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畏沉默了良久都不曾開口提問,這不光是心中想要問題太多,不知該從何問起的緣故,更多的則是蕭無畏心中顧慮太多,猜不透自家老爺子突然說出此等話的用意何在——天家無小事,自古以來皆是如此,要想知道多大的機密,就得有多大的擔當,若是能力不夠,知道得越多,隻會死得越快,蕭無畏自忖目下所擁有的底牌還少得可憐,甚至可以說是窮酸得拿不上台麵,在這等情況下,蕭無畏的言行都不得不慎重再慎重,當然了,這一切理由其實都還是表層的東西,真正的隱蔽心思是蕭無畏對項王蕭睿這個便宜老爹還缺乏真正的認同感。
算起來,蕭無畏來到這個朝代也有近七年的時間了,也當了蕭睿七年的兒子,可實際上與蕭睿的接觸卻著實談不上多,更談不上深入,大多情況下還都是被老爺子訓斥,至於交心麽,還從來不曾有過,相較而言,對於王妃柳鴛,蕭無畏倒是真心認下了這位母親大人,可項王蕭睿麽,蕭無畏心裏頭還真不是很認同,敬畏之心遠遠超過了親近之情,此時此刻,麵對著項王伸出的橄欖枝,蕭無畏心裏頭顧慮重重自也就是難免之事了罷。
“畏兒不必有所顧慮,想問便問好了。”
眼瞅著蕭無畏遲遲不開口,項王蕭睿笑了起來,語氣淡淡地說了一句,眼神裏滿是鼓勵之色,對蕭無畏表現出來的拘謹不但不在意,反倒很是欣賞蕭無畏的慎重——早在十年之前,屢次管教無效之後,項王蕭睿便已做出了決定,放棄蕭無畏這個紈絝得不成樣子的兒子,任由其胡混一生,然則他卻萬萬沒想到這個被他決定放棄培養的兒子居然不知不覺間成長了起來,還成長到了令人歎為觀止的高度,無論是文武還是謀略乃至軍政能力都已屬當世之楚翹,不說年輕一代,便是老一輩的人物中都沒幾個能與其相提並論者,而這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都是蕭無畏自己努力出來的結果,能有子如此,蕭睿心中自是感慨得很,此番乃是真有心與蕭無畏敞開心扉,好生交換一下對將來的看法,自是不願看到冷場的出現,這便出言鼓勵了蕭無畏一句。
“是,父王,孩兒想知道今上是否便是刺客宗師魏武子?”
蕭無畏乃是個心思細膩之輩,自是能感受得到蕭睿話語中所釋放出來的善意,但並不敢完全肯定這善意背後是否還隱藏著旁的東西,然則自家老爹都已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繼續保持沉默顯然是不可取的,自也不敢再多想,躬了下身子,試探地問道。
“不錯,這世上知曉其事者不超過十人。”項王蕭睿沒有一絲的遲疑,麵色肅然地點了點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果然如此,看樣子老爺子是真的想跟咱好生聊聊了,真的還是虛的?蕭無畏雖早就猜到了答案,可心裏頭不由地還是掀起了一番波瀾,除了小部分是因知曉最終答案的激動之外,更多的則是對自家老爺子起了絲認同之感——蕭無畏之所以提出這麽個問題,其真實的用心不單在於想要確定一下自己的猜測,更多的則是想探明一下自家老爹的誠意罷了,這純屬一種自我保護措施,乃是天家子弟應有的謹慎與小心,卻也無甚可說之處。
“父王,先太子慎……是如何死的?”蕭無畏雖已感受到了自家老爹的善意,可心裏頭卻依舊不是太放心,這便試探著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來。
蕭無畏這個問題一出口,項王臉上的笑容很明顯地便是一僵,眼神中厲芒一閃而過,隻是並沒有發作蕭無畏的意思在內,緩緩地搖了搖頭,臉色漸漸地凝重了起來,雙眼一眯,似乎深深地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良久不發一言,而蕭無畏自是不敢出言催促,大帳中就此安靜了下來,隻是一股子壓抑感卻在悄然地蔓延開來。
“這個問題為父也想知道答案。”
項王沉默了良久之後,終於開了口,可給出的答案卻令蕭無畏不由地便迷糊了一下——當初玄明大師與舒老爺子都曾提到先太子離奇死亡之事,可也都說不清是誰出手害死了先太子,本來蕭無畏猜測是自家老爺子或是弘玄帝暗中下的手,畢竟他們二人乃是先太子之死的最大受益者,可如今自家老爹居然說此事他也不清楚,這就令蕭無畏心中起了疑慮,一時間也不好斷定自家老爹究竟是真的不清楚還是在虛言隱瞞。
“當年事發之際,人人皆以為是魯王下的手,其實不然,為父曾密查過魯王,其臨死之際為父便在其身側,其親口確認此事非其所為,後又有人認定是今上與為父出的手,卻也都是胡謅,為父不曾行此勾當,今上亦然!”蕭無畏的臉色雖平靜依舊,眼中的狐疑之色也是一閃而過,可卻瞞不過項王那雙老辣的眼睛,隻不過項王卻並沒有生氣,而是語氣平淡地出言解釋道。
此言必定為真!蕭無畏一聽自家老爹如此說法,立馬便知曉其之所言斷無虛假,道理很簡單——魯王是怎麽死的也是個謎團,可項王話裏卻已暗示了魯王乃是死在其手中,既然魯王之死他都敢認了下來,自是沒有道理在先太子的死上說假話,畢竟都是殺兄的不雅之名聲,多上一樁少上一重壓根兒就沒有太大的區別。
“多謝父王解惑,孩兒知曉了。”事到如今,蕭無畏已可斷定自家老爹是真心要跟自己敞開心扉地聊上一聊,這便躬身拱了下手,語氣誠懇萬分地道了謝。
“傻孩子,跟父王客氣個甚,嘿,你那師傅對先太子的死同樣是耿耿於懷,這麽多年過去了,依舊在暗中查個不休,這世上如此忠心之輩不多矣,可惜啊,如此才情高絕之輩卻過不了心魔這一關,不思效力朝堂,為民謀利,卻執著於舊怨,實非大丈夫所應為之事。”項王何許人也,這一聽蕭無畏如此說法,自是清楚自己這個戒備心極重的兒子是打算對自己敞開心扉了,心中自是欣喜得很,卻也沒去計較蕭無畏先前的試探之心,隻因項王本人也是從陰謀詭計裏廝殺出來的人物,哪會不清楚最優秀的天家子弟往往都是那些戒備心極強之人,若不然,輕信之輩,縱使才高八鬥,一旦盲目參與到朝局大事中,必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故此,自家三子中能有蕭無畏這麽個聰慧而又機警之輩脫穎而出,身為父親,項王並不以為忤,反以為榮。
原來如此,汗,想來舒老爺子當年之所以會收自己為徒,不過是要找個正當的理由也好光明正大地進入項王府暗中調查自家老爹罷了,至於教出了咱這麽個優秀學生麽,嘿,敢情也就是個副產品而已,如此說來,舒老爺子所謂的要救出明王,隻怕也是想從明王處得知害了先太子的真凶之消息而已,這傻老頭還真是執著得可愛!蕭無畏心思靈動得很,隻一霎那便已想通了很多事情,然則卻並沒有說將出來,而是躬身道:“父王,吉東遠在關外,此地戰事應與吉東無涉,為何那清玄真人會答應幫父王出手?”
“此無他,左右不過是為父答應其,終為父一生,朝廷定不會對吉東用兵罷了,至於舒老先生那頭麽,為父也就是答應其將盡力找出當年害了二哥的真凶而已,別無其餘。”蕭睿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將兩大宗師出手的理由交代了出來。
項王的話雖平淡,可內裏卻絕不像表麵上聽起來那麽簡單,除了顯示出強大的自信心之外,更是在暗示著必將取弘玄帝以代之決心——決定對何處用兵乃是帝王的決斷,縱使項王貴為親王,又是名義上的兵馬大元帥,可也沒有決定對不對吉東用兵的權利,而今項王既然敢如此說了,自然是有著絕對的把握在心,
蕭無畏生就一顆七巧玲瓏心,一聽便明白了項王話裏的潛台詞,雖說心中對此事早就有了猜測,可聞言之下,還是不免心潮起伏不定,久久難以平息,然則有一個疑問卻就此湧上了心來,這便斟酌了一下語氣道:“父王,孩兒對當年六藩之亂頗為好奇,也曾聽人談起過些奇聞,隻是孩兒有些不明白,以父王之能為何,為何……”蕭無畏話說到這兒,頓覺有些不妥,便遲疑著沒有接著往下說,而是就此停住了口。
“畏兒可是想問為父當初為何會擁立今上麽?”蕭無畏住了口,可項王卻並不在乎,笑著點出了蕭無畏想問而又不敢問的話題。
自打當初決定參與朝爭起,這個問題已在蕭無畏的心中縈繞了多年,卻始終都找不到答案——在蕭無畏看來,自家老爹不見得比弘玄帝來得差,又有著燕西這麽個強援在,完全有理由與弘玄帝展開一番爭奪的,可實際上自家老爹卻沒這麽做,不單不爭,反倒任由弘玄帝逐步削權,以致被榮養在府多年,此時聽自家老爹如此問起,蕭無畏自也就不再隱瞞自己的心思,重重地點了點頭,滿目企盼之色地看著自家老爺子,就等著老爺子給出個合理的解釋了……