跟熙貴妃說想出宮,熙貴妃不應。

我又去了禦花園湖邊的那座小亭子裏。天氣晴朗,楊柳長長的枝條垂到水麵,湖水倒映的天碧空如洗,風拂過,泛起微波。錦鯉在蓮葉中穿梭,魚戲蓮葉間的景象躍然於眼前。

叫小鳶幫我準備了酒和糕點。吃點心抿小酒,順便看看風景。

記起上一次在亭子裏睡著了,醒來居然發現秦琰在旁邊,嚇了我一跳。結果那天周太傅的課也沒去成。

我不禁露出笑容,笑容卻恍若曇花一現,轉眼即逝。

美景如昔,君已不在。

“秦琰,你是不是死掉了?躲我作甚。”我自言自語,把酒杯裏的酒一口飲盡。“臥槽,他不會以為我生他氣吧?”我一臉黑線。

我又歎氣,看著自己的手,手指纖細白皙,骨節分明。看不出絲毫異常。

我沒有忘記我的身體裏被下了蠱,不知是什麽,也不知會有何影響。

雲煙公主的母妃出生於苗族蠱毒世家,雖早已隱居,但技能卻不會遺忘。即使雲煙生於皇宮中,仍然繼承了母親。

我對毒也略知一二,但和雲煙比簡直就是大巫見小巫。

想那麽多作甚,車到山前必有路。樂觀何嚐不好。

“六皇子。”

我一個哆嗦,酒被灑出去少許。這個聲音我是一輩子都忘不掉。

我站起身,臉上掛上微笑,“周太傅。”

沒錯,來者就是周太傅,數日不見,他感覺···更有精神了。是因為不用看見我麽··

周太傅板著一張臉,也坐到亭子裏。他目光複雜地掃過桌子上的酒和糕點。

我問:“太傅要來點酒麽?”

他搖頭,他現在的樣子就像在書房授課時嚴肅。我不禁正襟危坐。

周太傅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六皇子,老夫問你個問題可好?”

被周太傅罵慣了,他一下這麽嚴肅我嚇得不輕,受寵若驚,“請。”

他問我:“何謂大同,何謂大道?”

從他的目光裏我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緒。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問我一個問題。

我笑,若他要問,我說了又何妨。

“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物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周太傅眯了眯眼睛,他又問:“那何謂大道?”

我愣了愣,釋然,“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與之前都出於《禮記·大道之行也》)

周太傅意外,目光灼熱地仿佛要在我身上燒一個洞,“天下為公?”

我點頭,又重複了一遍,“是的,天下為公。”

周太傅長歎,閉上眼睛,風吹起他耳畔花白的頭發。

“六皇子,您的才能非常人能比擬,但您卻不是一個儲君,更不是萬人之上的帝王。”

我端起酒杯,輕抿,卻不說話。

“老夫明白了。”

我笑,“太傅好走。”

這時,周太傅突然回頭,“就算六皇子想脫身,估計也不會容易。望好自為之。”

“多謝。”

周太傅走後,我還在繼續喝酒,一杯一杯複一杯,糕點卻沒有動。

從此以後,我再見到周太傅是數年過去,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相見,卻以無話。

沒想到今天我的客人還不止周太傅,秦墨消失數天後也回來了。

他看見盤子裏精致的糕點,眼睛一亮。得到我的應許後就拿起一個開始吃。

我看著好笑,拍了拍他的背擔心他給噎著:“慢點,沒人跟你搶。”

秦墨咽下糕點,拿過杯子喝了一口,發現是酒,他皺著眉頭。

“六哥,你最近小心一點。”

我挑眉,“怎麽了?”

秦墨吃了一塊桃花酥就不要了,他一張娃娃臉難有的嚴肅,“大家都怪怪的,和以前不一樣。”

沒想到秦墨心思如此細密。

“哪裏不一樣?”

秦墨瞟了我一眼,“哪裏都不一樣。連六哥也不一樣了。”

他偏頭去看外麵,楊柳依依,水波蕩漾。他的眸光黯淡少許,唇抿,“六哥,回不去了對不對?”

我不說話。

我們兩人沉默半晌,秦墨又說道:“景城淪陷了。”

“咦?”我呆了呆。

景城?西涼邊境的一座城池,因為瑜國攻勢凶猛,不得不放棄。

對了,上次皇帝不就是說的景城的事情麽?我寫的就是放棄景城。我的天啊,不會吧。

“父皇得到的一個意見就是棄城。‘棄景城。棄一城一地,借機調軍布防,此乃斷尾求生之策。僅此而已。’就是這麽寫的。父皇很欣賞,也就是這一句話,父皇下了旨,不派援兵。僅僅過了三天城內再無兵力,景城太守以身殉城,開城獻降。景城失守,淪陷。”秦墨神色淡淡。

我心中仿佛一塊巨石投入水中,激起千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