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正牌,日頭已升上了半空,雖說離午時尚有段時間,可氣溫卻已是頗高,哪怕是打赤膊躲陰涼處,也難免是一身的臭汗,倘若是渾身甲胄地站於烈日下的話,那簡直就跟呆在蒸鍋裏一般,熱得人汗流夾背,苦不堪言,這不,守在軍營門口的一哨官兵一個個萎靡得很,雖不致到哈欠連連之地步,可人人臉上都已是毫不掩飾地寫上了個“苦”字,皆恨不得交班的時辰趕緊到來,也好能喘上口大氣,隻可惜天不遂人願,交班的同僚不曾到,倒是有數十騎煙塵滾滾地從遠處疾馳而來。
“來騎止步!”
項王治軍素嚴,全軍上下無人敢稍有懈怠者,這會兒天氣固然是熱,可也沒誰敢拿職責來開玩笑,不待來騎衝到近前,一名負責值守的校尉軍官已從轅門處搶了出來,振臂斷喝了一聲。
“大膽,欽差駕到,爾等安敢放肆,還不退下!”
那飛馳而來的數十騎並不曾因校尉軍官的斷喝而止步,而是衝到了轅門前的鹿角處,這才收住了馬韁,一名身著宮廷禁衛軍服飾的軍官從眾騎士中策馬而出,氣勢洶洶地怒喝道。
“欽差?”值守校尉本就是京師大營的一員,自是認得出宮廷禁衛軍的袍服,這一見數十名騎士大多皆是禁衛軍官兵,其中更有數名宦官在內,對一眾來者的身份,自是相信了幾分,然則卻並沒有因此而放眾騎入營,僅僅隻是呢喃地念叨了一句之後,立馬挺直了腰板,手按腰間的刀柄,沉著聲道:“軍製嚴令,軍營前不得縱馬,無虎符者,不得擅自闖營,爾等自言欽差,豈能不知禮數,下馬!”
“大膽,爾……”那名策馬在前的禁衛軍官顯然沒想到一個負責守轅門的小軍官居然敢頂撞自己,登時便是一陣大怒,“唰”地從腰間抽出橫刀,作勢欲破口大罵,卻不料他的動作方才一出,轅門處的那一哨守軍紛紛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瞄著一眾來騎,大有一言不合,立馬出手絞殺之勢,嚇得那名沒經曆過戰陣的禁衛軍官一哆嗦之下,話說到半截便說不下去了。
“夠了,退下!”
就在這等劍拔弩張之際,眾騎士護衛著的一名老宦官冷著臉嗬斥了一聲,將那名被嚇傻了的禁衛軍軍官喝退,翻身下了馬背,緩步走到鹿角前,手捧著聖旨,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沉聲道:“灑家司禮宦官高大成,奉陛下旨意前來,有緊急軍情要宣,請將軍即刻通稟項王、楚王兩位殿下並各營將軍前來接旨。”
“這……”
值守校尉一聽來人是司禮宦官高大成,登時便有些子暈了菜,要知道雖說自承平之後,宦官已失了勢,再無順平年間那等權傾天下的威風,可司禮宦官身為皇帝的貼身宦官頭子,其權勢依舊是極大,至少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校尉能招惹得起的,再者,這聖旨乃是傳給項、楚二王的,也輪不到他一個小校尉來自作主張,然則如今項王不在營中,而楚王又墜馬受了傷,該如何通稟還真是讓值守校尉頭疼萬分的,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地愣在了當場。
“何人在營外喧嘩?”
就在那名值守校尉茫然不知所措之際,一聲斷喝響起,旋即,圍聚在轅門處的持戈軍士們有如波浪般向兩邊分了開去,露出了一大票神騎營將領,走在最前麵的赫然竟是“受了傷”的楚王蕭如峰。
“稟副帥,是……”
值守校尉雖驚訝於楚王的突然出現,可也沒膽子問個究竟,忙不迭地小跑迎上前去,行了個軍禮,便要開口解釋一番。
“高公公,您怎地到了此地,可是父皇有要旨麽?”
蕭如峰壓根兒就沒理會值守校尉的解釋,沒等其將話說完,便已大步走到了鹿角前,笑容滿臉地跟高大成寒暄了起來。
“老奴見過楚王殿下,陛下有旨意在此,還請殿下通稟項王殿下並各營將領前來接旨。”高大成一見楚王到了,麵色雖平靜依舊,可眼神裏卻很明顯地有著大鬆了口氣的意味在內,緊趕著微微一躬身,高捧著聖旨回了一句道。
“高公公有所不知,項王殿下一早便去長陵祭掃了,恐得黃昏方能回營,實是不巧得緊。”蕭如峰眼神裏滿是炙熱,可臉上卻故意露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假意地解說道。
“這……”高大成愣了愣,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來不及了,軍務緊急,項王殿下既是不在,就請楚王殿下主持全軍也成,還請楚王殿下趕緊召集諸將前來領旨。”
“唔,也罷,那就姑且如此好了。”蕭如峰假意地沉吟了片刻,一揮手道:“來人,即刻擂鼓聚將,各營遊擊以上將領三鼓不到者,斬!”
項王這個主帥不在的情況下,蕭如峰身為副帥,自然就是軍中地位最高的將領,他下了令,一眾人等自是不敢有怠慢之心,不數刻,一群神騎營的將士便抬來了聚將鼓,安置在轅門附近,一槌緊似一槌地擂了起來,隆隆的鼓聲在軍營上空回蕩了開去,原本尚算安靜的軍營頃刻間便就此沸騰了起來,不明所以的各營將領們大多亂了手腳,亂哄哄地向轅門處趕了去。
“怎麽回事?何人擂鼓?”中軍大帳中,受命監管全軍的雷虎正與幾名項王手下重將商議如何在項王歸來前穩定軍心之事,突然聽到轅門處聚將鼓聲隆隆而響,登時便有些子火大,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出了大帳,怒喝了一嗓子。
“報,雷將軍,欽差已到轅門外,言及有緊急軍情要宣,楚王殿下擂鼓聚將。”雷虎話音剛落,一名項王府侍衛已衝了過來,緊趕著稟報道。
“緊急軍情?”雷虎呢喃地重複了一聲,心中油然升起股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這裏頭的味道有些子不對勁,這便遲疑著沒有表態,他這一不吭氣,緊跟著出了中軍大帳的一眾將領們自是不敢胡亂進言,全都眼巴巴地看著雷虎。
“去,快去查一下神騎營有何異動。”
聖旨到了,不接的話便是抗旨謀逆,可真要接的話,雷虎又擔心其中有詐,左右為難了片刻之後,這便一咬牙,對著帳下幾名親衛吼了一嗓子。
神騎營安營在左營,離著中軍大帳不算近,可也並不算遠,雷虎下了令,一眾王府侍衛自是不敢怠慢,紛紛連蹦帶竄地趕到了左營,略一打探之後,很快便回稟了左營的詳情,隻言神騎營除將領外,其餘官兵皆在營中,並無異常舉動。
“雷將軍,您下令罷,我等皆聽您的。”
“是啊,雷將軍,殿下既令您統軍,末將等皆依您馬首是瞻。”
“雷將軍,您決斷罷,我等聽著便是了。”
……
接旨乃是大事,須輕忽不得,諸將見雷虎半天沒個決斷,不由地全都有些子急了,可又不敢胡亂主張,隻能是紛紛進言,要雷虎拿出個準主意來。
“走,看看去!”
一聽說神騎營沒有異動,雷虎倒是略為安心了一些,可隱約間依舊覺得其中或許另有蹊蹺,隻是一時半會卻看不出問題何在,再被諸將一催促,心不禁有些子焦躁了起來,這便恨恨地一跺腳,不耐地揮了下手,大步向轅門處行了去,諸將見狀,各自互視了一番,也都無甚更好的主張,隻得快步跟在了雷虎的身後。
突如其來的聚將鼓一響,不隻是雷虎等諸將感到意外,後營中,早已聚集在蕭無畏帳中的李明新等燕王一係的將領們同樣是驚疑不定,哪怕是哨探將欽差前來傳旨的準信傳了回來,一眾大將們兀自是猜疑紛紛,都認定其中必然有著古怪,可爭執了好一陣子之後,對於該如何應對卻始終不曾鬧出個所以然來,眼瞅著第二通鼓已將停歇,諸將不免都有些子急了起來。
“夠了,都她娘的甭爭了,老李,悶著做甚,殿下既將軍權交於爾,爾倒是說話啊,都這會兒了,還有甚想頭!”眼瞅著諸將各說各話,燕鐵塔可就急紅了眼,怒吼了一嗓子,將諸將的聲音全都壓了下去,瞪著雙豹眼,對著沉吟不語的李明新便是一通子亂嚷。
“不錯,恒誠,殿下既許爾領軍,爾便做個決斷好了。”
“恒誠,事到如今,該下個決斷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那高大成此來必無好事,須小心提防有變!”
……
燕鐵塔這麽一嚷嚷,燕雲祥、白長山等大將這才注意到李明新始終就不曾開口過,諸將沉默了片刻之後,紛紛出言催促了起來。
諸將急,李明新其實更急,隻因他身負領軍之重任,身上的擔子比起諸將來,著實要重了不老少,再說了,當初蕭無畏也隻是交待他隨機應變,並沒有留下確切的應對之道,一切都的靠他自己去決斷,一旦決策失誤,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李明新又豈敢輕易下這麽個決心,然則時間不等人,耳聽著第二通鼓已歇,李明新不敢再多猶豫了,霍然站了起來,掃視了一下帳中諸將,一咬牙關,手舉著蕭無畏交付於其的令箭,狠狠心道:“殿下印信在此,諸將聽令!”
李明新此言一出,諸將紛紛躬身而立,大帳中氣氛陡然間便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